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依舊搖搖晃晃，兩個小時后，終于又恢復(fù)了之前的平坦。司機(jī)剛才解釋過，上個月持續(xù)暴雨，山體滑坡導(dǎo)致有段路被毀了，所以走的是舊路。

    小張已經(jīng)很久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路況了，一直沒怎么開口的老爺子卻突然嘆了句：“過去的路都是這樣，坎坎坷坷，但好歹還有路可走?！?/br>
    司機(jī)跟小張在老爺子面前都是晚輩，也知道在等老爺子的是什么人，不敢隨便接話，生怕理解錯了意思，說了不該說的話。

    車子開往一處幽靜的度假區(qū)，這個度假區(qū)并不對外開放，是專門給離休干部們療養(yǎng)的。

    秦老爺子退下來后就回了海城，偶爾幾次療養(yǎng)也是去的南方城市，這個度假區(qū)他是第一次來。

    老李頭站在門口，拄著拐杖，見到車頭燈影，白胡子下咧嘴笑了起來。

    秦老爺子掙開小張要攙扶他的手，自己下了車。坐了這么久，剛一落地腿竟有些酸軟，老爺子緊扣著車窗，勉強(qiáng)站穩(wěn)。

    終究是老了，多年不見，都已是白發(fā)蒼蒼。

    老李頭率先朝秦老爺子走去，他的步伐比平時快了不少，拐杖杵在水泥地上發(fā)出陣陣聲響。秦老爺子的視線落在老李的腿上，等他走近，便問：“老李，你這腿，又傷了？”

    “舊傷。年紀(jì)大了，壓不住了。”

    老李這腿傷，秦老爺子是知道的。年輕時候在部隊時受的傷，替他擋的子彈。距離膝蓋不遠(yuǎn)，差一天就徹底瘸了。

    山區(qū)溫度低，太陽下山后就變得陰涼，傍晚更是起了風(fēng)。秦老爺子咳了幾下，小張趕緊遞去一塊手帕。

    老李見狀，側(cè)身引他往里走：“先進(jìn)屋，別吹風(fēng)著涼了?！?/br>
    秦老爺子看了眼老李的背影，數(shù)年不見，這次重逢，他們沒有擁抱彼此。

    到了房里安頓好，只剩下老李跟秦老爺子。

    “你多年沒出遠(yuǎn)門，趁著你這次去京都，就想著請你過來玩玩?！崩侠罱忉屃苏埶^來的原因，老爺子點點頭。

    他們都知道，這不過是借口。

    “怎么突然想起去京都了，也不提前通知一聲，害得我都來不及趕回去好好招待?！?/br>
    秦老爺子喝了幾口茶，沉默片刻后沉聲道：“老李，咱們也別兜圈子了。我為什么會去京都，你為什么要讓我來這里，其實我們心里都清楚。”

    這話一說，打破了見面后的平和喜悅。重逢的確讓他們喜悅，但心底卻是滿滿的苦澀。

    老李重重嘆了一口氣，下意識摸著曾經(jīng)受傷的腿。

    “秦哥，我們認(rèn)識多少年了？”

    “具體算不清了，該有大半輩子了吧?！?/br>
    老李笑著搖頭：“是兩輩子咯?！?/br>
    秦老爺子一怔，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

    那幾年在戰(zhàn)場上，他們把彼此當(dāng)成最可信的依靠，永遠(yuǎn)將自己的背后交給對方。他們都差點死去，又都因為對方相救而僥幸活下來。

    “老李，說實話我不明白，你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那些事，你怎么就會沾上了？”

    老李面色僵硬，手卻反復(fù)在腿上摩挲。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說了。走到這一步，三言兩語又怎么說得清?！?/br>
    見老李毫無解釋的打算，秦老爺子心里說不出是失望多些還是傷心多些。大概是人老了，就會變得格外念舊。老李這樣，讓他特別難受。

    “秦哥，我讓你失望了吧。其實我一直在擔(dān)心，如果有天被你知道了，會怎么看我?？墒俏覜]料到，你家千柔丫頭竟然快要查到我頭上了，這次的事，我也是別無選擇?！?/br>
    老李說得特別平靜，沒多少對秦千柔的憎恨，更像是出于無奈的還擊。

    “老李，你難道不明白這事意味著什么嗎？我們在位這些年，看過不少人禁不起誘惑，腐化墮落，雖然失望但也明白原因。可是你做的，不僅是錢的問題，你是在賤賣糟蹋我們國家的科技啊！”

    這比貪財更讓人不齒，也更讓人痛心！

    老李嘴角緊繃，說不出話來。

    秦老爺子摸了摸上衣口袋，掏出那枚一路上被他握在手心的東西，在老李面前攤開，是一枚彈殼。

    “還記得這個嗎？”

    老李看了眼，瞬間就紅了眼眶。蒼白的頭發(fā)和胡須在他激動的情緒下晃動得越來越厲害，他強(qiáng)忍著哽咽：“記得，你替我擋住了本該打進(jìn)我腦袋的子彈?！?/br>
    秦老爺子用自己的胸膛為老李擋下了這枚必死的子彈，傷及肺葉，年紀(jì)大了，咳嗽越來越厲害。

    秦老爺子收回子彈，深吸了一口氣。

    “給你看這個，不是想用恩情向你討什么，我們都欠彼此一條命，算是扯平了。”秦老爺子終于也激動起來，張了好幾次口才能繼續(xù)說下去，“我就是想不明白，當(dāng)年這個國家什么都沒有的時候，我們都能堅持下去，為什么現(xiàn)在它那么強(qiáng)盛，什么都開始有了，你卻要背叛它，出賣它！”

    秦老爺子說到最后，已是老淚縱橫。當(dāng)年被打得滿身是傷，他都沒哭過。他們那群年輕的新兵，總是抱著槍桿子笑著鼓勵彼此，堅信這個國家會因為他們的堅守而變得偉大。

    老李也抬手抹了眼淚，這樣的話，在深夜里他也質(zhì)問過自己。

    “我命不好，沒你的好福氣，兒孫能干又孝順。我那個逆子，躲在國外不肯回來，惹了一身麻煩?！崩侠钤秸f越激動，嘴角的唾沫都噴了出來，“可我就那么個獨苗，難道就真見死不救，不去管他了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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