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來沒出聲，只是點了點頭。

    從小區(qū)里出去，兩人變得有點沉默。

    晨來想得還是耄耋之年的老師。她料著北川也是一樣的想法。雖然老太太看上去身體和精神都不錯，但畢竟這個歲數(shù)了……北川說：“以后有空了就來陪陪老太太?！?/br>
    “以前總覺得她忙，咱們有空來，她也沒空見?，F(xiàn)在想想，時不我待?！?/br>
    “還惦著咱們呢。對了，上回你說想報芭蕾班，報了嗎？”

    “選好幾個班，還沒去看。怕我報名成功，又沒空去，高昂學費打水漂?！背縼砝蠈嵉鼗卮?。

    北川笑，“一狠心報了吧，為了高昂學費你也會去的。”

    “反正不是錢包疼就是rou疼唄……姑姑建議我還是rou疼一下?！背縼硪残Α?/br>
    “啊，其實姑姑教你也是可以的吧？”北川問。

    晨來搖了下頭，說：“理論上當然可以?？墒悄憧此约禾瓒疾蛔屓丝吹模涛?？”

    姑姑院子里有一間很大的練功房。別說她的院子輕易不開門，練功房更是誰也甭想輕易進去，尤其她自己在里面跳舞的時候。

    “可惜。我常想啊，姑姑真是了不起。偶爾見她一次，總想著隔了很久不見，姑姑會變老一點嗎？沒有哎！竟然越活越有活力，越活越通透。我們比她年輕一半，天天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了，談感情都如履薄冰，輕易不敢恣意投入……只怕有一點差錯，毀了修行，萬劫不復?！北贝粗胺剑p聲說?！耙悄芑畛晒霉玫臉幼樱以敢獍研扌卸颊圻M去?！?/br>
    雨又開始下了，這連綿不斷的春雨。

    晨來頓了頓，“白素貞原來真是這么想的啊……”

    北川也頓了頓，“小青，前面就是斷橋了，我們?nèi)グ?。?/br>
    晨來看了看前方，馬上就到了博時廣場了。

    “好久沒聽人叫我白素貞了，親切?！北贝ㄐχf。

    “今晚帶傘的人要注意了，白娘娘要抓人了?！背縼硇?。

    她低低身，從窗子里往外看了看博時大廈——她偶爾在附近換乘，從地下通道經(jīng)過時會仰頭看一眼，只覺得這幾棟漂亮大樓直插云霄，很有氣勢也很具現(xiàn)代風格。日間在四周錯落有致的高樓大廈中顯得沉穩(wěn)且矜貴，夜晚則金碧輝煌，像皇宮似的。樓與樓之間的小廣場是個小型的室內(nèi)公園，在玻璃罩下有個很完整的生態(tài)空間，很多珍稀的植物讓那里充滿了神秘色彩，非常美……她輕嘆，道：“好像……很喜歡搞綠化嘛?！?/br>
    她想到了體育場附近那小公園。

    “你別說，還真是。我們?nèi)ツ杲o分院選址的時候，接觸的建筑師還拿這兒舉例子呢。據(jù)他們說當初博時廣場設計招標的時候，小羅總一眼就看中了這個帶公園的方案，但當時他說得不算。幸好那時候也沒有立即就動工。等后來他能做主了，拍板定了這一稿，連建設帶裝修花了三年多時間。同期的建筑里頭，是耗時最久的，算得上精工細作吧？很漂亮了?！北贝ㄕf。

    晨來看著燈火中那層層遞進的綠色，輕聲說：“的確很漂亮?！?/br>
    不知道站在高處看會是什么樣子 ……她想應該更好看吧。水泥森林中的一片綠洲，能讓人瞬間覺得身心放松的所在。

    進停車場通道車速減慢了些，前后都有車子，但大家井然有序，不急不慢地往前走。晨來看了眼這微型森林外側豎著的標記——博物館和展館位于 a 座，拍賣中心位于 b 座，行政樓在 c 座，余下三棟樓是商務酒店和會展中心。其實加上今天，晨來也不過是來了三次而已，距離上次過來，已經(jīng)兩年多，這兒的一切看上去仍然是陌生極了的。比起來，北川對這兒就熟悉多了，雖然她開玩笑說也只是以拍賣中心為原點的了解，連藝術中心都不曾摸到門路，但她開車每經(jīng)過一棟樓，也還是能跟晨來說這是做什么的……晨來看看她，問：“導航都有提示。你別搶導航的飯碗。”

    北川笑道：“我是給你介紹一下，免得你回頭自己來迷路——哦對了，你要是來，用不著自己走路的?！?/br>
    晨來氣得想打她?！霸缰啦淮饝黄饋砹?。”

    北川笑，將車子停進停車場，從地下車庫直達 b 座的 11 層。今晚的拍賣會安排在這里。

    出了電梯，有工作人員過來接待她們?？戳搜埡蜌獾卣埶齻?nèi)雰?nèi)。晨來接了目錄，和北川慢慢步入展廳。展廳里人不多，三三兩兩或形只影單地在這暗暗的空間里漫步著。光亮都是屬于展品的，那一個個明亮的光柱中間放置著一樣樣珠寶首飾，不用走近，都覺得光滑燦爛，璀璨奪目。北川眼中面上映著寶石那七彩的光，興奮地拉著晨來一樣樣去看。

    晨來翻著目錄跟她討論，看她開心地不停笑，也覺得有趣。

    兩人看前面幾位貴婦圍住一個展臺笑著交談，等她們走到下一處去了，也過去看——原來是一套翡翠蛋面首飾?？钍胶啙嵉渖?，實在是令人一望就欲占為己有……北川看著看著倒靜下來，不像剛剛那么興奮了。晨來翻了下目錄，輕聲念道：“1940 年代卡地亞出品的翡翠鑲雙鉆蛋面耳釘、戒指，私人收藏，估價……”

    “打住?！北贝ㄕf。“讓我幻想一會兒。”

    晨來笑?！斑@估價果然讓人冷靜啊?！?/br>
    “不行我要這個?！北贝ū犻_眼，說。

    “好呀?！背縼戆涯夸浭掌饋?。

    “蒲醫(yī)生？”

    晨來一聽聲音就認出是葛錚，側了下臉，看到展臺后方走過來的果然是他，忙說：“您好?！币姼疱P身旁還有同事，也在注視著她。她禮貌地回以微笑。

    “您好。剛聽說您已經(jīng)到了?！备疱P微笑道。他替晨來介紹同事，說最近這一系列的拍賣和展出都是這位同事策劃和負總責的。

    “白夜。蒲醫(yī)生晚上好?！卑滓刮⑿Φ馈?/br>
    晨來看著白夜，只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她細想了下，輕輕點了點頭?！拔矣浀梦覀円娺^?！?/br>
    白夜微笑道：“是。您在體育館救人那晚我在。前陣子在機場也見過您。蒲醫(yī)生好記性?！?/br>
    “哪里?！背縼硇π?。

    白夜看向北川，微笑點頭問候，說晚上好，我是白夜。

    “白北川。”北川過來，同晨來站在一起，微笑著看了面前這兩位氣質出眾、精明強干的年輕人。

    “白院長前些天剛投得了一件漂亮的拍品?！备疱P笑道。“都說您有眼光。”

    “我到現(xiàn)在還rou痛，不知道今晚該不該來?！北贝ㄐΦ?。

    “物有所值。相信您今晚一定有所斬獲。”葛錚說。

    北川聽著這話心里很熨帖。她笑著看看晨來。晨來裝作沒看出她目光中調(diào)侃的意思來，聽葛錚說如果二位有什么需要，盡管找白夜或者他，忙說：“好的。你們有工作要忙，不必特地招呼我們?！?/br>
    “招呼好客人也是我的工作?！备疱P笑著說。

    晨來聽著這耳熟的話，笑。她想再婉拒葛錚的特別招待，又覺得自己是同北川一道來的，總歸不該自己一意孤行，剝奪北川這正牌客人的權利。于是她笑而不語，倒是北川看出來，笑著跟葛錚道：“真的不必客氣。我們走走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再請教你們?！?/br>
    “那不打擾二位。我就在這，隨叫隨到?！备疱P忙說。“今晚酒會的香檳很好，還有不錯的魚子醬。酒會現(xiàn)場就在前面廳里?！?/br>
    “謝謝。”晨來說。

    他們走開了，她輕輕吐口氣。

    北川看著眼前的這套 1920 年代的鉆石手鐲和項鏈，說：“看身邊的人這殷勤勁兒，羅總什么態(tài)度很明顯了吧?！?/br>
    晨來小聲說：“我們是客人嘛。尤其你又是豪客?！?/br>
    “我算哪門子豪客？你寒磣我是不是？還是寒磣博時？人家一場小型拍賣都經(jīng)常幾億的規(guī)模……”北川斜了晨來一眼。“你看是不是每個客人他都細心提醒香檳和魚子醬很好？”

    “……真的，說起來也是高管了，可待人真和氣?！背縼碚f。她對白夜和葛錚印象都上佳，可不光是看他們對自己的態(tài)度，對旁人的態(tài)度也好——葛錚跟機場普通保安講話時也彬彬有禮，語氣溫和。

    “這倒是。不曉得羅總怎么那么會挑人，他身邊的人都看起來質量好高。我也想要這么出色的下屬。”

    “送來給他帶兩年，出去準能做封疆大吏?！背縼碚f。

    一個要求那么高的人，不給他逼瘋就只能勉強自己跟上他的步調(diào)，不是不辛苦的……

    北川笑著看她，“這話有點兒意思了?！?/br>
    晨來不出聲了。

    她覺得自己話里什么意思都沒有，北川就什么意思都能聽出來……

    “討厭不討厭呀?！焙靡粫?，她才說。

    北川噗嗤一笑，跟她說了聲我去拿兩杯“很好的香檳”，接著就走開了。晨來留在原地，面前是一只七彩寶石鑲嵌的鸚鵡，看上去栩栩如生……她慢慢移動著腳步。這個小小的展臺里的一組珠寶首飾都是動物題材的，有在巢中孵蛋的鳥兒，有趴在枝杈上的豹，有長頸鹿母子，還有各種各樣的小動物……有只河貍正回過頭來看人，那表情像是很驚訝。

    晨來看著它微笑，輕聲說：“原來你這么可愛啊?！?/br>
    一杯香檳遞到她面前，在她和河貍之間有了一團帶著霧氣的琥珀。她去接時，看到握著酒杯的那只手，心似跳漏一拍，接過來，才抬眼看身旁這人——羅焰火目光也落在這只河貍上，輕呷了一口香檳。

    他一身黑色的西裝，沒有打領帶，看上去整潔而又挺拔……她心里想著葛錚說他在開會，這是結束了嗎？她就這么定定地看著他，握緊酒杯，那一層霧氣匯成細小的水滴滑下來，落進手心里。

    “等下進場嗎？”他問。

    “嗯?！背縼砻靼走^來，他是在說接下來的拍賣會。

    “有喜歡的嗎？”他又問。

    晨來點點頭，又搖了下頭?！皼]有喜歡到想擁有的程度?！?/br>
    他沒再問。

    晨來聽見北川的聲音，回頭就看到她正輕聲同那幾位貴婦在聊天，并沒有注意這邊……倒是和她聊天的幾個人里，有人往這邊瞟了一眼。

    羅焰火和她站在一處，旁人未免都留意些。晨來是有點不自在，但站在原地沒動。好在這場合人實在算不上多，分散在偌大的展廳里，其實也只能算零星幾點。她的心思在自己和身邊的人身上，未免覺得自身就是焦點，在旁人或者還不如眼前珠寶來得重要呢。

    她心里一個個念頭轉著，想說點什么，竟然一時想不出來，只好抬眼看看羅焰火。

    羅焰火站在她身邊，也沒出聲，一副蠻自在的神態(tài)。手里拿著香檳，但顯然也并不怎么在意，輕輕晃著，讓氣泡一點點往外跑……過了一會兒，他垂下手來。晨來恰好抬手，換了只手拿杯子，兩人手背蹭了下，晨來只覺得手背上像是噼里啪啦帶了火星似的，愣了下。

    羅焰火人沒動，只是眉略抬了抬。

    這時葛錚腳步匆匆走來似乎是要有事要說的樣子，晨來默默往一旁退了兩步。羅焰火看了她一眼，仍站在那里，等葛錚過來，卻是在他身邊低語幾句。

    晨來沒有留意他們在說什么，只是看到羅焰火眉稍稍抬了抬，覺得他像是不太愉快的樣子，仿佛下一秒就要發(fā)火了。葛錚的反應卻是從容的，看著羅焰火，等他的指示。

    “還有誰在待命？”

    “曾睦和張老都在。我和白夜也隨時可以上的?！备疱P說。

    羅焰火沉吟片刻，看了葛錚。

    葛錚說：“拍品資料我都很熟，這場備案名單里也有我，還是我上吧……再有十分鐘就開始了，讓他們上有點倉促，不如……”

    羅焰火一抬手，葛錚住了口。

    焰火回頭問晨來：“會打領帶嗎？”

    晨來點頭。

    他轉回臉去點了下葛錚的領口。

    葛錚忙動手把領帶摘下來，他拿過來，轉隨身拉了晨來的手就走。

    * 作者最后修訂時間：2021-04-27

    第七章 低頭只為吻你 （六）

    尼卡2021-04-28

    晨來被他拽著，腳步一陣凌亂。還好他走得并不太快，她很快就能調(diào)整節(jié)奏跟上來。他們在昏暗的展廳里穿行，身邊是華貴無比的珠寶，閃閃爍爍，仿佛星辰……間或有一兩個人影，來不及看清面孔，就已經(jīng)晃過了。晨來有點心慌，可忍住沒有出聲。她緊緊握著手中的酒杯，走得如此快，竟一滴都沒有灑落……兩人走出展廳，轉到一處闊朗的空間，晨來眼前頓時一亮。

    就像是在一個彩色肥皂泡里浮動著，她的腳下是夜色中的城市……羅焰火沒有出聲，手也沒松開。晨來站在他身邊，看了看那條領帶，然后，仰仰臉，看了他。

    手中的酒杯被拿走，換成了一條領帶。她看看這領帶，又看他，見他右邊的眉輕輕抬了抬，她跟著輕輕抬了抬左邊眉，然后，她將領帶拆開，整理一下，走近他身前，將他衣領扶起來，瞥了他一眼，雖然只看到下巴處，問：“基本式樣可以嗎？”

    “只會這個嗎？”他問。

    她瞪他一眼，仍然只瞪到了下巴處。

    “可以。”他說。

    她細巧靈活的手指上下飛舞，三兩下就把領帶打好了。最后一下，她用力向上一推，緊緊卡住他的脖頸。這一下下手有點狠，她故意的，可沒想到他紋絲未動，倒是她看到他喉結處被勒得泛了紅，趕快替他整理了一下領口……他深吸了口氣，這才輕輕轉了下脖頸，仿佛解除了束縛。

    她退后看看，又往前一步，整理下襯衫。手指觸到貝殼紐扣時，有種溫暖，這忽然就觸發(fā)了她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