“睜大眼睛自個兒找，你還能找不著比這樣強的？找不著你去你們醫(yī)院掛眼科瞧瞧是不是有什么毛??！”蒲璽罵道。“等會兒我去馬大褲衩兒家去，什么人吶這是……”

    “那去吧，我不攔著?？蛇@事兒人也沒逼著我去，從根兒上講是好意。都是街坊，以后還見面不見了？”晨來問。

    “就是說嘛……”柳素因小聲道。

    蒲璽瞪了母女倆好一會兒，“今兒這事兒沒完。以后再讓我知道，誰敢給你介紹這種不上道的奇怪物種，我上誰家吃飯去！三條腿的蛤蟆是見不大著，這樣不著調(diào)兒的人怎么能撈來的？我就奇了怪了！這不成心找都難……”

    柳素因緩了口氣，說：“好好好，我再不張羅這事兒了，以后也絕對不跟任何人提小秦跟咱們家的關(guān)系、人家看見問起來，我也裝糊涂，行吧？我保證。千真萬確我是從來沒拿這個跟誰吹牛去……我心里是念著人家的好的。不說別的，秦家老太太隔三差五就關(guān)心一下來來、關(guān)心下咱們，能不念這好？”

    “一碼算一碼，不念著好是不對，可這回這事兒也不對！”蒲璽氣得這會兒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得急了，腳上的鞋掉了一只。

    晨來看見，過去把鞋撿了過來，給父親放在腳邊。

    蒲璽動了動腳趾，搓搓腳背，才一腳踩進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晨來問他吃飯吧，他說：“氣都氣飽了，不吃！”

    晨來轉(zhuǎn)過身去，讓母親坐，自己去廚房端飯菜過來。她來回走了三趟，聽著父親絮絮叨叨的，似乎提起秦叔叔，又勾起最近的事兒來，覺得又冤枉又氣憤，罵現(xiàn)在的古董行沒一個好東西，全 tm 都是半桶水就出來充大頭蒜。

    “……就有些小年輕兒，三十郎當(dāng)歲就跟專家似的，不把我們老一輩放眼里，真以為自己是業(yè)界大牛了，還不是因為家里有那么點兒資本，眾人都捧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就那什么羅焰火，最 tm 不是東西，聰明是聰明……”

    晨來聽父親罵羅焰火，罵來罵去，仍然是那一套說辭，沒什么新鮮的。她將桌子擺好，回頭看看父親氣得紅彤彤的臉，心想父親對羅焰火到底了解多少呢……她早上聽見父親大發(fā)雷霆還覺得心里亂七八糟的，這會兒不知道為什么，竟然心里很平靜。

    蒲璽罵了半天，大概是真的餓了，吃起飯來。

    罵人也是很耗費力氣的，他多吃了半碗飯。

    回小院兒繼續(xù)搗鼓他的活兒之前，他站在門口又強調(diào)了一遍從今往后絕對不準出去說他們跟秦北海有什么瓜葛，更不準打著秦北海的旗號跟人攀交情，然后呼呼地拎上晨來給他續(xù)好的茶走了……

    晨來目送著父親進了小院兒，才回頭看了眼長出一口氣的母親。

    “有時候啊，真覺得是沒法兒過?！绷匾虻吐曊f。

    晨來看母親雙眼含淚，過來輕輕擁抱了她一下，說：“您去休息吧，我來收拾?！?/br>
    她很平靜，甚至臉上帶著一點點笑意。

    柳素因抬手摸摸女兒的頭，搖搖頭，問：“我說，來來，你是不是被刺激著了？博物館那地兒出土的東西多，該不是附著什么了吧？你看你這臉上紅的，嘴也紅……真沒事兒？沒發(fā)燒？”

    晨來搖了搖頭。“沒事。不受刺激。再怪的人我也接觸過。人性和人心，本來就是很難測的，我又不是不懂道理。馬大媽那兒咱們就別多說什么了。給人留余地。再說，大家誰不是對有能力的人高看一眼？”

    “這我知道?？墒蔷臀懔??！绷匾驀@氣。她摸摸晨來的臉，“乖乖，臉真燙。你可別生病。你一生病，我牽腸掛肚的……你要緊好好兒的，我就指望你了。”

    晨來點點頭。“沒事。就被我爸罵的，有點兒激動，一會兒就好?！?/br>
    “你爸罵得難聽，可也不是完全沒道理。”柳素因輕聲說。

    “我說的跟我爸說的有哪兒不一樣？”

    柳素因瞪了晨來一眼，“以后還是得再仔細挑挑?！?/br>
    “我沒關(guān)系。只是怕給別人惹麻煩。別怪馬大嬸，”晨來輕聲說。

    “那是，不怪她。”柳素因看看晨來。“那……真的不考慮這個人了嗎？”

    晨來差點兒笑出來，“媽，人家也不考慮我的?！?/br>
    柳素因嘆了口氣，“來來，你上上心。這樣不行，那還是考慮身邊的男孩子吧——至少知根知底兒不是？”

    “嗯?！背縼響?yīng)聲。

    她答應(yīng)得有點兒痛快，柳素因倒覺得意外。她沒言語，看著低頭默默地收拾著桌子的晨來——這孩子今天多少有點兒反?！?/br>
    晨來收拾好桌子把碗筷洗好，出來就見母親拎了把暖壺出來，忙問她要去哪兒。

    柳素因說：“你爸爸氣懵了，暖壺沒拿。他不到半夜不會出來的，一杯茶哪夠?！?/br>
    “我去送吧?！背縼碚f。

    “得了，還是我去吧……他一開始干活兒就很專心了，不會再發(fā)脾氣的?！绷匾蛘f。

    晨來沒出聲。她幫母親提暖壺，直送到小院門口，等母親進去了，就等在外面。

    她慢慢地踱著步子，

    成家的周末聚會還在繼續(xù)，已經(jīng)從聽?wèi)蜻M入到了清唱的階段?！俺杉野唷钡难莩觯哺犃撕芏嗄?。像成奶奶家積年累月如此和睦，真讓她羨慕……她揉著有點酸痛的肩膀，心想剛才扔鞋那一下子，用力還真狠。

    她出了會兒神，在廊下坐了，抬起腿來揉著小腿和腳踝。她動作很慢，一下一下揉著，想起上周抽空去鄺醫(yī)生診所時，還被問起這舊傷來……鄺醫(yī)生總是心細，閑聊也不忘關(guān)心這些小事。

    鄺醫(yī)生下周要出差，本來就很難約的就診時間更緊張，特地給她安排到周末。明天她得先去趟診所。周末應(yīng)該不會遇見白北川了吧……她笑笑。北川惦記鄺醫(yī)生也不是一兩日，總想把她也挖過去壯大自己的醫(yī)院。

    剛想到北川，忽然手機震了下。

    她打開來看，就果然是白北川發(fā)來的消息，問她明天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飯……“原是約了兩個朋友，特地訂了日料的，但是臨時被放鴿子。我想著怎么也不能浪費，先問問你?！?/br>
    “明天我有安排了?！彼卮?。

    雙手打字，很快發(fā)送出去。

    “你？真的嗎？約會？跟誰？”北川的驚奇簡直要溢出屏幕。

    晨來就笑了?！案饺孙w機。”

    “哇！那相當(dāng)于公事……前兒問你還說沒最后定好時間，我還想著得等你話再跟餐廳敲定。這樣也行，回頭咱倆挨家兒吃去……不過你要跟‘私人飛機’吃得高興了再約下一頓，那也行，到時候預(yù)約就歸你。”北川開玩笑道。

    晨來笑。

    下一次么？也許不是不可能……“好呀。就這么定了?！彼蜃致聛恚贝ㄕf謝謝她幫忙，回頭一起吃飯，她買單。

    北川看起來也很高興，發(fā)過來的表情都是大笑的，讓晨來看著又開心又感動。

    北川去找別人約飯了，晨來停了會兒，想起野風(fēng)的事來，留言給他問這幾天情況怎么樣了。要是沒記錯的話，野風(fēng)下周二又要出庭。

    野風(fēng)說還不錯，順手發(fā)了兩本書的過來，問她想不想看。她以為是最新的醫(yī)學(xué)論著，不想是兩本最新出版的非虛構(gòu)作品，倒是她近來有些興趣的題材，忙說你看完了給我留著。

    野風(fēng)笑著說那你有的等了。

    兩人閑聊了一會兒，晨來能感覺到野風(fēng)的情緒是真不錯，放心些，不料野風(fēng)好像也感覺到了她心情不錯，問：“回去見過心理醫(yī)生了？最近心情還不錯？”

    “嗯。還不錯?！背縼碚f。她舔了下唇角，猶豫了下，沒有說更多。

    “那就好。有不開心的事，也別裝開心。隨時可以跟我聊天的?！币帮L(fēng)說。

    晨來看了會兒屏幕，眼眶不知不覺就有點酸脹。

    “我去忙了，回頭聊?！币帮L(fēng)發(fā)過來。

    “快去。”她回復(fù)。

    野風(fēng)一個小熊扭屁股的表情發(fā)回來，再沒有話。晨來盯著屏幕，擦了下眼角，正要把手機放回口袋，看到一條消息通知，有好友申請。她心沒來由就“咚”的一跳，點開申請看詳情時，手心出了汗——“我是羅焰火。”

    晨來幾乎是立刻點了“同意”。看到羅焰火那頭像，黑乎乎的不曉得是什么，卻也顧不得馬上去看，就見他發(fā)了個“hi”，然后提供了兩個選擇給她，都是她只聽過沒去過的餐廳。晨來輕輕咬了下嘴唇，選了日料。

    “你習(xí)慣幾點吃晚飯？”他問。

    晨來想，她吃晚飯，還不是趕上幾點算幾點嗎……但沒有這么說，算了下時間，問他六點半方便嗎？

    他許是考慮到她的情況，選了離她家不遠的餐廳。但她明天要去鄺醫(yī)生診所，必須留出足夠的時間來。

    “可以。到了報我的名字。早一點晚一點都沒關(guān)系?！彼f。

    “好的。”

    “晚安?！彼f。

    “晚安?！背縼眈R上回復(fù)。

    羅焰火沒有再發(fā)消息，晨來停了會兒，點開他的頭像，原來是一張星空圖。她對天文學(xué)沒有什么研究，這也不像是僅憑她那點可憐的知識能一眼辨出來的像大熊星座小熊星座……她橫看豎看，看了好久，還是放棄了。

    她聽見腳步聲，叫了聲mama。她看看母親臉上表情平靜，甚至還有點笑意，只挽了她的手臂，一起回房去了。

    她特地抱出很久沒用的大木桶來，燒了好多熱水，跟母親一起舒舒服服地泡了很久腳——她知道母親這大半天一直掛心她去相親的事，出了這么大的意外，心里一定不好受的。她應(yīng)該找點兒輕松的事兒跟母親說說，于是講起來下午看到的那些好看的文物——幸好她下午拍了幾張珍品的照片，給母親講講，倒是很好的談資。

    柳素因看著照片里那些古玉、金器倒也罷了，待看到那只青銅臥虎，特地停下來讓晨來細細給她講講來歷，又拿過手機去看了半晌，才說：“這個可真好看，一定特別貴重?！?/br>
    晨來湊到母親身邊，看了一會兒，點頭道：“嗯。很貴重。算不上‘國之重器’，也差不太多?！彼_玩笑。

    柳素因知道女兒的意思，嗔怪地在水里踩踩她的腳，笑了，然后指著照片左下角，問：“這是那位周先生嗎？”

    晨來頓了頓，放大照片仔細看。

    左下角陰影里，拍到一個人。這人垂在身側(cè)的手上拿著資料，因為成了背景，整個影子都是虛的，只是她因為知道那是誰，一下子就認出來——淺色亞麻西裝，白襯衫，右手腕戴著一枚表……他親她的時候，手扶在她臉側(cè)，有那么一會兒，手腕上的表貼在了她腮上，guntang……

    “不是?！彼f。

    她的聲音有點變調(diào)，清了清喉。

    好在母親聽到“不是”二字，也沒有再細問。

    她松了口氣。

    鄺尋梅醫(yī)生診所里，晨來靠在躺椅上，以一個非常舒服的姿勢。

    窗外是一片青草地，遠處有灌木叢，再往外，是一排銀杏樹，此時已是滿綠——她記得自己第一次來這里就診，是深秋的一個下午，那葉子已經(jīng)泛了黃，鄺醫(yī)生跟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再過不久，那黃澄澄的葉子會落下來……冬天就來了?！彼齽t跟醫(yī)生說，那難熬的日子也就來了……那語氣，暮氣沉沉，像行將就木的人。想到這，她轉(zhuǎn)頭看鄺醫(yī)生，笑笑，又轉(zhuǎn)頭看著窗外。

    鄺醫(yī)生這兒真讓人覺得放松。很久不來，倒是也會想念。

    “這么快要入夏了?！?nbsp;晨來說。

    “今年的夏天又來得早?！编椺t(yī)生說。

    “是啊?！背縼碚f。

    有只黑白相間的貓從草地上經(jīng)過……她腿動了下。那只貓腳步停了停，往這邊看了一眼，又走開了。

    她舒了口氣?！拔矣悬c怕熱，但喜歡夏天的暴雨；更怕冷，可是又喜歡下雪，很矛盾?！?/br>
    “去年你怎么過的？紐約的冬天更冷，那么多場暴風(fēng)雪，從冬天到春天。”

    “靠朋友，靠忙碌，靠沒有時間胡思亂想……”晨來說。

    “那今年可以試試別的方法。”

    “我也這么想的?！背縼硖鹗直蹃?，“最近想去跳舞……不知道能不能挪出時間來。要是能的話，一定試試?！?/br>
    “這幾天睡眠怎么樣？”

    “還好?！?/br>
    “還好的意思是？”

    “睡得著，不太做夢。做夢也沒有夢到什么特別可怕的……總之還好吧?！?/br>
    “夢里都有什么？”

    “風(fēng)景。很美的風(fēng)景。真奇怪，我好像從來都沒見過那么美的風(fēng)景，在真實的世界里，但最近在夢里會經(jīng)?？匆姟背縼硐肓讼?，停住，看向鄺醫(y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