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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做了皇后 第71節(jié)

    那些事情他未曾對任何人提起,原本也只想獨自一人承擔,可望著她清澈明亮的眼眸,敷衍的話在嘴邊轉了個圈,終究還是悉數(shù)咽回去。

    或許潛意識里,他并不排斥說給她,而是渴望對她敞開心扉,讓她走進他的世界。

    他輕輕回握她的手,指尖觸碰到她手背細膩如玉的皮膚,恍然間,凝滯的血液重新開始流淌,體溫逐漸回歸四肢百骸。

    順著她的詢問,他如實道:“先皇后與堂叔有婚約,是從祖父那里聽得,陛下對先皇后痛下殺手,是宮中線人告知,至于我祖父被……則是我自己親眼見證?!?/br>
    記憶回溯,那年他九歲,祖父尚在,皇帝還只是梁王世子。

    年幼的時候,他也像尋常的孩子一般,對父親存著些許期待與幻想,但在他的印象里,父親待自己和異母兄長都不咸不淡,除了晨昏定省,幾乎沒有多余的交談。

    相比之下,他與祖父關系親近,遠勝過父母。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大權在握,架空幼帝多年,一跺腳京城都要抖三抖,但在他面前,卻是個威嚴又不失慈愛的長輩,會教他寫字作畫、帶他騎馬彎弓。

    祖父對他的偏愛寫在臉上,像極了如今的皇帝對太子。

    然而正是這份獨一無二的待遇,讓皇帝看到了突破口與可乘之機。

    “我祖父在朝中樹敵頗多,但因他武藝高強、周圍布滿精挑細選的暗衛(wèi),旁人近不了他的身,即使是陛下,與他議事時也只能站在和幕僚們同樣的位置?!蹦藉脑捯羝届o無波,卻是微微一頓,才接著道,“所以當他發(fā)現(xiàn)我可以暢通無阻地出入祖父的住所,跳上他的膝頭、乃至與他同榻而眠,他決定讓我代替他去下/毒,因為在這個世上,祖父唯獨不會對我心存防備?!?/br>
    那日,父親破天荒地送給他一枚平安符,說是親自在薦福寺求來。

    他喜出望外,愛不釋手地戴在身上,就連睡覺都舍不得摘下。

    殊不知,那里面放著致命的劇毒。

    父親利用祖父對他的信任,以他為介,毫不留情地奪走了祖父的命。

    “雖然打心底里,他巴不得我跟祖父一起死,但那時候,傳言不只有我祖父會選擇侄兒為繼承人,也有人說,我祖父稱帝之后會越過兒子,直接讓我這個孫子即位。所以他將解藥下在食物中,讓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服下,否則我和祖父同時‘染病而亡’,他必定無法洗脫嫌疑。”

    “阿鳶,是我害死了祖父。我戴著有毒的平安符,與他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直到他病入膏肓,藥石罔效。”他看到時纓眼中的震驚,移開視線,“最后還是祖父覺察到端倪,告訴我是誰下的手。他攔住我,不讓我將平安符丟進火盆,他說一旦‘那人’發(fā)現(xiàn)我已得知真相,我也活不成了?!?/br>
    他還記得祖父粗糙的手掌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感覺,那雙素來沉穩(wěn)的手,百步穿楊箭無虛發(fā),而今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拉著他一個未滿十歲的孩童,仿佛已經(jīng)耗盡了祖父所有的力氣。

    祖父喘息著望向他,似是有無數(shù)話要對他講,但末了,只低聲道:“子清,你一定要活下去。”

    尾音落下,一口黑血噴灑而出,祖父不省人事。

    那竟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后一句話。

    他牢記祖父叮囑,未曾在旁人面前表現(xiàn)出任何異常,后來,他放在衣袋里的平安符莫名“丟失”,他還裝模作樣地帶著內侍們在梁王府找了大半日。

    父親欲蓋彌彰地安慰幾句,送給他許多禮物,都是他以前夢寐以求、卻從未得到的東西。

    但他卻棄置在一旁,不想多看哪怕是一眼。

    “他冒天下之大不韙謀殺生父,坐穩(wěn)江山,也再無法擺脫心病。每當看到我,他就會想起自己犯過的罪孽,我的存在便是提醒他,他是個大逆不道的偽君子?!?/br>
    “但他不能殺我,他還需要蘇家為他南征北戰(zhàn),掃清各地義軍。所以直到十年前,荊州那場戰(zhàn)事中,眼見勝利在望,他才默許某些人誣陷我外祖父,在蕩平江南最大的威脅之后,一箭雙雕,將蘇家連根拔除?!?/br>
    “蘇家不復存在,他終于可以對我下手,卻還要充當濫好人,名曰把我送去北疆‘歷練’,實則讓我自生自滅。在他的計劃里,如果我能意外死于戰(zhàn)場上,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可惜我得到崔將軍照拂,而且命太硬,一直活到十五六歲,還沒有半點要死的跡象?!?/br>
    說到自己,他的語氣漫不經(jīng)心,仿佛全然無關緊要,但提及崔將軍的名字,他靜默了一下,才緩緩道:“他在靈州安插了諸多眼線,那些人暗示過崔將軍無數(shù)次,勸他為陛下分憂,盡早除掉我這個罪臣之后、皇帝的眼中釘rou中刺??纱迣④姏]有對我透露半個字,他或許還覺得,我若知曉,定會感到難過。崔將軍……是個粗中有細的人,他一直把我當成孩子對待?!?/br>
    “陛下恨極了他,世上怎會有如此冥頑不靈之徒?放著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不要,偏偏守著一個注定不得善終的皇子,簡直是愚不可及。他破例讓崔將軍鎮(zhèn)守靈州六年,但對方卻不為他所用,他開始后悔,懷疑崔將軍有不可告人的企圖,于是他令自己的走狗們在戰(zhàn)場上安排了一場‘意外’,趁崔將軍筋疲力竭、殊無防備之際殺害他,對外卻偽造成他戰(zhàn)死的假象?!?/br>
    “這些是我后來查明,倘若我一早知道,必定會讓崔將軍加以提防。阿鳶,我總是慢一步,害了祖父,又沒能救下崔將軍。”他微不可查地嘆出口氣,“崔將軍估計也想不到,世間怎會有人如此厭惡自己的骨rou。他一直以為,陛下是因蘇家之事耿耿于懷,還安慰我說虎毒不食子,只要我多多建功立業(yè),陛下定會引以為傲,將我召回京城。我沒有告訴他,我寧愿一輩子留在靈州?!?/br>
    “我這種人,應當就是傳說中刑克六親的煞星,但天意作弄,我克死的都是自己在意的人,唯獨我的生身父親安然無恙,背負了那么多無辜的性命,卻不見他遭受分毫報應?!?/br>
    夢里的畫面浮上腦海,白霧分海般散去,時纓從高閣一躍而下。

    他閉了閉眼睛,嗓音生澀道:“阿鳶,其實我……”

    “殿下不要這么說?!睍r纓打斷,放開他的手,腦袋抵在他肩頭,手臂環(huán)住他的腰,“錯不在你,是陛下無恥惡毒,天道輪回,如今只是時候未至。而且若沒有你,我早就死在了安國公府,你給我一條生路,是我命中注定的貴人。我還在你身邊,我定會好好活著,證明給你看。”

    她維持著聲線平穩(wěn),胸口卻劇烈起伏,強行按捺翻涌的心緒。

    較之于皇帝的所作所為,安國公夫婦這對父母實屬小巫見大巫。

    她無法想象,倘若是自己在不經(jīng)意間害死最重要的親人、連累敬愛的長輩,被后悔與自責日夜折磨,該如何度過余生。

    夢中情形復現(xiàn),她念及他不顧傷勢,一動不動地抱著“她”跪在雪地上,竟有些難以呼吸。

    那一刻,他又在想什么?

    老攝政王、蘇大將軍、崔將軍……他們曾給予他短暫的溫暖,卻先后離他而去,“她”陪他度過一段歲月靜好的時光,與他約定共同迎接年節(jié),卻死在歲除當天,留給他終生刻骨銘心的記憶。

    她心里如同萬千鋼針密密匝匝地刺入,眼淚無聲地打濕了他的寢衣。

    手下卻收緊幾分,用略顯沙啞的聲音一字一句道:“我絕不會食言。”

    慕濯啞然失笑:“阿鳶,你哭什么?你不要哭了,我……”

    他本想說“我都沒有哭過”,卻覺得這好像不是什么勸人的話。

    頓了頓,他索性用行動代替言辭,為她拭去滿臉淚痕。

    因穿著寢衣,錦帕不在身上,他便以干凈的衣袖取而代之,但不知為何,她的淚水卻仿佛決堤般,無論怎么擦都止不住。

    他無奈一嘆,輕柔地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第71章 她確實技不如人。……

    突如其來的變故, 讓時纓驀然睜大了眼睛。

    唇瓣上溫熱柔軟的觸碰和略微窒息的感覺似曾相識,她看著慕濯近在咫尺、根根分明的睫毛,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正在做什么。

    霎時間, 她腦中一片空白,如他所愿止住了哭泣。

    目的達成,慕濯本想放開她, 但見她沒有抗拒,便又得寸進尺地多停留了片刻。

    她的眼睫被淚水濡濕,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仿佛揉碎漫天星辰,薄紅一點點浸染她瑩白的面頰, 櫻唇宛如嬌嫩花瓣,無聲地蠱惑他采擷她的甜美芬芳。

    他覺察到她又在條件反射地屏息,微微分開些,嗓音含混, 夾雜著幾分循循善誘:“阿鳶, 放輕松, 不要閉氣。”

    旋即,他重新覆上, 試探地撬開她的唇齒。

    時纓被胸口傳來的擂鼓聲喚醒,思緒漫無邊際地飄蕩, 感官卻漸次回歸。

    慕濯一手落在她背后,安撫地順著脊骨游移, 另一手按著她的脖頸, 手指輕柔地插/入發(fā)絲,溫度卻灼熱而guntang。

    他的聲音和動作如同引誘,她恢復呼吸,許是緊張, 雙手不由自主在他腰際攥緊。

    本就形同虛設的防線瞬間瓦解,她感覺到他的身形略微一滯,稍一出神,自己的領地便接二連三地淪陷。

    沒有疾風驟雨般的掠奪,也沒有長驅直入的侵占,起初只是一個淺嘗輒止的親吻,帶著些許彼此安慰、互相汲取溫暖的意味,兩人都略顯生澀,全然依靠本能而行,試圖將自己的印記永遠鐫刻在對方的氣息中。

    但漸漸地,某種難以言說的知覺隨著血液流動蔓延開來,體溫水漲船高,她變得昏昏沉沉,卻身不由己地將他抱得更緊,貪婪地想要汲取更多。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剎那間,一線清明劃過腦海,時纓想到什么,整個人立時僵住。

    慕濯發(fā)覺異樣,如夢初醒,緩緩放開她,難得也有些呼吸紊亂、面色潮紅。

    昔日清冷孤高的模樣不復存在,僅剩意亂情迷之際的妖冶與誘人。

    時纓怔怔地與他對視半晌,觸電般垂下眼簾。

    胸腔內有什么東西急促跳動,似是要破膛而出。

    許久,慕濯輕聲打破沉寂:“抱歉,我只是為了讓你……”

    “你……”時纓忙不迭截斷他的話音,幾番欲言又止,最終冒出一句,“你學會了?”

    慕濯怔了怔,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什么,不禁好笑:“又不算難,多試試總能學會?!?/br>
    略一停頓,又道:“事實證明,我們上回那樣只算作‘貼嘴’,而非‘親吻’?!?/br>
    時纓:“……”

    榮昌王府的事已經(jīng)過去兩個月,現(xiàn)在想來,卻依舊記憶猶新。

    她深呼吸,壓下雜念,好整以暇道:“殿下還真是自學成才、進步神速。”

    慕濯禮尚往來:“教學相長,你也頗有悟性?!?/br>
    時纓:“……”

    她起身離去,被他拉住了手腕。

    慕濯見好就收,岔開話題道:“阿鳶,這是什么?”

    時纓看向桌上泛黃的舊紙,重新坐回原位:“殿下可還記得我對你說過,我從孟大郎夫人的一句無心之言中發(fā)現(xiàn)端倪,推測他豢養(yǎng)的舞姬另有來路?這些都是我收集到的‘情報’,原本是為了提醒自己,以免行差踏錯,現(xiàn)在覺得,或許可以物盡其用,為我們在京中做事提供便利?!?/br>
    她三言兩語解釋后,拿起另一摞簇新的紙張:“我從頭到尾整理了一遍,篩除過時和無用的信息,分門別類做成索引,以便翻看。本想明日給你,但既然你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也沒什么保密的必要?!?/br>
    紙上的字跡清秀工整,還標注了些許謀劃思路,再看原稿,橫跨十載時間,落筆從青澀稚嫩、寥寥數(shù)語到行云流水、簡明扼要,最初的信息渠道只有安國公一家和淑妃母子,至多是宮宴上的些許見聞,到后來,她的交際圈擴展到幾乎全京城的高門大族,掌握了越來越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十年如一日地記錄著,未曾有一天間斷,如此毅力,實非常人可及。

    但想到她寫下這些東西的初衷,他心里頗不是滋味。

    她七歲進京,便要學著討安國公的喜歡,與庶弟庶妹們爭寵邀功,以免安國公夫人和時四娘一并遭受冷落。

    八歲被扣上“衛(wèi)王未婚妻”的帽子,更是言行舉止不容出錯,將家族的興衰榮辱都擔在了肩頭。

    然而安國公和衛(wèi)王之流從未留意到她的才思敏捷、以及她驚人的洞察力,一個把她當做光耀門楣的工具,另一個只當她是徒有虛表的繡花枕頭,除了一張貌美無雙的臉之外別無所長。

    好在今非昔比,她重獲自由,蒙塵已久的明珠再度煥發(fā)光彩。

    他嘆道:“阿鳶,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時纓莞爾:“若非遇到殿下,這些東西也只能淪為廢紙?!?/br>
    說話間,視線相對,他的目光如有實質,令她不覺低下了頭。

    方才的畫面卷土重來,她輕咳一聲:“時辰已晚,我們歇息吧。”

    “你先睡,我去換身衣服?!蹦藉归_被她哭濕的袖子,見她神色赧然,不由一笑。

    時纓回到床榻,躺在黑暗中長長地松出口氣。

    因為那夢境中的感覺過于真實,仿佛身臨其境,她清楚地記得醉酒那次,“她”主動親吻他,然后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剛剛那一瞬,與當時的情形實在相差無幾,雖然誰都沒有沾酒,她卻覺察出些許失控,只怕重蹈覆轍。

    盡管她不排斥與他親密接觸,而且兩人現(xiàn)在是名義上的夫妻,就算之后分道揚鑣,她也沒必要為了不確定的將來守身如玉,但她說不出緣由,總覺得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她還有些東西沒有想通。

    之前的十多年,她認為敦倫之禮并無什么特殊,與同牢禮、合巹禮等儀式一樣,只是一件必經(jīng)的流程,唯一的區(qū)別在于為了得到子嗣,須得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復。

    可是那個夢顛覆了她的觀念,夢里的“她”并不是想要一個孩子,才主動與他共赴云雨,她能感受到徹骨的絕望,仿佛飛蛾撲火,哪怕以燃盡生命為代價,也要擁抱稍縱即逝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