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牙，犟嘴道：不不，不可以嗎？！

    可以幽硯說著，又輕飄飄問了一句，說起來，先前我與熏池只談到了夫諸，并未提過何為夫諸，你為何知曉她是白鹿？

    ??？亦秋不由一愣，張著嘴巴，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這才裝傻充愣地反問道，你，你說什么？

    許是我記錯(cuò)了吧。幽硯說著，四下望了一眼，淺笑道，還挺巧，剛說秋天，這便真到秋天了。

    亦秋皺眉閉眼，咬唇深吸了一口氣。

    再睜眼時(shí)，只見四周落葉紛紛，隨著那卷來的秋風(fēng)輕盈而舞。

    正在山里追野兔的月灼忽然打了一個(gè)重重的噴嚏。

    也不知是不是錯(cuò)覺，那小丫頭的臉色較之先前差了許多，怎么看都不太有精神的樣子。

    她病了？

    這個(gè)問題，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隨著歲月流逝、時(shí)光推移，月灼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甚至在冬天的時(shí)候，會虛弱到連人形都無法保持。

    敖岸山中，由那小丫頭帶來的歡聲笑語，一年更比一年要少。

    忽然有一日，漸漓敲開了熏池的房門。

    她說：我會害了她。

    亦秋不由得擰起了眉心。

    水火不相容，她們之間離得越近，對彼此的傷害也就越大。

    為什么漸漓沒事？亦秋目露幾分茫然。

    水能克火，可火也能將水燒干啊

    力量失衡之時(shí)，強(qiáng)大者吞噬弱小者，力量相衡之時(shí)，便是彼此傷害。

    幽硯說著，不由嗤笑一聲，她們本應(yīng)是宿敵，卻偏要在乎彼此，偏要日夜相伴，你說，這是不是可笑至極？

    亦秋沉默片刻，忽而忍不住低聲嘟囔道：不可笑

    幽硯不禁皺眉望了她一眼。

    她抿了抿唇，抬眼道：我覺得，一點(diǎn)也不可笑

    幽硯，在乎一個(gè)人，是情不由己的

    第80章

    在乎一個(gè)人，從來都是情不由己的。

    無論身份、地位，還是那些玄之又玄的宿命，都不該是令人絕情的原因。

    或許，夫諸與禍斗本應(yīng)是宿敵，可當(dāng)年夫諸就是心軟了，就是將那個(gè)小小的，再沒有反抗能力的禍斗留下了。

    經(jīng)過那么長時(shí)間的相處，她們都早將彼此當(dāng)做了自己命中最重要的人，把敖岸山當(dāng)做了她們的家，把熏池當(dāng)做了她們的家人。

    在這座隱世的仙山里，夫諸成為了漸漓，禍斗成為了月灼，她們不再是世人喊打喊殺的兇獸，只是兩個(gè)不大的姑娘，日日相依相伴。

    如果說，水火不容就是夫諸與禍斗的宿命，那么那個(gè)曾經(jīng)說著不喜歡仙神，不喜歡人類，更不喜歡這里的小家伙，如今慢慢接受了這里的一切，就不是宿命嗎？

    亦秋執(zhí)拗道：要是生來便注定對立是一種宿命，那對立之人走到一起，也一定是宿命。

    仙神這么多，人間這么大，當(dāng)年偏偏是熏池遇上了夫諸。世人都說正邪兩立，可他一個(gè)神仙，偏就收留了一個(gè)妖獸，那一時(shí)心軟，便是宿命。

    亦秋說著，不由得泛紅了眼，她咬了咬唇，雙手不自覺攥緊了衣角，夫諸降服禍斗，本該毀其元神，偏又因一時(shí)心軟將其留下，這也是宿命

    幽硯，不管你信不信，有些人，就算隔著重山闊海，也注定是會走到一起的。

    幽硯默然轉(zhuǎn)身，沒有多說任何。

    亦秋見幽硯不再應(yīng)答，不禁反思了一下自己剛才的語氣。

    剛才，自己好像表現(xiàn)得很不開心雖然不開心是真的，頂撞也是真的，可她真沒有故意在氣幽硯。

    她知道，戲中人有情有義，觀戲者無情無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可她就是忽然覺得，幽硯那番話，有些惹她生氣了

    或許是她一直都很小氣的緣故吧。

    錯(cuò)了，總是該道歉的可幽硯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氣頭上，要怎么道歉比較好？

    幽硯：你說得對，是我固執(zhí)己見了。

    亦秋：??？

    什么情況？

    幽硯說這話，是在認(rèn)錯(cuò)嗎？這鳥女人還能有「固執(zhí)己見」這種清晰的認(rèn)知？

    亦秋不由得戰(zhàn)術(shù)性后仰了些許，皺眉朝西邊望了一眼漸漓回憶里的太陽，是能從西邊兒出來嗎？

    這里不是夫諸的記憶了。幽硯說著，順著亦秋的目光望去，你在看什么？

    我找太陽。亦秋癟了癟嘴，就差沒將「我覺得你不對勁」直說出來了。

    幽硯卻全然沒聽懂似的，淡淡說了句：這是個(gè)陰天。

    幽硯沒說錯(cuò)，這是一個(gè)陰天。

    在這樣一個(gè)陰天里，漸漓離開了敖岸山，將月灼留在了熏池身旁。

    漸漓的想法很簡單，只要夫諸與禍斗再不相伴，便不會再互相傷害。

    而漸漓可以離開敖岸山，也可以重新成為世人眼中的夫諸，只要月灼一直是月灼，便什么都可以。

    因?yàn)?，她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力量，月灼還不可以。

    她可以無人照顧，無人陪伴，但體內(nèi)封印仍在，剛剛幻化成人的月灼還不可以。

    漸漓：往后，辛苦你照顧她了她喜歡什么，我都寫了下來，我知道這很麻煩，可你盡量

    盡量順著她點(diǎn)吧，她現(xiàn)在還不懂事，再過一段時(shí)間就好了

    熏池：你真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為什么不給她一個(gè)理由？你這樣瞞著她，就不怕她以后怨你丟下了她嗎？

    漸漓：怕啊，可比起她怨我，我罷了，你記著我們的約定就好。

    那一日，漸漓沒有把話說完。

    她離開了敖岸山，回到了那個(gè)紛雜，且并不曾善待過她的人界。

    亦秋不禁想，漸漓沒有說完的話，應(yīng)是比起她怨我，我更怕她知道真相后，寧死也要伴著我。

    那日后，此處便成了熏池的記憶。

    漸漓離開前，讓熏池幫忙保守那個(gè)秘密，熏池便一直哄著月灼，說漸漓只是去人間游玩。

    冬日嚴(yán)寒，虛弱的小黑狗縮在火爐邊打著帶小火花的噴嚏，見毯子差點(diǎn)燃了起來，連忙慌張地用小爪子撲打了半天。

    漸漓真是的，出去玩兒都不帶上我要是著火了，還得我自己滅。她小聲嘟囔著，向火爐靠了幾分，閉目繼續(xù)睡下。

    冬雪化去之時(shí)，月灼身子恢復(fù)了不少，終于再次化作人形，每天在山里奔來跑去。

    初春，寒氣未散，花未開。

    她仍是那個(gè)喜歡調(diào)皮搗蛋的小丫頭，而且還因?yàn)闈u漓不在，變得放肆了許多。

    熏池又一次頭疼了起來，日日追在她屁股后面，就是為了防止她干壞事。

    你就不能聽話一點(diǎn)？

    漸漓什么時(shí)候回來??？月灼抬著腦袋，一雙漂亮的紅瞳望著熏池，里面滿滿載著想念，她回來了，我就不搗亂了。

    熏池，你去把她找回來好不好？月灼說，不然你放我出去，我去找她，等她玩夠了，我再和她一起回來。

    你為什么不說話？

    再等等吧。熏池說著，伸手想要揉揉這傻丫頭的頭發(fā)，多少給予幾分安慰。

    月灼見了，當(dāng)即俯身，十分靈敏地從熏池抬起的手臂下鉆了過去，而后回身沖他做了個(gè)鬼臉，嬉笑著大步跑遠(yuǎn)。

    那一瞬，熏池望著月灼的背影，不由輕嘆：漸漓，你寫下的每一樣她喜歡的東西，我都盡量給了。可你不知道，她其實(shí)并沒有多喜歡那些東西。

    天與地在那一刻再次模糊起來。

    她喜歡的，只是會把那些東西送到她面前的漸漓。亦秋說著，不禁紅了雙眼。

    真有那么非她不可嗎？幽硯眼底泛起一絲困惑，困惑之中，似又閃爍著什么難辨悲喜的微芒。

    紙包不住火，謊言終會有被戳破的一日。

    等不到漸漓回來的月灼愈發(fā)暴躁起來，她好像回到了最初來此的樣子，三天兩頭地在山中搗亂，且愈發(fā)變本加厲。

    她吵她鬧，沒事就追在熏池身后，大喊大叫著想要出去找漸漓。

    一時(shí)間，宅子里的書畫、衣物、各式家具，山中的草木生靈，又一次陷入了不斷遭殃的日子。

    禍斗心中無善惡。

    這世間，她只認(rèn)夫諸，夫諸就是她心底所有的善惡。

    她抱著這樣的偏執(zhí)，在敖岸山中和熏池爭執(zhí)了一年又一年，她漸漸明白，漸漓不是出去玩兒了，只是丟下她了。

    終于，百年之后，她沖破了體內(nèi)的那層封印，逃離了這座沒有漸漓的「牢」。

    熏池?cái)r不住她，他站在被大火燒毀的結(jié)界前，能做的只有無力地嘆息。

    禍斗要去找夫諸，這世上，沒人攔得住。

    所有屬于敖岸山的記憶，都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作萬千塵埃。

    下一秒，四周的一切，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眼前，依舊是山林，可所生植被皆與敖岸山大有不同。

    最重要的，是此時(shí)此刻，天火焚山，濃煙滾滾，所有的生靈都在掙扎、奔逃、哀嚎，用盡全力想要活下去，卻偏又無處可逃。

    雖然這只是一段兩千年前的記憶，可亦秋卻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生靈涂炭。

    亦秋：是月灼？她為什么

    幽硯皺了皺眉，忽而摟住亦秋向天上飛去。

    亦秋下意識驚叫了一聲，回神之時(shí)，竟發(fā)現(xiàn)從高處向下眺望，可見此山四面環(huán)海，是一座海中孤島。

    這里是亦秋不禁茫然起來。

    若我沒猜錯(cuò)，此處應(yīng)是北海蛇山。幽硯淡淡說道。

    【《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中曾有記載：北海之內(nèi)，有蛇山者，蛇水出焉，東入于海。有五采之鳥，飛蔽一鄉(xiāng)，名曰翳鳥?！?/br>
    系統(tǒng)忽然出來背書，聽得亦秋不由一愣。

    此處不是熏池的記憶，那便是夫諸的記憶。

    可不管是誰的記憶，都與禍斗有關(guān)，禍斗一事，牽扯到了蛇山

    翳鳥郁溯，那個(gè)《枯枝瘦》中的惡毒女三，好巧不巧，便是這蛇山神女。

    所有的一切，好像忽然都聯(lián)系起來了。

    夫諸在那里！亦秋一手緊緊抱著幽硯，一手指向了遠(yuǎn)方。

    遠(yuǎn)方，四角的白鹿呼風(fēng)喚雨地踏海而來，她耗損靈力引海水灌向孤島，卻終不及救下這火海之中消亡的生靈。

    蛇山余燼之中，再不見一絲生機(jī)。

    幽硯帶著亦秋落于白鹿身旁，隔著兩千年的時(shí)光，亦能感受那一片荒涼。

    大雨傾盆落，白鹿怔怔望著眼前的一切，回身之時(shí)，見一神靈，鳥身人面，手捧一只被天火燒得羽翼殘缺的五彩之鳥，目光悲憫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許久，她向白鹿輕聲問道：還要逃嗎？

    語氣之中沒有責(zé)備，偏卻如兵刃般，刺入白鹿心底深處，最不愿面對的那一方柔軟天地。

    不逃了。白鹿說著，回身最后望了一眼被天火焚毀的蛇山。

    她的眼中除卻哀慟，多了幾分堅(jiān)定。

    所有畫面的消失的那一刻，亦秋抓緊了幽硯的手臂：幽硯，漸漓記憶里的那個(gè)人，那個(gè)人她

    亦秋冷靜下來，改口道：她好眼熟，我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

    眼熟就對了，你且想想，她與朝云像不像？

    ?。∫嗲锉砻骟@訝，心底卻舒了一口長氣。

    還好還好，幽硯挺給她面子雖然家底都快被套空了，但是還沒真空掉，能捂住一點(diǎn)是一點(diǎn)吧。

    木神句芒原來，她與翳鳥還有這般過往。幽硯抬眼望向了那雨中愈漸模糊的天空，短暫沉默后，忽而淺笑一聲，道，我明白了。

    ??？亦秋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你明白什么了？

    鳥女人這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啊，她怎么就還一頭霧水，什么都沒想明白呢？

    作者有話要說：信息量巨大的一章，那么問題來了，有小天使能想明白嗎？

    補(bǔ)充：

    有人說沒理清名字，那就理一下。

    句芒：朝云。

    翳鳥：郁溯。

    白鹿夫諸：漸漓。

    黑犬禍斗：月灼。

    一個(gè)身份，一個(gè)名字，真有那么難記么這不和三年二班小張同學(xué)差不多概念么。

    第81章

    不得不說，老天爺對眾生真是一點(diǎn)也不公平。

    有的人天生強(qiáng)大，有的人天生聰慧，有的人天生美麗，而除此之外，還有一類很過分的人，生來便將什么好都占完了，恨不得全方位碾壓世人。

    無疑，幽硯就是這樣的人。

    就在剛才，亦秋看見蛇山焚毀，看見句芒救下翳鳥出現(xiàn)在夫諸面前，她感覺自己的腦子一下就懵了。

    她腦子里明明裝了那么多《枯枝瘦》的信息，卻都只是感覺自己好像摸到了一點(diǎn)點(diǎn)真相的邊邊角角，而且整個(gè)腦子都亂糟糟的，根本沒有辦法靜下心去理清頭緒。

    幽硯倒好，只不過是看見了句芒，忽然就說自己明白了。

    亦秋一時(shí)好奇得不行，連忙追在幽硯身旁問了半天，可最終也就問出了一句話。

    幽硯：蕪州石xue那日，是誰救了我們。

    很顯然，聽這話的尾音便能知道，它并不是一個(gè)問句，而是一個(gè)答案幽硯知道那一日是誰出手相救了，可她就是不說。

    賣什么關(guān)子呢！

    幽硯，想到什么你就說啊，別讓我猜，我腦子不好使，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亦秋抓著幽硯的手腕用力晃了幾下，眼里寫滿了「求知欲」三個(gè)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