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寶珠與隆科多說話的時候，有些走神。對方好像也在走神，她的話落之后，他半天才應(yīng)答：“請大姐放心，臣以后會萬分注意自己的言行。”

    沒有問究竟哪件事過分了，也沒有辯解。

    佟寶珠換了一下坐姿，用左手臂支引枕，看著他問：“你知道佟佳氏有多少人在朝為官嗎？”

    隆科多低垂著眼皮道：“約有五六百人?！?/br>
    “京城以及京畿一共有103人；地方官是542人?！辟氈榈溃斑@是皇上與本宮聊天時，無意間提到的?；噬险?wù)繁忙，能清楚的知道佟佳氏的官員人數(shù)，你應(yīng)該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隆科多看了佟寶珠一眼，又看向他正前方的地面：“臣謹(jǐn)記大姐的提醒?！?/br>
    佟寶珠問：“皇上斥責(zé)過你嗎？”

    隆科多遲疑了片刻，道：“回大姐的話，皇上未斥責(zé)過臣?！?/br>
    佟寶珠：“本宮見過皇上怒聲斥責(zé)大伯，也見過他斥責(zé)太子和阿哥們。倘若本宮沒有猜測錯誤，是皇上未把你當(dāng)作自己人?；噬洗馊艘幌驕睾停仁故切睦锎笈?，有時候也不會表露出來?！?/br>
    她與隆科多單獨(dú)談話的事，估計(jì)這時候，已經(jīng)有人暗中告訴康熙了。談話的時間不能時間太長。

    佟寶珠沒再與他繞圈子，直接說道：“大伯和阿瑪，以及三院六部的堂官，是憑著自己的實(shí)力，坐在現(xiàn)在的位置上。你現(xiàn)在位置和權(quán)威依靠的是佟佳氏，以及與皇上的親近關(guān)系?！?/br>
    轉(zhuǎn)話道：“皇上從來不會任用庸才。本宮知道憑你的能力，也能坐在這個位置。可倘若你不是皇上的表弟，即使你有能力，也需要再經(jīng)過幾年歷練?！?/br>
    隆科多抬眼看向佟寶珠，溫聲道：“謝謝大姐點(diǎn)撥?！?/br>
    佟寶珠看到他比剛進(jìn)來的時候，顯得更加拘謹(jǐn)，而且臉和耳朵都紅了。她笑道：“大姐是想說，三弟缺的不是能力，是資歷。讓眾人看到你真實(shí)的實(shí)力，別人才會打心眼里敬重你；皇上才會認(rèn)為你是憑自身實(shí)力坐在現(xiàn)在的位置，而不是依仗他格外施恩。這樣以來，他就不會因某一件小事，就心生不滿?！?/br>
    隆科多：“謝謝大姐夸贊?！?/br>
    這種談話方式，像是教導(dǎo)主任訓(xùn)斥犯錯的小學(xué)生。

    令人不愉快。

    佟寶珠特意讓自己的語調(diào)輕快了些：“這不是夸贊，是事實(shí)。有爵位的滿人不用科考，憑祖蔭就能封官，尤其是像佟家這樣的外戚。這看似是極大的優(yōu)勢，但何嘗不是劣勢呢？有些人只盯著家世，往往會忽略世家子的能力。就像是施大人，他若出身滿人大族，皇上不會如此看重他?！?/br>
    正說著，聽到容嬤嬤在外面的窗下說：“娘娘，方才乾清宮的宮人過來說，這會兒大老爺和二老爺在乾清宮和萬歲爺說話，待會兒會過來拜見娘娘?！?/br>
    佟寶珠應(yīng)聲后，對隆科多說：“沒別的事了，你去前面吧。太和殿那邊，快到了開宴的時候?！?/br>
    晚上，康熙問佟寶珠同隆科多說了什么。

    佟寶珠道：“皇上說的敲打??！他是皇上的近臣，臣妾總不好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教。”

    康熙不信，可又沒有證據(jù)。貴妃同別人說悄悄話，還不讓他知道內(nèi)容，這令他十分郁悶。這種郁悶想讓他取消隆科多的日常請安，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把這個想法生生給憋回去了。

    再有不足一月就要生產(chǎn)，現(xiàn)在盡量順著她的心意。待孩子生下來之后，再一件事一件事的慢慢清算。

    年節(jié)期間不用上朝，康熙就住在了承乾宮里。為此，把西邊的偏殿收拾出來，做了他的書房。除了看書寫字之外，還經(jīng)常召朝臣和皇子們過來談話。

    一時間，不但是后宮，就連前朝官員都知道了皇上天天在承乾宮。

    嬪妃們自然是不敢說什么。有個別膽子大的，比如宜妃和榮妃，趁著來給皇貴妃請安的時候，往西偏殿里，送個藥膳、點(diǎn)心或是煲的什么湯。幾乎每日都能與皇上見上一面，說上幾句話。

    偶爾皇上還會夸贊她們的某件衣服好看，首飾漂亮。

    這真是意外之喜。大家雖然嫉妒皇上住在承乾宮里，但自己也撈到了以往沒有的好處，整個春節(jié)都是喜笑顏開。

    至于朝臣們，現(xiàn)在是休朝，自然也沒人去多嘴多舌，惹皇上不痛快。

    這段時間，康熙難得體會到了歲月靜好的感覺。他曾多次想過，自己若不是皇帝該多好。做一個富貴翁；或是一名朝中的官員，當(dāng)值的時候想公事，不當(dāng)值就可以把公事拋到腦后，只想自家的事。

    cao心哪個孩子要生了，哪個孩子的學(xué)業(yè)狀況沒跟上書房的進(jìn)度，哪個孩子又有了進(jìn)步。

    安穩(wěn)又愉快的生活。

    “皇上至少有十天沒翻牌子了吧？”初十的晚上，佟寶珠問。

    “年假期間，讓朕好好歇歇?！笨滴趺母共繎?yīng)話。每次摸到她隆起的大肚子，他的心就揪成了一團(tuán)，這肚子也太大了些。

    里面究竟是幾個呀？

    太醫(yī)說是兩個。雙為陰，在皇家視為不吉。他原來想的是，想辦法消除不吉的流言?？吹嚼暇诺男袨椋指淖兞酥饕?。

    孩子們呢，小時候看著個個都是好的，等長大了就有他自己的思想，不再受人控制。再大些，娶了媳婦，或是出嫁，又成了另外一家人。

    他想好了，等貴妃生下來，把小的暗中送出去，對外直接就稱單胎。省得總為這件事憂心。

    送的地方，已經(jīng)安排好了。貴妃不是一心想去江南嘛，就送到江南曹家，讓將來的孩子生活在貴妃向往的地方。

    康熙又說道：“朕沒心思辦那事，貴妃不要再勸?，F(xiàn)在摸著貴妃都沒感受，她們就更不行?！?/br>
    佟寶珠心說，她都快成個圓球了，讓人有心思才怪。

    后宮嬪妃是他的，他不去滋養(yǎng)，佟寶珠現(xiàn)在也懶得cao心。還是安心養(yǎng)胎吧。

    平安地把孩子生下來，才是當(dāng)前重中之重的事。

    因?yàn)榛噬显诔星瑢m里，隆科多也幾乎是天天在承乾宮。與以往不同的是，去正殿請了安，就站去西偏殿門口當(dāng)值。

    康熙閑的時候把他叫進(jìn)殿內(nèi)，與他聊些家常。

    在閑談中，康熙對隆科多的印象，漸漸有了變化，發(fā)現(xiàn)隆科多并不是他想象中不知民間疾苦的世家子弟。是有些膽大包天，但其中都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有件事，朕一直沒給你說?！闭率耐砩希滴踝诔星瑢m西次間的塌上和佟寶珠聊閑話。

    “有人告訴朕，隆科多看上了穆爾哈的妾室，多次和穆爾哈商議，把那小妾讓他?！?/br>
    佟寶珠正在喝鮮牛乳，聽到這里，驚得忘記吞咽，一下子嗆著了。扶著肚子，咳了好幾聲，咳得屋內(nèi)的人心驚膽戰(zhàn)。

    尤其是康熙，生怕佟寶珠一個用力，讓孩子早產(chǎn)了。待恢復(fù)平靜后，他趕緊把話題引去了別處。

    貴妃不能受一點(diǎn)刺激。

    佟寶珠追問道：“隆科多那件事，后來怎樣了？”穆爾哈是隆科多的岳父，也是他們的外祖叔。

    她額娘是隆科多夫人的堂姑。

    她還知道野史上曾記載隆科多霸占了他岳父的妾室，那個妾室名叫李四兒，隆科多后來落得個抄家囚禁的結(jié)果，也多少與他的妾室囂張跋扈、亂收錢財(cái)有關(guān)。

    這是個禍害精！

    康熙見貴妃盯著她等聽下文，只得又說：“隆科多說，那妾室本就是他的相好。當(dāng)初，佟夫人說待他娶了正室，便同意他納對方為妾；待他成了親，佟夫人又說等他夫人有了身孕；有了身孕之后，又說等孩子生了。終于等到孩子出生，他岳父把對方納為了妾室。”

    竟然是這樣！

    原來這才是康熙說隆科多過分的事。想到自己敲打隆科多時，他聽話的模樣，佟寶珠就覺得殿內(nèi)太悶了。讓宮人去把東次間的窗子打開通風(fēng)，又吩咐她們拿了個濕帕子給她擦臉。

    “現(xiàn)在呢？是什么情況？”她問。

    “年前，索額圖出面勸說，讓他以大局為重?！笨滴醯?，“此事暫時擱下了?！?/br>
    “還要索額圖勸說？”佟寶珠好奇地問：“臣妾的阿瑪不管嗎？大伯也不管？”

    “朕聽說是，他們管不了。隆科多同他們關(guān)系不佳，也不聽他們的話?！?/br>
    他們不是管不了，是不想管，在暗中和赫舍里氏較勁呢。看最終是赫舍里氏讓步，還是佟佳氏讓步。在家族紛爭中，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可能決定這個家族的地位。

    康熙不會和她說朝中復(fù)雜的事。他拉佟寶珠的手，放在自己手里，笑著轉(zhuǎn)了話。

    “貴妃幸虧入了宮，不經(jīng)常與佟家來往。否則，不知道要攪進(jìn)去多少的糟心事。今天隆科多還跟朕說，前些年，因?yàn)槟忝玫氖?，他還與你阿瑪吵鬧過一場。說他們不為你本人著想，一心只想著你是否能讓佟家更上一層樓。”

    佟寶珠：“......”

    康熙又道：“朕通過和隆科多談話，才知道貴妃在佟家那十多年的辛苦。自小就請了女先生和嬤嬤教詩書禮儀，沒有一天能像普通姑娘一樣輕松地生活。為的就是能成為朕的皇后。貴妃怎么不早告訴朕呢？早告訴朕，前幾年，朕就封貴妃為皇后了。孩子不生也罷。”

    停頓了片刻后，又說道：“沒有什么事，能比得上兩個人無所阻礙的在一起更好了。再說，朕的已經(jīng)有了那么多孩子，不用再考慮開枝散葉的事?！?/br>
    佟寶珠：“……”抬手狠捶了他一下，“你知道，這大半年，我受了多少罪嘛。我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快熬出頭了，你現(xiàn)在竟然說不稀罕了?！?/br>
    康熙：“……”他沒有不稀罕，他只是想表明他后悔要貴妃生孩子。不至一次的后悔，最近是天天后悔。

    作者有話說：

    小寶寶還在他額娘膽子里。

    第180章 奇功

    翌日, 趁著康熙和太子談話期間，佟寶珠著人把隆科多喚了過來。兩人聊了一會兒閑話后，她說道：“昨晚皇上提起你，說你有膽色, 又足智多謀。不僅能找到云游在外的諦暉方丈, 還能令他心甘情愿地公開卜卦?！?/br>
    隆科多剛端起茶盞, 正要喝, 聽到此話愣了片刻, 又把茶盞放下。不安地摸了一下袖口, 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是好。

    佟寶珠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隆科多。從他受驚的神色里, 判斷出，他大約是以為自己做的隱秘, 沒料到會被皇上知曉，還知曉得清清楚楚。

    她說：“皇上的耳目不只是鑾儀衛(wèi)。所以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要去想，皇上知道了會如何處置。”

    隆科多“嗯”了一聲后，裝著輕松的樣子，看向佟寶珠笑道：“大姐, 臣記著了。”

    諦暉方丈在眾人眼里，那是神仙級的人物，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傳說還能呼風(fēng)喚雨。前幾年，康熙南巡時, 特意抽出了半天時間前去探訪, 為他所在的靈隱寺, 親筆題名“云林憚寺”。取“蓬萊何處望, 凡身至云林”之意。

    隆科多竟敢讓人拿著二兩不知真的假極品獅子峰茶，去找這樣一個人卜卦，借以散布她生子有利于大清國的傳言。真是如康熙所說，膽大包天的很。

    佟寶珠道：“你與皇上相處再久些，就會知道?；噬系闹侵\眼光，整個朝堂，無人能及。只是他大部分時候掩飾的很好，很多事都裝著不知。你不要心存僥幸，使手段去糊弄他?！?/br>
    轉(zhuǎn)話道：“今天要跟你說的是另一件事。本宮聽皇上說，葛爾丹的兒女是他的左膀右臂，你手下若是有身手好的人，思考一下，用個什么辦法，暗中擄過來一個做人質(zhì)。即使不能令葛爾丹主動退兵，也能在開戰(zhàn)之前，鼓舞大清兵將們的士氣?！?/br>
    停頓了一下，又說：“要做的巧妙，不能明目張膽的擄。否則損了皇上的圣明聲譽(yù)，不但皇上會大怒，也會為你自己留下人品不佳的污點(diǎn)?！?/br>
    隆科多方才還在提心吊膽，聽到這里，心里又坦然了?；噬戏堑垂肿锼?，還讓大姐給他透露了一個立奇功的機(jī)會。此事若是辦成，朝中將再無人置喙他的能力。

    娘娘在皇上心中，果然如眾人看到的那般珍視無比。

    隆科多站起身，鄭重地施禮：“謝娘娘隆恩，臣一定會把此事辦妥?！?/br>
    佟寶珠看了旁邊的容嬤嬤一眼后，道：“此事無論是否能成，都要做的隱秘，不能和本宮沾上半點(diǎn)關(guān)系。”

    又道：“有一件事你要明白。皇上一心想征討葛爾丹，其目的，不是要絞殺葛爾丹本人。是要威懾蒙古各部，同時借機(jī)啟用先前那些罷官免職以及丁憂的官員們。到時候，將會有大批官員重新入朝，朝堂就會有大變動。”

    機(jī)會就是在變動之中出現(xiàn)的，他大伯和阿瑪將要起復(fù)了，這可真是一個好消息。隆科多目光閃了閃，沉聲道：“臣記下了。臣會好好把握這次機(jī)會，謝謝大姐?！?/br>
    佟寶珠笑道：“我們是同胞姐弟，理應(yīng)相互提點(diǎn)。你為本宮做了那么多事，本宮從未說過謝?！倍似鸩璞K淺呷了一口后，又道，“五阿哥在來信中說，元宵節(jié)之前會趕回來，也就是今明兩日了。他出去了一圈，想必見識廣博，你與他聊聊，看他有什么想法沒有。還有施世綸，他以前那些朋友都是些雞鳴狗盜之徒，能想到普通人想不到的地方。你也找他聊聊，看能否得些有用的消息?！?/br>
    隆科多早十多年前就認(rèn)識施世綸，對于這個變相圈禁在京城里的漢人子弟沒一點(diǎn)好印象。哪怕是現(xiàn)在做了內(nèi)務(wù)府的副總管，他依舊沒把對方放在眼里。

    至于五阿哥，那就是個小屁孩子。

    但他姐提到了這兩個人，他只好恭敬地說：“臣記下了，臣會去找他們，向他們虛心請教?！?/br>
    隆科多出去沒多久，太子進(jìn)來了。請安問禮后，說起元宵節(jié)的安排。明日中午，他將在午門前祈福，現(xiàn)在高臺已經(jīng)搭起來了，上面設(shè)有“三官”畫像。

    “到時候會有眾多百姓圍觀，一定很熱鬧?；暑~娘行動不便，不能登午門觀看，太可惜了?！碧拥脑捓锿钢z憾。

    佟寶珠好奇地問：“什么三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