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輕輕滑動了下，她的手就一軟，枕頭被他拂開了。

    他可以看到她緋紅的面頰和亮晶晶的眼了……作為一張剛剛醒來的面孔，這可以說是極好看的了。

    她輕輕拍拍他胸口，說：“去洗把臉清醒清醒，羅先生。”

    她不等他說什么，翻身下床，進了衛(wèi)生間便將門帶上。

    像是立即進入了一個完全靜止的空間，她靠在門上定了定神。她仍然聽得見自己心頭和腦海中呼嘯的聲響……那是羅焰火的話。

    她要很努力才能不讓這幾句話將她的心神完全擾亂。她上午有很重要的課，下午還有手術(shù)……她有很多事情等著去做，卻在最需要平靜的時候聽到了沒想到會聽到的話。她走到洗臉臺邊，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看了好一會兒，她抬起手來，將里面那個人影的面部完全遮住……她深吸了口氣，將余下的兩個驗孕棒全拆了，拿著進了衛(wèi)生間……待出來時，她將它們放在臺子上，抓緊時間洗漱。隨著水汽的蒸發(fā)，皮膚干的有了微微刺痛。她看了架子上那一排護膚品，選了一樣基礎(chǔ)護理的，往臉上涂了一層。

    時間一到，她看了結(jié)果。仍然是一道豎線。

    她輕輕呼了口氣，拿起來放回包裝袋里，封好扔進了垃圾桶。

    她還是站在那里出了會兒神，轉(zhuǎn)身待出門，門被敲了兩下。她忙按住把手，看到羅焰火拎了兩件襯衫和西褲站在外面。

    她怔了下，看到他手里的女式衣服。

    “我去樓上找了兩件。衣服沒穿過。你試試看?！彼f。

    晨來猶豫了下，接了過來。他沒說這是誰的衣服，但樓上，毫無疑問是從他母親的衣櫥里借來的。

    “我在外面等你。”他說。

    晨來點頭。

    她掩好門，看著手中這一深一淺兩件綠色的絲綢襯衫，和淺色的長褲。她選了那件深綠色的襯衫和白色長褲換上，將另外一套小心地收起來，拿出去掛在了衣架上。衣服出奇得合身，除了腰部稍微富余一點，簡直是量體裁衣的。

    她背好包走出去，看到羅焰火坐在沙發(fā)上。

    他正在講電話，已經(jīng)換了襯衫西褲，一身清爽。她腳步聲幾近于無，但他幾乎是在她走出房門那一刻便抬起頭來了。她覺察他似乎是怔了下，目光定定地停在了她身上。

    他說了句“我馬上安排”就掛斷了電話。

    晨來輕聲說：“衣服我暫時借用。晚點兒會洗好送回來的。”

    “不用的。”他說。

    他沒起身，只是看著她。

    她知道他有話要說，輕輕點了點頭。

    “我剛才的問題你沒回答我?！彼f。他看著她，似乎一定要等到她的答案?！叭绻鸢甘遣豢梢裕且驗槲也豢梢?，還是因為其他的？”

    晨來并不答。

    “你對我，也是‘喜歡，但并沒有想要擁有’的程度，是嗎？”他又問。

    晨來不做聲。

    背包帶忽然滑了下來，她重新背好。手指扣住肩帶，有點用力。她沒有立即回答羅焰火的問題。

    停了好一會兒，她慢慢走開。羅焰火的目光跟著她的腳步移動。

    晨來去開了門，走出去時，腳步頓了頓，轉(zhuǎn)回身看著焰火。

    他坐在那里紋絲不動，看著她的神情若有所思，但對她這態(tài)度也許是意料之中，并沒有做出強烈的反應(yīng)。他在等著她說下面的話，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料中了她想說什么。

    她知道自己看起來非常平靜，但也知道自己心在發(fā)顫。

    她放慢呼吸，輕聲說：“我不會結(jié)婚的。不是因為誰，是我不想。我喜歡你是事實，不想結(jié)婚、不敢生孩子、怕承擔撫育責任、不愿意過婚姻生活也是事實。我不想騙你，更不想瞞著真實想法跟你繼續(xù)走下去，因為很明顯你和我的目標已經(jīng)不一致。對不起。我們就到這里吧?！?/br>
    她說完，往后退了兩步。

    “你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走出去。再見，羅焰火?！彼穆曇舾p了。

    焰火看著她的身影退進門框畫成的暗影中，并沒有出聲。

    門關(guān)好了。

    羅焰火站起來。

    他要往外走，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沒選領(lǐng)帶，走進衣帽間去選。

    左一條不合適，右一條不合適……他忽然將拿出來的幾條領(lǐng)帶一下子掃在了地上，隨便抽了一條銀灰色的就出了門。外衣搭在客廳沙發(fā)背上，他拿起來穿上，邊走邊系著領(lǐng)帶，行動如風。

    下來就看到許阿姨在等他，看那神情顯然是有話要說。

    “我不在家吃早飯，回公司吃。”他說。

    他料得到許阿姨要說什么，甚至連她想說而礙于身份不會說的話也料得到。這些，他一個字都不想聽。

    可是許阿姨站在那里沒動，也沒有要徹底保持沉默的意思。

    “蒲小姐走了有五分鐘了?！彼f。

    羅焰火點了下頭，表示知道的。

    “我剛請她用早點，她謝絕了，也沒讓司機送。這會兒她應(yīng)該還沒走出大門去，你看你是不是……”許阿姨說。

    羅焰火沒出聲，徑直往餐廳走去。

    餐廳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早點。

    兩人份。

    他坐下來，看了眼面前的食物，拿起勺子來。

    許阿姨見他遲遲不用，想說什么，又看了眼他的臉色，悄悄退出去了。

    羅焰火放下勺子，站起來就往外走。

    “火火，這個帶上?！痹S阿姨追上來，把兩個便當袋子遞給他?！澳愕?，還有蒲小姐的——拿去給她。鬧脾氣就不吃早飯，一個樣子！”

    羅焰火微微皺皺眉，還是接了。

    許阿姨在他家工作這么多年，除了不懂事的幼年時期，他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情緒跟她使過性子。

    “路上開車慢點兒。別使性子、別生氣……大早上的，一整天的工作要做呢?！痹S阿姨送焰火出來。

    焰火點點頭，上了車。

    他看著車邊望著他，一臉關(guān)心的許阿姨，原本想跟她解釋兩句，但終于還是什么也沒說，發(fā)動了車子。

    下山的路左旋右繞，距離大門還有五百米的地方，他看到了步行的晨來。她走得很快。如果走得不快，這會兒工夫應(yīng)該還到不了這兒。他車子經(jīng)過她身邊，不但沒停，連車速都沒減就過去了。

    晨來的長褲被車子帶起來的風卷起，打在腿上時讓她一愣。

    羅焰火的車子正好轉(zhuǎn)過前面彎道，她能看到他的側(cè)臉——那板著的臉，很顯然是非常生氣的……氣到不想顧及什么風度了。

    她腳步頓了頓，定定神，繼續(xù)往前走。

    如果不是一味趕路且心亂如麻，這條路真適合慢慢走走……但這條路真的長。

    她看看表，就這么走下去，今天能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趕到醫(yī)學院就算頂幸運了。

    她嘆了口氣。

    從昨晚到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就像是吹出來的一個彩虹泡泡，而這會兒趕時間去上班的現(xiàn)實終于把這泡泡徹底擊碎。無論曾經(jīng)有過多么美好的夢境，始終還是現(xiàn)實會令人清醒。

    她加快腳步，終于在幾分鐘后看到了大門。警衛(wèi)站在門邊，站姿標準，像是早就在等她了似的。待她快走到大門口，有人從警亭里走出來，主動過去開了那扇專供人步行進出的小側(cè)門。警衛(wèi)很有禮貌，雖然全程沒有說一句話，只在她道謝的時候輕輕點了點頭。她走出大門的一刻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像是脫離了一團忽然間亂掉的麻線。

    從大門出來是條挺寬的路，仍是彎曲盤旋的樣子。兩旁全是銀杏樹，可以想象待到深秋，地上落了許多金黃的葉子，這條路一定美極了……她沿著路邊走著，無心欣賞美景，只是不住地看著手機。很明顯這條路只連通了主干道和山上幾處住宅，除了這里的住戶的車子，根本不可能有多少其他車子上來。她的手機信號始終不好，網(wǎng)絡(luò)也鏈接不上，臨時叫車都不可能，這真是讓她無奈極了……她邊走邊嘗試連接網(wǎng)絡(luò)，心情卻是越來越糟糕，就在她煩躁到想要放棄的時候，忽然看到了羅焰火的車子就停在距離她十米遠處。

    她剛想要繞過去，車門開了。

    羅焰火站在車邊，等她走近。

    “上車。”他說。

    她沒出聲，也沒停下腳步。

    “離下山還有段距離。我送你到地鐵站。不然你今天肯定遲到?！彼f。

    倒是不帶一絲情緒。

    晨來想了想，走到車子另一邊開車門上車。

    羅焰火上了車，一言不發(fā)地發(fā)動車子，很快開到了地鐵站附近。

    “謝謝你?！背縼碚f完就要下車。

    “拿上這個?！绷_焰火將手邊的兩個袋子都給她?！霸琰c。許阿姨準備的?！?/br>
    他說著話的時候并不看她。

    晨來于是接了過來，“謝謝?；仡^替我謝謝阿姨。”

    她下車前看了看他，關(guān)車門的時候，沖他說：“你領(lǐng)帶和西裝顏色不配。要是今天見重要的人，還是換一條?！?/br>
    她說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羅焰火坐在車里，看著她一路小跑——她一身雪白翠綠，即便是在五彩繽紛的盛夏，身影仍極其出挑，而她飛揚的發(fā)絲讓她整個人顯得朝氣蓬勃……是的，她說了就到這里。

    她的意思是這段關(guān)系到此為止，他明白。

    這一天遲早要來的，他也明白。

    只不過……他的手機響了，是晨來打來的。

    他接通了電話。

    “火火，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跟你說——這段時間謝謝你。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是我非常開心的。這是這些年來我最輕松愉快的一段日子。謝謝你?！彼f。

    聽筒里傳來尖嘯，應(yīng)該是地鐵進站了。

    “沒有別的事，我掛了?！?/br>
    “等下?！?/br>
    她于是等了。

    “今天早上的問題，如果三天后我再問你一遍呢？”他問。

    她不出聲。

    “我有急事上午就飛紐約。回來我聯(lián)絡(luò)你?！?/br>
    “羅焰火……我的回答不會有任何改變。到此為止是最好的結(jié)果，請你相信我?！彼f。

    “我相信你。安心工作。再見。”

    羅焰火平靜地將手機放在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