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魔法。

    它是諸神戰(zhàn)勝惡魔之后將它轉(zhuǎn)換概念后盡可能無害化的產(chǎn)物。區(qū)別于所有建立在誘惑和傷害他人獲得力量的墮落魔法，黑魔法沒有程度的變化，也無法自主選擇進行程度。

    它無法帶給任何人力量，毫無希望。從開始到結(jié)束，時間短暫，伴隨著首先從理智和靈魂開始的侵蝕，無助于任何人達成有益的目的。

    黑魔法永遠不會實現(xiàn)任何人的愿望。

    ……除非那人的愿望就是使用黑魔法結(jié)束掉這一切。

    洛芙翻開了黑魔法的書頁。

    有一瞬間，她甚至在想，這本書里會是怎么樣的內(nèi)容。

    會是古神的囈語嗎？撤去信息保護屏障之后真神或是惡魔最本質(zhì)的部分，看了就可以讓人瘋狂？那會是怎么樣的不可名狀，以至于一瞬間就可以奪走人的心智，并且立即讓一切都不可挽回。

    在她被吞噬之前，她說不定可以最后滿足一下這無關(guān)緊要的小小好奇。就當做對自己許多年前疑問的一個無所謂的告別。

    她翻開了書頁。

    沒看到里面寫了什么，就被另外的人啪地扣上了。

    洛芙盯著那只按住黑皮書本的手，愣了一會。

    她偏過頭，看到紅衣金發(fā)的美人站在她身旁，眼中的輝光明亮而穩(wěn)定，身邊光影和煙霧盤旋，帶著明亮的秩序輝光。

    窗外不知何時群星閃亮。

    “你在做什么？”最后一刻察覺不對強行蘇醒的項玉問自己的繼承人。她的狀態(tài)極差，幾乎很難說是物質(zhì)身體多些還是光影煙云的部分多些。如此強行動用力量，就算她完好時候也不敢在物質(zhì)世界以這種強度進行交流，此時此刻她顯然也沒管了。

    “令人印象深刻，我為了把惡魔轉(zhuǎn)化為黑魔法去死，我的繼承人使用黑魔法準備結(jié)束自己?！彼⒁曋遘?，眼神平靜穩(wěn)定，神情理智而認真，但很快柔和了下來，“孩子，難過可以哭，不要這樣?！?/br>
    洛芙抬頭望著她，嗚地一聲哭了出來。

    項玉看著她，嘆了口氣，慢慢伸手把她攬進懷里，輕輕拍拍她的后背。

    洛芙哭的更兇了。

    項玉摸摸她的頭頂，小姑娘發(fā)絲柔軟，熬夜太多身體不好，摸上去有點毛躁躁的。

    她嘆了口氣：“難為你了。”

    洛芙：嗚嗚嗚嗚嗚。

    過了不知道多久，洛芙才從她懷里起來。哭的眼睛都紅了，委委屈屈，好一會才發(fā)現(xiàn)項玉的存在比之前更加稀薄了。在物質(zhì)世界現(xiàn)身十幾分鐘，她大概消失了足足三分之一。

    洛芙一驚。

    她不是活人，無法用正常的方法聚攏自己。這三分之一，殘響大概要花費十幾年的時間才能恢復(fù)，即使如此，她也沒有變回殘響。

    洛芙更愧疚了。

    項玉伸手給她抹抹臉：“黑魔法無法讓任何人獲得想要的結(jié)果，不要這樣?！?/br>
    “我不想繼續(xù)下去了?！甭遘娇捱^了，又變回了之前十分抑郁低落的情緒狀態(tài)，“我……我想停在這里，獲得永恒的安寧。讓我走吧，正常的死亡可能會讓我?guī)е鴻?quán)柄輪回，只是慘烈一點，沒什么不好?！?/br>
    “黑魔法無法讓任何人實現(xiàn)真正的愿望，這種愿望，包括寧靜的死亡。”項玉對她說道，溫柔憐愛地注視著她，這憐愛比格萊西亞的要輕柔的多，也真實的多，“你以為被黑魔法吞噬是死亡，不是的，你會失去人的一切存在，變?yōu)楹谀Хǖ囊徊糠帧Ｄ鞘切鷩袒靵y的無序地獄，絕對比在這里活著要痛苦?！?/br>
    “沒關(guān)系?！甭遘揭ба?，眼睛看向了她和項玉共同按在桌上的黑皮書本，“那很快……我只想結(jié)束的快一點?！?/br>
    “黑魔法之中沒有時間，瞬間既是永恒?！表椨衩哪橆a，“孩子，你沒做錯任何事，不應(yīng)該落到這種下場?！?/br>
    洛芙低頭，流下了痛苦的眼淚。她絕望了，她只想獲得永恒的寧靜，但似乎命運連這最后一點結(jié)局的好處都不肯給她。

    “我也想知道為什么我會落到這種下場?！彼拗鴮椨裾f道，語氣里都是絕望，“我什么都沒做，連最后的平靜和永眠都被奪去了。這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嗎？為什么對別人來說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我連追求都追求不到？我的存在是一個錯誤嗎？要我在這里受到這種無法解脫的酷刑和煎熬？”

    項玉把她攬進懷里，給了她一個幾乎沒有重量和溫度，并且連觸感都越來越虛無的擁抱。

    洛芙在她懷里流淚：“我想結(jié)束了，就只有這一個愿望。請你……求求你……”

    “塔爾他們不是那樣想的，你的朋友們也沒有拋棄你，事情也許還有轉(zhuǎn)機?！表椨衽呐乃霸賵猿忠幌?，前方就有希望的輝光?！?/br>
    洛芙閉著眼流淚，在她肩膀上蹭蹭搖頭。

    “紫芫未必死了?！表椨駝袼?，“如果他還活著，你這樣……”

    “您能確定嗎？”洛芙的聲音悶悶的。

    項玉愣了一下，搖搖頭。

    如果她還活著，展開力量或許可以立即獲得央都大都方面的消息。如果她是紫芫效忠的大家長，由誓言和義務(wù)互相連接的聯(lián)系可以讓她無需展開力量就確認這一點。但這兩面都沒有，她無法保證什么。

    ……以她熟悉的那幫好兄弟的cao作，不應(yīng)當。但在證明這件事的力度上，她并不比碧藤蘿蔓更加有說服力。

    洛芙好不容易搖擺的念頭又趴了下去，“……上神努力了那么久都無法收到變更的消息……我知道您是安慰我，不過……我沒關(guān)系的?！?/br>
    “讓我走吧。”她嘆息道，伸手去拿那本黑皮的魔法書，甚至還笑了一笑，“無論如何……那幫貴族們的聚會快要結(jié)束了呀?！?/br>
    項玉按住書本，不讓她拿：“輝耀的局勢很混亂，一切都還有轉(zhuǎn)機?！?/br>
    洛芙只是搖頭。

    她受夠了，希望之后都是絕望，所有她獲得的美好最終都會被奪去。

    轉(zhuǎn)機又能有什么用，一切都不會改變。她還是繼續(xù)在王宮里腐爛發(fā)霉，紫芫不會回來，meimei的背叛和父親的選擇已成定局，死人無法活過來。

    黑魔法在她的心里，只要她想，沒有人能把這最后的選擇從她手中奪去。

    就算是同樣在她心里的項玉也不行。她是活的，任何時候都能選擇，而項玉能夠存在的時間有限，不可能一直阻止她。

    這一點，洛芙明白，她相信項玉比她更加清楚。

    項玉的身體已經(jīng)消散了三分之二。

    她仍然沒有變成殘響的意思，幽蘭色眼眸凝視著洛芙，整個人在夜晚的宮室之中散發(fā)著輝光。

    “既然如此，那就休息一下吧?！彼龂@了口氣，按著黑魔法書的手卻不肯放開，“與其交給黑魔法這種不可挽回的邪惡玩意，不如選擇我吧?！?/br>
    “把你的希望給我，你一樣可以獲得安寧?！彼龑β遘秸f道，幽蘭色眼眸中的神情洛芙看不明白，但總歸不是惡意，“我會為你完成你沒有完成的事情，你的國家和家族，朋友與親人，我會妥善處理?！?/br>
    她沖洛芙笑了一笑：“這至少比黑魔法能讓你的感受好些，另外，若事情有一天出現(xiàn)轉(zhuǎn)機，或許還有可以爭取的地方?！?/br>
    洛芙不在意什么別的可以爭取的地方，她想到了項玉的權(quán)柄歸屬。

    忘記問項玉她黑魔法自爆到底能不能把權(quán)柄還給她了……不過也無所謂了，既然是項玉提出的……

    “好啊?！彼χ鸬?，桌上的黑色皮面書本消失了影像。

    穿著白色睡裙，披散著金發(fā)的少女沖金紅色輝光和霧氣之中隱隱約約的美麗人形張開了手臂：“可以啊，給你吧?！?/br>
    項玉沉默了一會。

    洛芙真誠地希望這一切趕緊結(jié)束，她一點也不猶豫或是留戀。

    已經(jīng)消散的幾乎只剩光霧和影子的女神嘆了口氣。她張開雙手，擁抱向了洛芙。

    但這一次的擁抱并沒有什么安撫的意味，影子穿過了洛芙的身體，卻沒有在另一側(cè)顯示出來。

    在物質(zhì)世界，沒有通視能力的凡人眼中。輝耀的攝政公主洛芙麗達在黑暗寧靜的臥室外間小廳的落地窗邊一個人站了一會，神情時而痛苦，時而掙扎。

    最終，她長開雙手，擁抱了某種無形的東西。

    光芒，從她的身體里面，從她蒼白的皮膚，金色的秀發(fā)中展現(xiàn)了出來。

    有什么東西起了變化。

    ……某種越過了臨界點的，很難逆轉(zhuǎn)的變化。

    ……

    萊爾菲絲幾乎要沖下房頂，立即去找安妮。

    要不是塔拉了她一把，她差點就從房頂滑下去了。

    “夫人，夫人?！蹦ё鍏⒄倏嘈Φ溃靶⌒囊稽c，您要是不小心摔壞了，那我們更是八張嘴也說不清了?！?/br>
    這個動作扯到了他的傷口，疼的他表情一陣扭曲。敏趕緊扶住兩個人，把他們一起拉了回來。

    “現(xiàn)在王都有敵人徘徊，很危險的。”塔苦笑道，“我們剛剛還被冒險者工會的上神截殺，不如您等白天，正?；厝?，見到安妮公主再和她說說？”

    話雖然這么說，但他嘩嘩流血，總覺得堅持到中午會死翹翹呢。

    感覺到什么，塔看向了遠處的夜空。

    一條長長的黑影在夜色中游動，姿態(tài)優(yōu)雅而有力，朝著前拉文德尼西亞公爵府而來。

    明黃玉科倫波爾米爾帶著那位缺了一只手的可憐默視官，輝耀明面上的王都治安部隊衛(wèi)隊長一起，騎著校長借給他們使用的機械巨龍從天而降。

    旁邊是一位自主飛行的長相很兇的大胡子，輝耀剛剛調(diào)回王都的上神法布芮元帥。

    這陣容好豪華，塔都驚呆了。

    明黃玉他們?yōu)榱搜谧o他留下了，他怎么也沒想到他們這么快就騎著龍回來——校長的機械巨龍裝載了大都兩位傳奇機械師搗鼓的危險玩意，能當一個完整的上位神戰(zhàn)斗力使用。要不是這家伙趴在桑德博死都不肯過來王都，他們也不至于差點被一個上神給全打死。

    這條龍和法布芮元帥合力，看起來那位冒險者工會的上神是沒有得逞。

    “萊爾菲絲夫人！”米爾從龍身上跳下來，和萊爾菲絲打招呼，“情況緊急，您得趕緊去見安妮公主，請快和我們來吧。”

    萊爾菲絲還是認得米爾的，這位公爵家的小少爺，這一年多真的經(jīng)歷了很可怕的事情。她點點頭，就要往龍身上爬。

    “等等？”塔沒回過神來，失血讓他的思維失去了往常的敏捷，他邊扶萊爾菲絲邊問，“大晚上這么明目張膽？那位上神，還有夢魘……”

    “死了。”法布芮面無表情地說，“我們合力把她擊殺了。尊陛下給你們準備的魔法物品真的好用，替我謝謝他們。”

    塔：……？？

    等等？那是我家老大給我的紀念品？我還打算傳給我孫子呢？

    “大龍是自己來的大都，幫了我們好大的忙?！泵鼽S玉接道，扭頭看向王都，耳朵在夜風(fēng)中小幅度地抖了抖，圓圓的黃色眼睛中流露出nongnong的擔憂，“這可能說明王都的威脅撤去了。不知道為什么。希望是boss那邊有變，而不是洛芙那邊的情況?！?/br>
    ……

    深夜，代比利斯宮廷伯爵夫人和萊拉沖進了洛芙暫時兼任書房的大起居室。

    “公主在休息?！甭段鳑]有一點艾塔已經(jīng)辭職的感想，還像過去一樣向?qū)m廷副總管，公主的貼身侍女匯報，甚至有點見到救星的激動感覺，“殿下最近容易疲勞，今天說她累了，睡的早?！?/br>
    艾塔一路趕來，心急如焚，不敢相信她離開的這段時間公主都經(jīng)歷了什么。但她也知道這樣的公主睡眠是極其寶貴的，忍住了急切的心情沒有闖進去打擾。

    她環(huán)顧四周，看了看洛芙書桌上的文件和材料。一堆文件之外，桌子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殘留著些許灰燼。

    艾塔眨眨眼，隨即注意到了更多的灰燼在桌旁的紙簍里。

    那里還有些完整的紙張，不像是公文，被人揉成一團。說是沒有被焚燒也說的過去。

    公主寫錯東西喜歡用魔法擦除，幾乎不會這樣揉紙。

    艾塔皺了皺眉，小心翼翼地蹲下來，在紙簍里拿出了那一團，小心地展開。

    那是……寫了一半的后事交代。

    她慌了，掙扎著起來，不顧萊拉的攙扶和阻攔，沖向了洛芙現(xiàn)在的臥室，一把推開通向公主臥室的外間小起居室的門。

    屋內(nèi)沒有點燈，穿著白色絲綢睡裙的少女站在小起居室的落地窗前，迎面面對著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發(fā)絲之上的輝光似乎還未散去。

    她的頭發(fā)披散著，在柔軟的長睡裙外面，披著一條深紅色的，繡著許多金色花紋的外袍。這件外袍的顏色如此濃烈明艷，和她柔軟的淺色睡裙與雪白的脖頸手臂互相襯托，仿佛熱烈地吸收了整個房間所有的色彩。

    少女回過頭，用艾塔那么熟悉的臉，做出了讓她感到有些陌生的微笑。

    “艾塔，你來了。”她對艾塔和萊拉輕柔地笑了起來，神情復(fù)雜深邃，讓再了解洛芙的人都無法輕易看懂，“我很感激你能來。但到了現(xiàn)在，你來的太晚了?！?/br>
    她的眼中，幽蘭色的輝光暗淡下去，這卻并不是消失，它仿佛浸入了那雙湛藍眼眸的深處。

    穿著雪白睡裙的少女，在那外面披著火焰一樣顏色的外袍，站在月光和星空之前，對艾塔嘆息道，“如果你能早一點來就好了，只要早一點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