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永和宮里，康熙正和德妃談話。

    “衣飾估計五日內(nèi)就能趕制出來，到時候讓宗人府一并把寶冊送來?！笨滴跣Φ溃骸皠e人說什么，貴妃莫要在意?！?/br>
    德妃抿著嘴角，含羞地笑了笑：“謝謝皇上?！?/br>
    “禮部官員說貴妃晉封不合規(guī)矩。什么叫規(guī)矩？朕的話就是規(guī)矩。朕想給寵愛的妃子，晉個位份，還要看他們的臉色不成？朕不但要晉位份，還要把后宮之權(quán)給你?！?/br>
    德妃猶豫了片刻，跪在地上叩首，顫聲道：“嬪妾謝皇上厚愛?！?/br>
    康熙垂眸看著她，肯定地說：“朕還要把老四的名字改在你的名下?！鳖D了片刻又說，“皇貴妃想要孩子，讓她自己生?！?/br>
    最后這句，是發(fā)自康熙的肺腑之言。所有的人都知道四阿哥是烏雅氏所生，記在皇貴妃名下，有什么意義？只會令她更加沒有生孩子的動力。

    還顯得皇貴妃欠了烏雅氏多少恩情一樣。把你的孩子，還給你，你和皇貴妃的恩怨從此兩清。

    次日下了早朝，康熙就把宗人府宗令莊親王召去了乾清宮。莊親王是康熙的堂兄，比康熙大一歲。聽了康熙的吩咐后，怔了半天。

    “皇上是不是考慮幾日再決定？”暗指此事不妥。

    “已經(jīng)考慮過了?！?/br>
    “皇祖母知道嗎？”

    “你改了之后，朕就去告訴皇祖母?！?/br>
    莊親王不接話。皇貴妃又沒大錯處，憑白無故的把撫養(yǎng)了幾年的兒子改回別人名下。這種事，他不做。

    大不了就是，皇上撤了他的宗令之職。那也好過被眾人在背后指著脊梁骨罵要強上許多。

    皇上被一個奴才出身的寵妃迷著了雙眼，他的眼可沒迷糊。妖妃當(dāng)?shù)?，早晚沒好下場。

    康熙道：“你退下吧，回去考慮考慮。什么時候考慮清楚，來給朕回話。反正這事也不急一兩日?！?/br>
    莊親王不愿改玉碟之事，沒過多久，便傳到了永和宮里。榮喜嬤嬤低聲道：“主子向萬歲爺請辭貴妃封號吧。”這是她第二次向德妃建言。

    她在宮里二十多年了，從未遇過這種晉封的方式。當(dāng)年的董鄂妃入宮之后，得先帝喜歡，晉封的快。其中還有一個原因是董鄂氏阿瑪、兄弟們都是內(nèi)大臣，先帝近臣。她有所依傍。

    烏雅氏只是在內(nèi)務(wù)府里有些人脈罷了，前朝沒一點勢力。兒子尚小，只憑著皇帝的寵愛，朝臣們根本不會把她放到眼里。

    何況，她也不覺得皇帝有多么寵愛德妃。

    德妃正在飛針走線地縫著一件藍鍛繡福字的棉褂，不小心針尖扎到了食指，血珠瞬間冒了出來，她在嘴含了一會兒，沉聲道：“本宮再考慮幾日?！?/br>
    榮喜嬤嬤道：“萬歲爺若是實心要封主子，即使主子請辭，也會堅持原意。”她也不愿惹主子不高興?？涩F(xiàn)在自己和德妃在一條船上，德妃失了勢，她的日子也不好過。

    德妃雖然心有不安，但此時離后宮之首，只有一步之遙。她想要的東西，馬上就能全部得到。不但那些討厭她的嬪妃們得對著她笑，兒子也會重新選擇站位。

    她不甘心就此放棄！

    誰規(guī)定，包衣出身不能當(dāng)貴妃了？當(dāng)初，她是答應(yīng)的時候，誰會想過，一個宮女出身的奴才，能坐上妃位？就是她自己都沒敢想過。

    “不用勸本宮了，本宮考慮好了，不打算請辭?！?/br>
    榮喜嬤嬤不再堅持，說了旁的：“后宮管理權(quán)，主子千萬不要接。后宮不是那么好管理的?！庇终f，“主子現(xiàn)在接管理權(quán)，在別人看來，等于是搶了皇貴妃的權(quán)利?！?/br>
    “皇貴妃身邊已經(jīng)沒有可用的人了?！钡洛隙ǖ卣f。話里的意思是，康熙已經(jīng)斬斷了皇貴妃的手腳，就是打算收回宮權(quán)。

    她這是不搶，是接管。

    “主子，皇貴妃管了七年后宮，用的可不是只有她們五個人?！?/br>
    她們正談?wù)搶m務(wù)的時候，魏珠過來傳康熙的口諭，即日起，由德貴妃暫管后宮。

    太皇太后禮佛，慈寧宮閉門謝客。德妃去了隔壁的壽康宮。太后剛把八公主哄睡著，正在坐在太陽底下聽小太監(jiān)講故事。聽到興頭上，聽說德貴妃求見，只好讓小太監(jiān)先退下。

    “皇上說讓嬪妾暫管后宮，嬪妾無從著手。特來向太后請教?！钡洛鷨栠^安之后，說道。

    太后不想摻合后宮里的事，但德妃是八公主的額娘，猶豫了一番后，決定指點她一二。

    “不是有溫貴妃嗎？還有四妃。你和她們商量著來?！?/br>
    “嬪妾也是想著，和溫貴妃共同管理。溫貴妃病了。”

    “叫太醫(yī)了嗎？”

    “叫了幾個太醫(yī)輪番去看?！?/br>
    太后轉(zhuǎn)話道：“今兒上午，幾位太妃來本宮這里坐，問皇貴妃怎么沒回宮呢。皇貴妃走的時候，也沒告訴本宮，本宮也不知其中情況。德貴妃知道嗎？”

    “嬪妾不知?！?/br>
    “德貴妃有問過皇帝嗎？”

    “沒有。”她也想知道具體情況，也想問。可在康熙跟前，她沒有勇氣提到皇貴妃。她的貴妃位是向康熙表白心跡得來的，表白時，暗指了皇貴妃對待康熙的態(tài)度，是虛情假意。雖然她說的是實情，卻仍是有些心虛。

    德妃在壽康宮里呆了半個時辰的樣子，也沒從太后這里得到有用的東西，便告了辭。

    “主子是想提醒德貴妃，讓她莫要忽視了皇貴妃在宮中的影響力。奴才看著，德貴妃像是沒聽出來主子話里的意思?！备邒哒f。

    太后笑了笑：“權(quán)利是個好東西，一旦抓到手里，就不想放。她這是想著做第二個董鄂妃呢？與皇帝站一起，與整個前朝和后宮作斗爭?！?/br>
    福嬤嬤也跟著笑：“當(dāng)年董鄂妃最得寵的時候，在主子跟前，那也是乖巧懂事的很。也不敢從主子手邊爭奪權(quán)利?！?/br>
    與紛亂的紫禁城相比，南海子就是一處世外桃源，清靜悠閑。黃忠每日下午，都會往南苑跑一趟，打的旗號是去問皇貴妃可有需要的東西。其實是向佟寶珠述說宮里發(fā)生的事。

    諸如前朝官員都反對德妃晉貴妃，上的折子堆了兩尺多高；

    現(xiàn)在內(nèi)務(wù)府還未把貴妃服飾做出來；

    四阿哥和三公主每日都問她什么時候回宮；

    康熙想讓四阿哥改回德妃名下，宗人府堅決不從；

    宜妃和良貴人起了爭執(zhí)，鬧到德妃那里。德妃處置不公，良貴人委屈，跑到太后那里哭；

    慧妃說戴佳庶妃沖撞了她，拉著戴佳庶妃讓德妃處置。德妃想勸和，慧妃指責(zé)德妃沒把她放眼里，任由一個庶妃欺負(fù)她，跑去乾清宮找康熙評理；

    榮妃說她宮里的碳火不足，找德妃另撥一些，德妃才應(yīng)下，宜妃、惠妃和溫貴妃都說自己宮里的碳火也不足等等。

    臘月初六這日，黃忠?guī)Я艘粋€好消息，大阿哥回來了。談?wù)摿舜蟀⒏绲淖兓?，又說道：“奴才看著最近宮里發(fā)生的事，怎么覺得萬歲爺這是在折騰德主子。自從德主子晉了貴妃，永和宮里就沒安生過?！?/br>
    佟寶珠看看灰蒙蒙的天空說：“要下雪了，路不好走，你以后別來了。本宮想過一段清靜的日子，不想再聽到宮里的事?！?/br>
    黃忠：“……”走的時候，萬歲爺還特意交待，若是皇貴妃提出見他。讓當(dāng)場回絕。說最近萬歲爺最近忙，不見后宮的人。

    讓皇貴妃著急兩天呢。

    這下該輪著萬歲爺急了。

    第136章 麻子

    雪越下越大。

    晚飯后, 地上的積雪四指深。

    “胤祀想不想出去玩兒？”佟寶珠把棉門簾子撥開了一個縫，朝外張望了片刻，又看向溫暖的屋內(nèi)。

    “皇額娘，是現(xiàn)在嗎？”八阿哥的聲調(diào)里, 帶著小小的驚喜, 又包含期待。每當(dāng)他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 佟寶珠就想起了太子。太子小時候, 說話就是這個音調(diào)。讓人不由的想疼他, 對他好。

    “嗯！”

    佟寶珠的語氣里也帶著歡喜：“下雪不冷, 化雪冷。趁著不太冷，我們到園子里走走?！?/br>
    “好的, 皇額娘?！卑税⒏绯粤Φ匕鸦馉t上的平底鍋放到了一邊，平底鍋里炒了半熟的黃豆, 已經(jīng)散發(fā)出焦香了，他湊上去聞了聞。

    旁邊的芳華姑姑笑道：“八阿哥去吧，奴才給您繼續(xù)烤，回來就能吃到炒豆子和炒玉米了?！?/br>
    “謝謝嬤嬤?！卑税⒏鐨g快地說。

    佟寶珠給八阿哥披上毛絨披風(fēng)，又圍上和自己同款樣的雪貂毛圍脖，棉帽子扶端正, 牽著他的小手出了門。

    翠潤軒里，除了芳華姑姑之外，還有兩名從御膳房調(diào)過來的廚子，三名從乾清宮里調(diào)過來的宮女。

    離開皇宮，少了宮規(guī)的束縛, 都比往日活潑了許多。三名宮女正在院子里地打雪仗, 由于怕驚動屋內(nèi)的主子, 沒敢出聲, 只是用雪團子相互扔來扔去。

    看到佟寶珠出來，慌忙跑過來見禮。

    “你們繼續(xù)玩兒吧。這里不是皇宮，沒那么多規(guī)矩，平時把份內(nèi)的活兒干好就行了?！?/br>
    經(jīng)過這幾日的相處，三個丫頭也知道皇貴妃的性情隨和，輕易不會責(zé)罰下人。其中一個膽子大的，接話道：“娘娘和八阿哥這是要出去嗎？需要奴才幫您提燈籠嗎？”

    “不用了。雪地里亮堂，看得見路。我們就在附近走走，一會兒就回?！?/br>
    “萬一……”

    芳華姑姑從門簾后面探出身，打斷了那丫頭的話：“娘娘沒叫人伺候，那就是無需伺候，你們別再打擾娘娘了?！?/br>
    聽到此話，佟寶珠頓覺輕松。與謹(jǐn)慎小心的容嬤嬤相比，她更喜歡同芳華姑姑相處。

    總能在該出現(xiàn)的時候出現(xiàn)，該說話的時候說話，進退有度。從不把自己要守的規(guī)矩強加于她。

    就比如方才出門時，她沒說讓伺候穿衣服。芳華姑姑就坐在火爐邊沒動，也沒提出要陪她出門。

    她知道，待會兒她回去，肯定給她備好了溫?zé)嵴玫募t茶，和洗漱用的熱水。方才炒了一半的黃豆和玉米，也會炒好了，盛放在碟子里。

    人與人相處，最重要的不是遵守規(guī)矩，而是相處舒適。這就需要雙方在關(guān)心的基礎(chǔ)上，能夠相互信任，相互理解。

    芳華姑姑理解她的心情，并且信任她，相信不會因為自己沒遵守宮規(guī)從而惹她不高興。

    佟寶珠又想到了康熙，那是個多么奇怪的人。他的兒子和女兒，幾乎個個聰明懂事；他重用的奴才，不但個個能干，而且懂得體貼關(guān)心。

    偏偏他自己是個不顧慮別人感受，心胸狹窄，又特別自以為是的人。

    紛紛揚揚的雪花，簌簌而下。落在樹枝上、地面上、帽子上、肩膀上，也撲打在臉上。

    “皇額娘，您冷嗎？”八阿哥揚著小臉問。

    “不冷，你呢？”

    “皇額娘，兒子也不冷。兒子還沒有在雪地里玩兒過呢，好有趣??！皇額娘，天上是不是就是這樣的？”佟寶珠曾給他講過神仙們的故事。

    “應(yīng)該是吧。在我的想象中，天上應(yīng)該就是這樣的潔白干凈?！辟氈樗砷_了他的手，“我們跑跑，把身上跑熱乎?！?/br>
    “皇額娘要小心，別摔著了?！?/br>
    “啊，忘了告訴你了?！辟氈楣Φ?，“萬一摔倒，你要記得捂著臉。別的地方摔著沒事，摔著臉，毀了容，可就娶不上媳婦了?！?/br>
    又認(rèn)真地說：“就像你皇阿瑪那樣一臉麻子坑，他要不是皇帝，肯定娶不到媳婦，當(dāng)一輩子的光棍漢?！?/br>
    說這些話的時候，佟寶珠仿佛看到老年的康熙，無人所依，蹲在街頭瑟瑟縮縮行乞的情形。

    頓時心情愉快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