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 第1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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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焰火聽秦先生最后這句話說得有點兒含糊,抬眼看了他,問:“蒲先生原話說的該不是這急事兒出在博時,他是不會管的吧?” 秦北海又攤了下手,“我想辦法再勸勸。這幅畫,他當年是非常重視的,做得非常精,可以說,是生平得意之作。我了解他性情,不會不管的,就是這眼看吧,在里頭呆著……我們想辦法,總歸是隔幾道手,你看是不是?” 羅焰火說:“那也得先讓他點頭。桂老那邊還等著信兒呢,拖不得?!?/br> “就是考慮到這一層,我也擔心——桂老的身體,也很難說。他已經(jīng)承受不了長途飛行了。我前兩天跟桂老女公子通過電話,說得不保險一點兒,老人家或者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兒了,不然也不會處理手上的藏品?!?/br> 羅焰火沉吟片刻,問:“您方便跟我一起去趟看守所嗎?我想見見蒲先生,有些話跟他當面講比較好?!?/br> 秦北海有點兒吃驚。他隨即點頭,但又猶豫了片刻,“你要不再想想?倒也不用這會兒親自去?!?/br> “沒關(guān)系。這事兒我要不出面,可能是個死結(jié)。蒲先生對我有看法,我對蒲先生也不是沒成見。如果只是我們之間的恩怨,我是不會拜托他什么的,但這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退一步說,古畫的命運如果也有幸運和不幸,那不能放著幸運的路不走?!绷_焰火說。 秦北海看著羅焰火,輕輕抬起手來,豎了大拇哥,“小羅你這一樣,我沒話講。” “那請您稍等我一會兒。我去處理一下那邊。車子已經(jīng)準備好了,我們很快出發(fā)?!?/br> “麻煩嗎?”秦北海問。 羅焰火笑笑,說:“不會比蒲先生那里更麻煩。這邊畢竟理虧。我讓法務部派律師跟咱們?nèi)ヒ惶税伞怪鞯挠H屬有什么要求沒有?” “家人不在國內(nèi)。他早年出國,在外面結(jié)婚生子又離婚,后來自己回國來的。其實他出國是蒲璽幫了一把,這墓地也是蒲璽幫忙置辦的,這家呀,唉,這怎么說呢,孽緣吧。你先去吧,得空咱們再說?!鼻乇焙@氣。 羅焰火只覺得秦先生說出來的這部分事實就像海面上漂浮的那冰山一角,就已經(jīng)夠復雜,但沒說出來的恐怕是那海面下八分之一……他渾身不自在,但還是轉(zhuǎn)身出了辦公室,交代 teressa 等下送秦先生下樓,便直奔樓下會議室去了。 秦北海坐在那里,稍等了一會兒,給蒲珍打了電話,問蒲璽的態(tài)度有沒有松動。蒲珍的聲音聽起來很疲乏,只說并沒有,“要不是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倒是不如讓他在里頭反省反省算了。” 蒲珍說的固然是氣話,秦北海卻知道這也是肺腑之言。他有心問問為什么蒲璽會這么做,頓了頓。蒲珍是極通透的人,他一猶豫,她也便知道了意思,道:“北海哥,我跟蒲璽打了一輩子,可是這回我就不罵他了。這事兒從法律層面上來說他是錯了,不過換了我,我也會這么做的。龐人和這狗東西,他這會兒要不死,我捅了他的心都有。具體你就別問了……蒲璽進局子的事兒要緊別讓來來知道。我們都是這個意思。等下我和嫂子先回去,看這樣子有的耗了,讓我嫂子回去歇口氣兒?!?/br> “好?!鼻乇焙4饝?,跟蒲珍說等下自己會和羅焰火一起過去。 蒲珍是頓了頓,才說:“這是送上門去挨罵的么?” 秦北海無聲嘆了口氣。掛斷電話,他看 teressa 敲門進來,說羅先生在樓下等您了,我送您上車。他忙拿起手杖來。坐久了,膝蓋著實疼痛。他緩了口氣,忍著疼趕忙走出門去。teressa 一路送他下來,羅焰火果然已經(jīng)在車邊等了。 秦北??此樕绯#绖偛诺氖绿幚淼脩摵茼樌?。畢竟需要拿跟羅老通話告狀來要挾羅焰火的人,更是深知最好不要輕易得罪他,能過得去,自然是要過去的。他心里卻還是覺得別扭。 等開了車,羅焰火才說:“秦先生,蒲先生有時候說的話是有道理的。有權(quán)勢的人尤其該謹言慎行,因為一旦權(quán)欲膨脹,破壞力極大。這事兒今兒先擱著,要緊處先行,后面我慢慢兒收拾。您放心。” 秦北海沉默良久,才說:“那龐家跟蒲璽的關(guān)系太深了?!鞎r地利人和’,三兄妹。龐天時跟我們是同學,蒂莉是meimei,老二,跟蒲璽那要算不得青梅竹馬,也是年輕時候特別純潔的感情。這兩位,蒲璽是一直放在心里的。尤其天時,當年在生產(chǎn)隊修水庫,土石塌方,一把推開蒲璽,救了他一命,自己落了個殘疾,最后是死在了那里……救命之恩,蒲璽是還了大半輩子才還完啊。龐家老太太是他送終的。人和到死前都跟水蛭似的吸他血,予取予求。至于蒂莉,她是另一個悲劇了。” 羅焰火不出聲。 秦北海嘆口氣,“人生啊,是沒法兒計劃,也沒辦法掌握的。你看蒲璽如今,能信他當年有聰明多意氣風發(fā)?老師說那是清華的苗子……呵!但是后來呀,人當然是拗不過大環(huán)境。他一步錯,步步錯,沒趕上過好時候,性格委實就有些古怪——但為什么我始終都還拿他當朋友呢?我老想著,我在他的位置上,說不定早就撐不住了?!?/br> “今兒的事兒,晨來不知道吧?”焰火問。 “不知道。敢讓她知道么!上班呢,讓她分心可不得了,那是天天兒跟死神搏命的活兒,分了心萬一出點兒事呢……她mama和姑姑都說不能跟她講。她爸爸也就這一個要求?!鼻乇焙Uf。 羅焰火點頭,沒再出聲。 等到了看守所,羅焰火站在一邊,讓律師申請會見。等申請?zhí)钔炅?,他跟交接的民警說:“麻煩您帶個話兒,就說如果他不見我們,我這就打電話讓晨來過來跟他談。謝謝?!?/br> 第九章 遙遠的笛聲,淡白的星 (十一) 尼卡2021-06-03 民警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這個晨來是什么人吶,你們一個兩個的全拿她說事兒,要不然讓她本人來一趟得了,省得我這兒里外傳話,怪累的。 羅焰火說麻煩您了。 民警進去了,羅焰火站在那里,看了眼手表。律師鄭放在一旁安靜等候,秦北海坐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過了差不多有五分鐘,民警出來了。三個人一齊抬頭,民警說:“請吧?!?/br> 鄭放看看羅焰火。羅焰火點頭,讓他走在前。見三個人都要進去,民警攔了一下,說不能一次進去這么多人。羅焰火看了看,請秦先生往前兩步,說:“鄭放辦事很牢靠的,您放心。有什么情況大可以提出來,他會提供專業(yè)意見的。我在這等?!?/br> 秦北??粗_焰火,輕輕拍了下他的手臂,跟民警進去了。 門在他們身后關(guān)上,警衛(wèi)將門關(guān)好,上了鎖。 羅焰火在等候室站了一會兒,慢慢踱到外頭走廊上。遠處有幾個民警聚在一起抽煙說話,煙氣飄過來,讓他也有種想抽一支的想法。他轉(zhuǎn)了下身,走遠些。 “羅總?!编嵎畔蛩邅?。 羅焰火見他這么快就出來了,立時明白結(jié)果不會太好。果然鄭放來到面前,很直接地告訴他,蒲璽說辛苦了但是沒有必要這么麻煩,就請他出來了,不過秦先生要跟他聊幾句,倒是沒拒絕。 羅焰火點了下頭。這是意料之中的。 看蒲璽,也就知道晨來那硬脾氣是從哪兒來的。 鄭放看看他臉色,說:“羅總,蒲先生這樣很麻煩的。他怎么也不說原因。墓主生前還是他朋友。從管理處的記錄來看,墓主和其父母jiejie墓地維護的費用都還是蒲先生在交,根本也沒有其他親屬在管,所以后續(xù)這賠償,其實目前來說可能也不會涉及太多,主要就是恢復原狀……但是他完全沒有悔過的態(tài)度,尤其提到恢復原狀,反應非常強烈。事兒不算大,就是麻煩。蒲先生這脾氣大的……寧可在里頭呆著呀?牢飯雖然不差,可也不好吃啊?!?/br> 鄭放連說了幾個麻煩,羅焰火都沒出聲。 羅焰火當然知道蒲璽就是個大麻煩。 “看秦先生能不能勸一勸了。秦先生這兒走到哪兒都能讓人認出來的人,來了這兒認領(lǐng)蒲先生這朋友,也不是不跌份兒的。秦先生真好氣度??丛谇叵壬鬅岬奶靸号芮芭芎蟮模趺匆苍摲€軟的。” 羅焰火點了點頭。 鄭放看看時間,跟羅焰火交代一聲,到一旁打電話去了。 羅焰火又踱了會兒步子,見剛才接待他們的那位民警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站下來。 “你可以進去了?!泵窬攘_焰火走近,說。 這時候秦北海也已經(jīng)結(jié)束會見走了出來。羅焰火看他臉色不佳,忙先扶他坐了,示意鄭放去接杯水來,問:“您不舒服嗎?讓司機先送您回去吧?” 秦北海說:“我沒事兒。蒲璽這狗脾氣,氣死人不帶償命的。你要去見他,悠著點兒——我看他是不打算出來了?!?/br> 羅焰火點了下頭,讓鄭放照顧秦北海,自己跟民警去了會見室。 門一開,一股冷氣撲出來。 今天天氣很熱,會見室的冷氣開得太足了。羅焰火只覺得寒毛都豎起來了。他在門口略一站,聽民警說注意時間限制,答應一聲。門在身后關(guān)好,他沖里面坐著的民警點頭示意,這才看蒲璽——蒲璽那龐大肥碩的身軀塞在椅子里,看起來讓人替他憋屈和別扭。他的手放在桌子上,交握在一起,一對大眼盯著他,沒出聲,但那鐵青的臉色和發(fā)紅的眼,很明顯地表示此時他肝火極旺。 “蒲先生?!绷_焰火先開了口。 蒲璽沒應聲。他突然站了起來,把身前的桌子沖焰火猛得一推,隨即拎起身后的椅子就要甩過來。羅焰火伸手擋住桌子,坐在屋角的民警立時就喊了起來,外頭的人也推門進來。 “干什么這是!” 蒲璽扔下椅子,一屁股坐在上頭。 羅焰火把桌子推回原位,也坐了下來。兩位民警警告蒲璽不要亂動,一邊一個守在了會見室里。 “小王八蛋你是真狠。拿晨來威脅我是嗎?” “您要不見,我也不會給她打電話的?!绷_焰火平靜地說。 蒲璽那鐵青的臉色更陰沉了。 “我說的不是人話還是怎么著?我的意思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沖你我是不會……” “您這是為了晨來嗎?”羅焰火問。 蒲璽停下來。 “難道那個龐人和傷害過晨來嗎?”羅焰火又問。 蒲璽吸了口氣,說:“你來是為了古畫修復,我知道。我說了,要沖你,這活兒我不會接的。你們博時也不缺修復師,都是業(yè)界大拿,隨便拎一個出來都能干了這活兒。跟他們比,我這就是二把刀的手藝……但是,沖那古畫,我答應。退一步說,沖桂老和秦北海,我答應。只不過得麻煩桂老等等。桂老通情達理,不會不諒解我的情況。但是我有一個條件?!?/br> “您說。除了讓我跟晨來分手,都可以談?!绷_焰火說。 蒲璽盯著他。 羅焰火見他不說話,清了下喉嚨,說:“過去,一些讓您不過得那么舒服的事兒,有些確實是我做的。為什么,您心里應該明白。不算其他的,單單就是商老那一樁,我讓您在這圈子混不下去,也不算無理取鬧。這話我放過,沒什么不能承認的。您罵我一手遮天,這就過了。真要一手遮天,我把您也挫骨揚灰。您只要清清白白做事,我沒有不讓您吃飯的道理?!?/br> “我信你能做到?!逼循t冷笑一聲。 “蒲先生,我認得晨來這個人,比聽說您的名字還早。您可以不信任我,但是我想您不應該不信任晨來的頭腦和眼光——起碼有一點我不會做。我不會動手打她。讓她臉上帶著我打的巴掌印上手術(shù)臺,這種事永遠不會發(fā)生。蒲先生我希望這是最后一次看見您這么傷害她。她是您女兒沒錯,但首先是個人。” “這我承認我是錯了?!逼循t說。 羅焰火眉抬了抬。 “羅焰火,你的家庭我也多少了解過一點。晨來的經(jīng)歷你知道多少我不清楚,我想你這樣的人,不會完全不做背景調(diào)查就輕易跟人在一起。所以我覺得,她將來不受傷害是不可能的。我女兒因為我,因為其他一些事情,走到今天是非常不容易的。我今天能保證以后不成為她的負擔,你能保證不給她帶來任何額外的傷害嗎?” 羅焰火看著蒲璽,“蒲先生,很多事情不能預料。我只能說我不會故意傷害晨來。我會盡量保護她?!?/br> 蒲璽盯了焰火,好久沒出聲。 “蒲先生,桂老情況不是很樂觀。桂老信任您,愿意把這工作交給您來完成,這是非常不容易的。我想您也是知道這其中的分量。如果您能盡快修復古畫,那是最好的。我請您認真考慮一下。做錯事能認錯、承擔責任并不是軟弱和怯懦的表現(xiàn)。”羅焰火看看表。會見時間馬上就到了。他看著蒲璽,見他沒有松口的意思,手掌按在桌面上,“那么,我先走了。您多保重。今天的事我保證不會跟晨來提的?!?/br> “敢提一個字試試的?!逼循t說。 羅焰火站起來之前,停了停,“所以您確實是為了晨來才干的,是嗎?” 他的語氣已經(jīng)有八分確定,靜得出奇,也冷得出奇。 “你要敢傷害晨來,我就讓你跟那塊墓碑一樣碎成八瓣?!逼循t說。 羅焰火站得直直的,民警催他走。他又看了看蒲璽,終于走了出去。往外走的路上,他只覺得悶熱異常。再來到接待室,簡直像進了蒸籠。他身上立時就有了些汗意。 秦北海和鄭放看見他,也起了身,一看他神情,兩個人就明白了,都沒說什么,跟接待的民警禮貌地告了別,魚貫而出。等走出院門來,上了車,鄭放才看看羅焰火,問:“羅總,這樣的話,硬來是不是……” 羅焰火看了秦北海,說:“秦先生,麻煩您跟桂老好好兒說說。我們也提供我們的修復方案給桂老做選擇。我們等桂老的意見,再做下一步的努力。” 秦北海點頭,說:“我盡力。” 車廂里安靜下來。 羅焰火手機不停地響。他轉(zhuǎn)頭看看,秦先生靠在座椅上睡著了,給他在腿上蓋了條毯子,讓小楊把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高些……他盡量低聲講著電話,處理一樁接一樁的事情,見鄭放回了兩次頭,知道他有話說,抬手示意他等等。這個電話有些長,等結(jié)束時,車子已經(jīng)到了集萃博物館附近。 羅焰火收了線,正要問鄭放有什么事,秦北海剛好醒了,一看來了博物館,就說:“我怎么睡著了……我跟你們一起回博時,再細看看那幅畫?!?/br> “我們技術(shù)部門的同事已經(jīng)把畫妥善保存了。您放心。這會兒那邊也晚了,您也休息休息,休息好了再溝通。秦先生,”羅焰火非常抱歉地看著他?!敖o您添麻煩了?!?/br> “羅總,秦先生,我打斷一下?!编嵎攀疽庖幌??!翱词厮沁厑黼娫捳椅?,說蒲先生要求見律師?!?/br> “我就說蒲璽這狗脾氣!”秦北海脫口而出。 羅焰火讓小楊開車把秦北海送進門,自己跟著下了車,讓小楊開車送鄭放折返。等車子走了,他送秦北海進去休息。兩人聊了一會兒,約好等鄭放那邊有了消息再通話。他等秦北海休息了,才走出來。老溫的車子在外頭等他。 他上了車,半晌才說:“老溫,你幫我查個人。名字我發(fā)給你。資料盡量詳細。” 老溫答應。 羅焰火發(fā)了消息,看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jīng)快到午休時間了。他翻了下消息列表,晨來的頭像上沒有紅點,最后發(fā)來的消息還是那一條……他停了半晌才問:“午飯想吃什么呀?買給你吃?!?/br> 他進了辦公室,才收到晨來的回信:“沒什么特別想吃的。剛下手術(shù),同事說幫我?guī)程玫奈r餃,我回去吃。你忙不忙?好好吃飯呀?!?/br> 他看著她這一條條消息發(fā)過來,忽然不知道該怎么回復好。 他清了下喉嚨,才回復道:“好?!?/br> 此時晨來剛從更衣室出來,走了沒幾步,覺得有人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