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隱奇饒有興致地點點頭，“其實費勁能歸納總結(jié)出這些規(guī)律，可見他很聰明，只是不愛讀書罷了?！?/br>
    “是的，但是我們今天這個社會不讀書怎么行？這是我們衡量人的普遍標(biāo)準(zhǔn)。我們要過上有尊嚴(yán)的生活，就需要一份體面的工作，體面的工作要求人符合這些普遍的標(biāo)準(zhǔn)。但是，我當(dāng)時意識不到，我堅定地要跟費勁在一起，我?guī)缀醺依雉[翻。我爸媽太愛我，所以他們最后妥協(xié)了。你知道吧，直到結(jié)婚前，我媽都還在叫我“寶寶”。在他們眼中，我是他們永遠的寶寶。”

    “寶寶，”江隱奇重復(fù)了這個詞，“你可真幸福?！?/br>
    “是啊，在父母呵護下的生活真是太幸福了，無論你做出什么樣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多么的無所作為，他們都會原諒你，依然愛你?！?/br>
    “但是社會可不同，這是一個勢利的世界，如果我們不具備一種社會認可的身份和地位，我們所有的優(yōu)點都形同虛設(shè)。我們無可避免地生活在別人的勢利的眼神中?！?/br>
    ☆、第 17 章

    17.

    辛躍在椅子上扭動了一下身體，換了一種坐姿。

    江隱奇立即捕捉到了，“講了這么久，我去弄點好吃的?！苯[奇再一次使出“別太快”的招術(shù)，她明白故事的拐點到了。

    江隱奇跑去端來了泡芙冰激凌和葡萄干，用于配酒。講述愉快的故事，美酒就夠了。令人不快的故事，還需要甜食來沖淡那份苦澀。

    “不如我們?nèi)タ蛷d沙發(fā)那里繼續(xù)講?！苯[奇把酒杯和甜品直接端到茶幾上。

    “這個椅子挺舒服的。”辛躍坐過很多椅子，這算非常舒服的一種了。

    “再好的椅子坐久也不會舒服。人唯有經(jīng)常變換身體的姿勢，才有可能得到舒適的感覺。躺、坐、立、走、跑，你得經(jīng)常來回地切換，否則就渾身不得勁?！?nbsp;江隱奇堅持把辛躍帶到客廳的沙發(fā)，而她自己在羊毛地毯上坐定，背靠著沙發(fā)。

    吃了甜品，擺好姿勢，江隱奇仰起頭來，對端坐在沙發(fā)上的辛躍說，“好了，咱們繼續(xù)說?！?/br>
    辛躍慢慢適應(yīng)了江隱奇的節(jié)奏，便開口繼續(xù)講。

    “回想起來，在我的婚禮前，我爸媽哭得一塌糊涂，連我從來不肯感情流露的爸爸都泣不成聲。他們可能已經(jīng)預(yù)感到會有今天吧?！?/br>
    辛躍說完這句話就沉默了。

    江隱奇沒有抬頭，沒有接話，安靜地等著。后面的講述，江隱奇都不會再打斷。好的事情我們可以追問細節(jié)，那都是一些美好的回憶。但是，對于不愉快的往事，江隱奇會讓辛躍自己決定講什么，不講什么。

    “他們的眼淚對我是蠻大的刺激。我原來以為，我的婚姻幸福與否，只關(guān)乎我們兩人自己。我爸媽的眼淚讓我意識到，其實婚姻會改變很多事情?；橐黾彝ゲ⒉皇枪铝⒌?。”

    “從我認識費勁到結(jié)婚之前，我不記得我曾經(jīng)“思考”過什么，我說的是一種真正的理性思考。我當(dāng)時自認為的思考，實際上只是百般證明我們的愛情浪漫且美好。我認為所有別人的反對，不是出于嫉妒，就是出于庸俗，或者就是不理解，比如我的父母，還有劉蕾?！?/br>
    “劉蕾從來都不喜歡費勁，我也同樣認為她的男朋友不怎么樣。劉蕾的白馬王子恰恰證明她的意見對我沒有參考價值，他就是那種有才氣但性格綿軟的男人，對人諸多挑剔，卻又不肯直接說出來。”

    “我不喜歡這樣的人，是因為其實我自己就是這樣的人。我也很煩自己吹毛求疵的本領(lǐng)，我總是看見自己和別人身上的缺點。我當(dāng)時覺得很幸運獲得一份不需要思考、只需要簡單地笑的愛情，我終于成功地擺脫各種焦慮。”

    “問題是，對于我這樣的人來說，生活的本質(zhì)就是用一種焦慮代替另一種焦慮，一種欲望代替另一種欲望。沒有一勞永逸的解決方案。費勁在單純的學(xué)生時代可以消除我的焦慮，但是在走進社會走進婚姻之后，他卻造成我另一種更加要命的焦慮，身份焦慮?！?/br>
    “費勁進了一家國企，在辦公室做文職。那個時候的國企日子不好過，工資也低。他就管管企業(yè)內(nèi)部小報紙，寫寫領(lǐng)導(dǎo)講話，報一報工會活動，等等。因為長相英俊，也常常跟著廠長出去應(yīng)酬喝酒。我看不到他這樣的工作能有任何前途?！?/br>
    “我進了外企。是跟費勁截然不同的世界。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產(chǎn)生了嚴(yán)重的身份焦慮，非常焦慮。最難堪的是向同事朋友介紹費勁的職業(yè)。在現(xiàn)代社交場合，人們一見面就互相打聽工作和地位，然后聞風(fēng)而動，在心中進行優(yōu)先次序的排定，最后轉(zhuǎn)化成對待你的態(tài)度。我身邊的人越是優(yōu)秀光鮮，我就越是能感受到人們看待費勁時不屑嘲諷的眼光。不體面的工作，就像穿上一件廉價的衣服參加晚宴?！?/br>
    “你會覺得我太虛榮嗎？”辛躍停住講述，向江隱奇發(fā)問。

    江隱奇回答得非?？隙?，“不會。你并不特別虛榮，也或者說，我們都差不多虛榮。我們誰都不可能孤立地欣賞自己擁有的東西，也不可能跟自己的祖先比較來獲得成就感。我們只能跟身邊的人、跟自己同層次的人比較，以此來判斷自己的價值。現(xiàn)代社會很糟糕的一點，就是把社會地位和人的價值畫上等號。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是我們所有人的問題。”

    “謝謝你這樣說。雖然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傊?，我焦慮極了。所以我在攢了一筆錢之后，申請到了美國紐約大學(xué)的碩士。我無法改變費勁，但是我可以自己努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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