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向死而生死灰復燃
肆虐的雨愈發(fā)暴怒,似一頭被激醒的野獸,摧枯拉朽著世間的一切。沒有往日的霓虹燈,沒有往日此起彼伏的汽笛聲,也沒有往日在街上熙熙攘攘的,擁擠的無數(shù)柄五顏六色的傘。 公交車載著大家在雨中前進著,前方的一切都籠罩在雨中變得不可見。 人們只是向著迷霧中的前方不停前進。 現(xiàn)在隊伍里只有兩輛公交車了,一輛在同狼組的交鋒之中損壞過于嚴重,不找專業(yè)的汽修師傅,沒有個把小時是不可能修好的。那位司機也傷勢過重,只好…… 幸存者們在同狼組的交鋒中損失了八十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難民,由于驚慌失措脫離了群體,淪為了摩托騎士們的刀下亡魂。 這樣一來,也不存在什么運載壓力了。甚至,車隊的運輸負擔還小了一些。 不過現(xiàn)在是特警們的車隊打頭。警車的紅藍燈光交替閃爍著危機與正義,多少給顛沛流離的人們一點心靈上的慰藉。吳烈鋼的悍馬車緊跟在這輛特警運輸車之后,在他的車之后則是一輛普通的公安警車,里面坐著劉占金與貴佩盧。 “吳隊,我們馬上就要到長征門了,距離路口還有兩百米?!?/br> 對講機內傳來前方開路特警車隊的聲音。上面的特警雖然之前不是一個隊伍,但好歹也是半軍事化的專業(yè)人士。 “隊尾,報告尸群情況?!?/br> “報告,錢鐵蛋現(xiàn)在距離車隊尾兩百米,這里并未發(fā)現(xiàn)大型尸群!” “報告,趙霆宇現(xiàn)在距離車隊尾三百米,這里只有零星喪尸!” “好,你們可以歸隊了?!?/br> 吳烈鋼說罷,將對講機放回了衣兜里。以尸群在雨中的移動速度,就算只有三百米的距離,它們也可能需要半個小時才有可能慢慢摸索過來。在這之前…… 不知道敢死隊員們是否還有足夠的熱血和鎮(zhèn)靜。 到了個拐角,出了這里,就會完全暴露在炮樓的視野下。據(jù)李光啟的描述,那上面有著足矣在百米距離上打穿汽車的大重弩,和兩挺可以連發(fā)的連弩。 如此強悍的武器,即使是放在冷兵器時代也足矣稱得上大殺器??梢钥吹贸鰜?,鄧晨安在失去制約后沒有忘記點亮科技樹。 自己手下這些畢竟不是特警隊員,救人,阻擊,一路上傷了不少……敢死隊員已經損耗不輕了。 這一戰(zhàn),難道要賠上最后的資本嗎…… 等等,重弩? “都停車!” 吳烈鋼突然察覺到了些什么,忙勒令最前方的特警車剎車。然而,由于開車特警的驚訝,這一道命令的落實還是晚了一秒。 就是在這晚了的一秒之內,一切都改變了。 “啪!” 只聽那是石破天驚的一聲巨響,暗夜之中飛過一抹電似的暗影,旋即便傳來沉悶與清脆齊飛的破裂聲。 該死,自己早就應該想到,車燈暴露給了弩手位置! 若不是勒令停車,這一弩說不定就會打進車窗……到時候,就不是這么簡單了。 “前方車輛,報告你們情況!” “報告……未出現(xiàn)人員傷亡。只是車胎被打壞了。” “有備用輪胎嗎?” “沒有……疫情失控當天,車的左前輪胎就該更換了。但事發(fā)緊急,我們直接使用了備用輪胎?,F(xiàn)在被打壞的這個就是備用輪胎。” “該死!” 吳烈鋼頓時氣不過來,一拳頭砸在方向盤上。 這輛車是唯一一輛車隊里能稱得上有防護水平的。這輛裝甲車是老式裝備,市里還沒來得及更換成最新一代的劍齒虎,并沒有配備防爆繼行器?,F(xiàn)在輪胎爆了,怎么突防?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三百多人都在等著吳烈鋼做決定。 “吳隊,我們相信……到時候沒有這一輛車也能運走所有活人的,現(xiàn)在我們就是您的特警,您下達作戰(zhàn)命令吧?!?/br> “吳隊,市民聯(lián)盟永遠聽從您的指揮!” “吳隊,錢鐵蛋服從命令?!?/br> “吳隊,趙霆宇服從命令!” “吳隊……” 那一瞬間,吳烈鋼心中的最后猶豫終于徹底消失。 “好,我今天不是特警支隊長,我吳烈鋼要引導吉安市的市民逃離地獄!” 那斑白的胡須上,滑過一滴熱氣騰騰的汗珠。 “不管是特警還是市民,不管是幸存者還是難民,覺得自己是爺們的,都拿起家伙事,留好遺言。五分鐘以后……聽我的命令開始強攻!” …… “咔——” 只聽見如同劍斬鐵幕一般的響亮雷聲。 仿佛一切混沌都在此時分開了,鉆出窄小的巷子,李光啟覺得天地間的一切都豁然開朗。胯下的機車如同無雙的赤兔,沸騰著,疾馳著,踐踏著,碾著遍地的雨水與殘肢,飛速前進著。 到了,終于到了,李光啟看到了睿荊小區(qū)那標志性的古色古香的樓房屋頂,李光啟看到了自己的家,那幢在小區(qū)后方的單元樓! 前門處的喪尸群只是在雨中模模糊糊地聽到了一些引擎的發(fā)動聲,甚至沒來得及扭頭,那轟鳴著的戰(zhàn)馬便將它們遠遠甩在了身后。 李光啟已經迫不及待,他不知道還剩下多少時間。 他,他…… 他要見何津,他要看到這個生命中最重要的姑娘! “吱——” 摩托在雨中急停下來。 李光啟早就看到了,即使隔著厚重的雨霧,他還是能看見五樓隱隱約約有東西在動——因為世界的一切都是死寂的,只有她舞動的手無比靈動! 即使這只是李光啟的錯覺,但何津一定早就聽到了摩托的轟鳴聲,看見了那穿透寂靜黑暗的耀眼車燈! 李光啟等不及了,他翻越圍墻,一下子跨越過去,他看到何津也轉身了,一定是在跑著下樓罷。 被緊鎖在鐵門彼側的喪尸看見雨中模糊的聲音,從積滿了液體的喉嚨中發(fā)出一兩聲無力的嘶吼,那些腐爛了的指爪只是在空中空蕩地搖擺著…… 她下樓了。 李光啟僅僅是剛到單元門下,何津就已經下樓了??此蔽溲b的樣子,一定也苦等了很久吧。 二人緊緊摟在一起。 傻姑娘,這次不傻! 小區(qū)外側的喪尸早就聽到了機車的轟鳴聲,已經在向這邊靠攏,但最近的路線少說也有三四百米的距離,完全來得及。 何津在李光啟的輔助之下,很快便翻了墻。見到久違的大家,她很是激動,一個勁地撫摸著戚衛(wèi)光的腦袋。 然而,一向在何津面前溫順的戚衛(wèi)光,今天卻也面如死灰。 何津很識趣地收了手。 經歷了那么多見血的事情,大家心里肯定也都是又緊張又郁悶的,自己也要理解…… “好了,我們走吧?!?/br> 李光啟跨上了摩托車。 可何津怔住了。 因為她看到,他在用手勢和眼神暗示她上戚衛(wèi)光的車。 可這不可能…… 一定有問題! 女性敏銳的神經令何津瞬間察覺到了不對,她腦袋中那最可怕的最壞假設一下子就像病毒一樣爆發(fā)開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光啟在和自己開玩笑! 她開始向李光啟快步走過來了,那雙眼就像老鷹的眼一樣,就算是捉jian也不會有這種犀利的眼神。李光啟心里一驚,下意識地把右手從車扶手上放下來。 可就是這一舉動,讓何津高度注意到了他的右手…… 那被喪尸啃咬過的右手還是被何津拽出來了。 就像…… 就像藏在地板下的私房錢被拽了出來一樣。 何津向后退去兩步,她只覺得…… 她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光啟,告訴我,這是假的好不好……你在開玩笑,對嗎?” 何津喃喃道,又像自言自語。 “可是……這就是真的。” 李光啟的語氣中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冰冷,可他不是戚衛(wèi)光,從來不會這樣說話,這種強行管住的冰冷也只是讓他的語氣顯得更加可憐而已。 雨,浸濕了兩顆雨中的心。 “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 淚腺頓時間收到一記猛烈的打擊。何津再也控制不住奪眶而出的洶涌的淚,一下子扎進李光啟的懷中,放聲嚎哭起來。 趙國強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他似乎是想提醒,不要這樣輕易接觸已經感染了的人…… 可這一次,他做不到。 他有什么理由阻止一對鴛鴦的最后一次相聚呢? 何津哭了,她撕心裂肺的哭聲幾乎要蓋過雨聲。 這具一直充當自己庇護所的身軀,仿佛在一點一點腐爛下去…… 仿佛在一點一點地失去人類的溫度…… 仿佛在一點一點地變成他曾經刺向的那些猙獰的怪物…… 不要!不要這樣??! 不要丟下我! 她只覺得,那雙一如既往的有力的胳膊,在此刻終于將自己摟緊。 李光啟從未摟她這么緊過,即使是在熱戀的大學時光中也從未向今天這樣毫無顧忌地摟著她。 另一股guntang的熱流也順著衣襟流下來了,和自己的眼淚交融在一起,在周圍所有寒冷的雨中交融著…… 李光啟也哭了。 從小到大,他雖然是哭過,可從未像今天這樣哭過。 尤其沒有在大家面前哭過…… 憑什么? 憑什么不能哭? 憑什么我就要什么時候都像英雄一樣? 我也是個普通人啊,一個也渴望活下去,一個也畏懼死亡的普通人?。?/br> 我只是想讓多一個人也活下去?。?/br> 我只是想讓我愛的人也活下去?。?/br> 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也沒什么拯救全人類的重任啊。 憑什么,還不能哭了呢? 去他的幸存者聯(lián)盟,去他的突圍,老子就是要哭!痛快地哭! 我的孩子,永遠都失去爸爸了…… 哭聲環(huán)繞在二人的身邊,如同一條無形的,沒有重量的綢帶,將他和她的心連接在一起。這條絲帶由無數(shù)細膩的絲縷織成,由那些逝去的好時光,織成…… 啊,從未像今天這樣痛快過。 這就是將死之人才會有的解脫感啊,真舒服。 好,哭也哭完了。 李光啟撫摸著何津的頭,她還像高中時光那樣美好恬靜。那些老同學還活著,準會嫉妒自己的。大雨完美地掩蓋了他的眼淚,他看上去就和平時一樣。 “何津,答應我,要堅強。跟著大家,你一定能到達安全區(qū)的?!彼麖姶蛑θ?,注視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那你呢……” “我永遠都會活著啊?!?/br> 李光啟將頭湊到了她的跟前。暴雨也難以抹殺佳人的清香,那是將終生托付之人才會有的味道。他輕閉雙眼,嗅遍她的每一根發(fā)絲,然后傾之以無比深情,在額頭上留下最后的吻。 “只要你還在堅強地活著,我就永遠都在你心里?!?/br> “少鬼話連篇了!”何津似乎是想大聲反駁,可聲音卻越變越?。骸拔也灰慊钤谖业男睦?,我要你活在我的身邊……” “聽話,先上車吧?!?/br> “什么時候感覺不行了……我再掉頭離開,也算是為你們吸引尸群了?!?/br> 李光啟招呼著三人,準備跨上摩托車??墒莿傓D身,卻邁不開步子了。他看到水幕的那頭,緩緩而來的是一個無比魁梧的身影。 他的雙目仿佛是在發(fā)光,就像還沒有徹底被大水浸滅的炭球。 “何津小心!” “怎么?這就想走啊。” 鄧晨安獰笑著,走到他們的面前。那把鋒利的倭刀出鞘,破碎黎明前最厚重的黑暗。 “我的好戲才剛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