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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舒英睜開眼睛。

    宿醉帶來的暈眩和頭痛讓她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

    用力眨了眨干澀的眼睛，房間里的擺設(shè)才漸漸清晰。

    她穿回來了。

    少女從大床上一躍而起。

    如果她的猜測沒有錯，那么今天應(yīng)該是她十六歲的生日！

    因為寧馥沒有回來參加她的生日，她心里憋著一股氣，在生日party上把自己喝醉了，這才有了后面的穿越。

    如果……如果這意味著她所穿越的上一個世界結(jié)束了，那么……

    那個世界里的寧馥，是否也已經(jīng)回來了？！

    寧舒英的心臟頓時狂跳起來。

    她推開自己臥室的房門，輕手輕腳地走上樓梯。

    黑暗中有人淡淡出聲：“做噩夢了？”

    寧舒英被嚇了一跳，皺著眉仔細(xì)辨認(rèn)，才在一片昏暗中看出是鄧蔚卓。

    他坐在二樓客房的門口。

    從走廊斜射進(jìn)來的月光打在這個青年的側(cè)臉上，他看起來像一尊活靈活現(xiàn)的雕像。

    不等寧舒英說話，鄧蔚卓便又道：“她不在。你想驗證什么嗎？”

    寧舒英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帶著一種勝利者的優(yōu)越感，徑直進(jìn)了樓上屬于寧馥的主臥，然后“砰”地一聲，重重關(guān)上了門。

    她和鄧蔚卓有一種默契。

    誰也不會提起那段“夢境”，就仿佛他們不曾在那個世界里經(jīng)歷過那場戰(zhàn)爭、與那個寧馥共同度過一段時光一樣。

    寧舒英靠在門上，做了個深呼吸。

    從夢境中醒來，就像跑了一個漫長的五十公里越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沒有心情、沒有精力再去“驗證”什么。

    在寧馥忽然離開的那個下午，太陽是那么刺眼，那么蒼白，仿佛一瞬間就蒸發(fā)了所有她快樂的源泉。

    ——院長說，是她幾個月前摔到頭的那一次傷埋下的隱患，淤血就是她大腦中的定時炸彈。

    半個月前她一個人滅了將近整支敵人的游擊隊，帶回了人質(zhì)和俘虜；一個月前她帶著醫(yī)療隊，從戰(zhàn)場上搶下了數(shù)百名傷員；三個月前，她們?nèi)ズ舆叴蛩八⑺ⅰ眱上?，就斬殺了一條毒蛇，順便抓了兩個俘虜回來。

    她那么年輕，卻讓所有人都覺得只要有她在，就有了主心骨，有了定心丸。

    一起去交換俘虜?shù)膽?zhàn)士們親眼目睹過她的強(qiáng)悍，悄悄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做“鐵醫(yī)”——

    既指她的戰(zhàn)斗意志，也指她的工作技能。

    這叫法在前線的作戰(zhàn)部隊廣為流傳，說這位“鐵醫(yī)”是鋼鐵的手腕，花朵兒的面龐，被她治得“嗷嗷”叫的時候，就全靠盯著她那張讓人心神飄乎乎的臉來當(dāng)止痛劑了。

    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午后，毫無預(yù)兆地倒下了。

    剛給那受傷的俘虜換完紗布。

    寧舒英后來又在那個世界停留了三年。

    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回國的時候她和醫(yī)療隊的同志們也受到了熱烈的歡迎，享受了英雄般的鮮花與掌聲。

    在寧馥離開后，她又經(jīng)歷了許多次戰(zhàn)役，從前線橫飛的血rou和震天的炮火中往下背傷員，在條件簡陋的臨時醫(yī)院里給戰(zhàn)士做手術(shù)，親手挽救了許多條生命，也親眼目送了許多次犧牲。

    她的醫(yī)術(shù)和膽量成長得一樣快。

    回國后，缺了一只腳的鄧蔚卓好幾次找到她，想要通過她的回憶，寫一篇關(guān)于寧馥的文章，寧舒英最終答應(yīng)了他。

    并不是被所謂的“執(zhí)著”打動。

    她只是想……不管還能在這個世界停留多久，她應(yīng)該讓寧馥的名字，被這個世界的人記住。

    但她也保留了她的私心——

    在貓耳洞里度過的雨夜。

    沒有成熟的，吃了以后嘴巴會變成紫色，說話會大舌頭的漿果。

    還有許多個她主動湊上去嘀嘀咕咕，而寧馥笑著回應(yīng)的，在曬滿白被單的戰(zhàn)地醫(yī)院中的午后。

    這許多私藏的回憶，讓她在三年的時間里不至于茫然失措。

    在與鄧蔚卓訪談的最后，寧舒英簡單地總結(jié)道：“她是一個好醫(yī)生?！?/br>
    鄧蔚卓贊同地寫下了這句話，一字未改。

    出于同志的關(guān)切，他問寧舒英，回憶起戰(zhàn)場的經(jīng)歷，是否會讓她感到不適？

    寧舒英只是搖搖頭。

    她不會做噩夢了。

    寧馥是一個好醫(yī)生。

    哪怕是失去了自己的記憶，在這個世界，帶著一個拖油瓶，在戰(zhàn)火硝煙里，把這瓶子保護(hù)得完好無損，連一絲擦痕都重新打磨拋光。

    但凡她還記著這份情誼，但凡她還記著“戰(zhàn)地醫(yī)生”的職責(zé)——

    她就再不會破碎了。

    寧舒英慢慢走到床前，爬上去，蜷縮進(jìn)被單和枕頭之間。

    即使寧馥不在，床品也是經(jīng)常更換，只有洗滌劑普通的檸檬氣味。

    但寧舒英卻感到舒適。

    她不會再做噩夢，不會再脆弱不堪，不會再任性妄為……

    但她有一點想mama了。

    第169章 重振河山（35）

    鄧蔚卓在臥室外坐了很長時間。

    他赤腳踩在木質(zhì)的地板上,忍不住將手放在自己的腳踝出輕輕捏了一下。

    這棟房子是他見過的，裝潢修飾最高級的住所。

    ——木地板不會發(fā)出“嘎吱嘎吱”的亂響，不會產(chǎn)生縫隙,不會讓人在赤腳踩踏的時候產(chǎn)生任何粗糲的磨痛。

    這讓他胸中的渴望更加滋長。

    他幾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奔跑，蹦跳,想要重新體會雙腳踩在粗糙的地面上的感覺。

    是的。

    他又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一個有始有終,宛如一段真實人生般的夢。

    而在夢里,他在那場慘烈的戰(zhàn)爭中失去了一只腳。

    ——為了寫出一篇“驚世駭俗”的紀(jì)實文學(xué)。

    這倒是像他。

    人在夢中的思想和行為模式，很多時候都與現(xiàn)實中真正的自己相反。

    但為了一篇報道把自己的性命置于刀尖之上,的確是他會干得出來的事。

    不論做那一行哪一業(yè),不論是在夢境還是現(xiàn)實，他都一定要做到最好，成為最優(yōu)的那一個。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像是一根鐘表上的秒針,永遠(yuǎn)在一最快的速度鞭策自己繞著圈子。

    有時候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么強(qiáng)的執(zhí)念。

    他的野心像一種有毒的強(qiáng)迫癥。

    鄧蔚卓回想著。

    當(dāng)他年幼，還生活在孤兒院時，他偶爾會做夢。

    夢都是美夢。

    因為他是整個孤兒院里最優(yōu)秀、也最厲害的孩子，又有了寧氏的資助，從院長到其他孩子,都以為他就此有了強(qiáng)大的支持,誰也不會對他太過分。

    在夢里他擁有幸福的家庭，被父母寵愛，任何微不足道或者不切實際的愿望都可以被滿足。

    在夢里,他可以一個人擁有一只十幾寸的奶油大蛋糕,上面插著生日蠟燭，用紅櫻桃做點綴。

    這些夢都很易逝。

    就像流沙一樣，在他醒來之后，在幾秒鐘內(nèi)就會從徒勞想要我住的指縫之間流逝。

    后來鄧蔚卓不再徒勞地試圖留住夢中那種飄忽的美妙。

    他意識到,這不切實際的渴盼，就是自己最軟弱的地方。

    想要出人頭地，想要成為優(yōu)秀到令人仰望的人，他就必不能有弱點。

    ——哪怕是夢也不行。

    他開始有意識地避免沉入這樣的夢。

    在蛋糕上蠟燭開始燃燒的時候，他就會立刻在意識中提醒自己，然后用力掐住自己的手指。

    這樣，他就會在品嘗到那蛋糕的甜蜜之前清醒過來。

    ——不會再渴望本就不屬于他的東西。

    久而久之，鄧蔚卓就不會做夢了。

    他對此很滿意。

    畢竟，睡眠的功能就是提供休息，恢復(fù)精力，沒有夢境的打擾，睡眠才能夠?qū)崿F(xiàn)最高限度的利用率。

    但這一次……這一次的夢境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