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我有點忙?！彼乱庾R推脫，“店里上了新貨，我提前....”

    身后腳步靠近，杜瑩瑩下意識回頭，奔過來的母親舉著手，眉眼扭曲，尖聲大叫，“那是你爸！那是你爸！”

    她茫然，慢慢明白，自己惹母親生氣了。

    陳秀英胳膊往下落，被杜姍姍抱住了，“媽，媽你干嘛？”

    之后的事情，是同時發(fā)生的：

    母親歇斯底里地叫：“你個沒心沒肺的，養(yǎng)你這么大有什么用？”杜姍姍死死攔著，畢竟身體壯，攔得住母親“媽你干什么，老三上課還得看店，誰給她帶孩子?。俊倍庞⑸桨阉镜揭贿?，口氣很像父親，“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這里鬧騰？爸都病了，你就不能讓家里省點心！”

    她心臟怦怦跳，有很多話想說，卻一句話也說不出：父親的病，對她來說是有準備的，幾年折磨下來早就習慣了，對現(xiàn)在的家人就是晴天霹靂了。

    “我先走了?！倍努摤摾@過茶幾，拿起自己的包，對宋子嵐點點頭，“有什么事情，讓二姐告訴我吧?！?/br>
    宋子嵐左右為難，也站起身。

    她走向大門，杜英山沉著臉，擋在門廳：“老三！你懂點事，行不行？”杜瑩瑩不知哪來的力氣，用力推開哥哥，陳秀英在身后嚷嚷，“你要氣死我！我怎么養(yǎng)了你這么個....”

    外面的空氣是輕松的，她深深呼吸。

    宋子嵐跟出來，“瑩瑩，爸媽心情不好，話趕話的，你別在意?！?/br>
    她搖搖頭，確實沒放在心上，“辛苦我姐了，多費點心吧，每月的錢我直接打給她?！?/br>
    宋子嵐點一根煙，苦笑著說，“不是那個意思?，摤摚銅你找個機會，家里沒人的時候，跟爸媽把話說開吧?！?/br>
    他旁觀者清，自從2008年這位妻妹離婚，就和家里存了心結，三年越系越深，彼此僵持，終于鬧得不可收拾。

    “爸身體不好，媽也有慢性病。”他真心實意地勸，“畢竟是老人，年紀大了，思維僵化，又礙著面子，其實沒多大事，爸媽擔心你，私底下說，你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再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br>
    無不是的父母嗎？

    杜瑩瑩側著頭，“姐夫，我管不了別人，只能管我自己。我覺得我沒做錯，我也不知道，怎么會到這種地步。爸媽這邊的事，辛苦我哥和我姐了，該我出的錢，我一分錢都不會少的?！?/br>
    片刻之后，她開車回下沙，到店里小歇。

    今天是工作日，座位沒坐滿，大何休息，小余守在吧臺。杜瑩瑩挑了靠近大門的卡座，抱著賬本算賬。

    新來的小孔熱情招呼，用托盤捧來一堆吃的：“瑩瑩姐吃飯了沒？”

    小孔是楊琪琪和小余的同學，矮矮胖胖的男人，在酒店餐飲部實習過，春節(jié)后入職斗魚，接待客人一般，做餐點絕對一流。

    入職第一天，杜瑩瑩把招牌餐點給他演示一遍，小孔學得很快，也抓得住重點：“瑩瑩姐，原則就是材料越貴越好，放得越多越好，店里不差錢，是吧？”

    杜瑩瑩被逗笑了：“餐點利潤高，做好了比游戲還掙錢，點外賣的人很多，我想把招牌打起來。如果你做得好，也愿意留下來，以后開分店，你就是領班了?！?/br>
    小孔非常高興，天天像打了雞血。

    喏，面前一杯奶茶有高高的奶油頂，灑著開心果碎屑和羅勒葉，三明治和新鮮提子擺在漂亮的碟子里，她給小孔一個贊揚的目光。

    咬兩口，味如嚼蠟，賬本也看不下去了。在店里晃來晃去的楊琪琪發(fā)現(xiàn)了，坐到她面前，托著下巴，“瑩瑩姐，心情不好啊？”

    個別時候，面對陌生人反而輕松。杜瑩瑩把托盤推到一邊，“我家里人，身體不太好?！?/br>
    楊琪琪立刻同情起來，“我爸爸也是，前幾天胃疼，干不了活了，我媽給我打電話，我把錢都寄回去了。”

    她順口問，“你家是哪里的？”

    “安吉縣?！睏铉麋髦钢副边?，距離杭州幾十公里?！搬t(yī)院很小的，我讓我爸來杭州掛號，我爸不肯來，一定是嫌花錢多。”

    與朝氣蓬勃的年輕人相處是一件愉快的事，下午接到女兒，更把不愉快放到一邊：茵茵把兩盒糕點帶到班里，班主任覺得很有意思，午間切開，分給同學們，普及了一下“海上生明月”這首詩。

    “mama！他們都知道，我們的糕是甄嬛傳里面噠！”茵茵仰著頭，可高興了，“任檬也知道啦，還問我們的店在哪里呢?！?/br>
    杜瑩瑩摸摸她的頭，“那你邀請任檬來店里做客啊，告訴大何叔叔，你的同學記在mama賬上?！?/br>
    茵茵很有面子，歡天喜地答應了。

    傍晚孟卓然過來，先約行程：“五一怎么安排？我是想，我?guī)е覂鹤?，你帶著茵茵，找個地方玩兩天，讓他倆多接觸接觸。”

    兩個小家庭就算正式認識了。

    杜瑩瑩提不起精神：“節(jié)假日人太多了吧？哪哪都堵車，再說，他倆又不是沒見過?！?/br>
    孟卓然打量她眉宇，郁郁寡歡的，立刻發(fā)現(xiàn)不對勁?！霸趺戳?？銷量沒有預計的好？”

    難道，穆雪松第一只廣告效果不佳？

    “祝杰聯(lián)系我，廣告發(fā)布24小時，兩盒糕在淘寶銷量4713盒，昌盛祥和橋頭已經(jīng)在加班了?！彼我换问謾C，略一猶豫，還是說了，“我~我父親體檢結果拿到了，肝硬化中期?！?/br>
    足足幾秒鐘，孟卓然盯著她眼睛，一句話也沒說。之后他抓起手機，翻找通訊錄，“到什么地步了？哪家醫(yī)院檢查的？主治醫(yī)師是誰？卓莎mama的表哥就是肝硬化，發(fā)現(xiàn)的晚，半年就加重了。你父親50幾歲？有乙肝嗎？”

    杜瑩瑩抬起左手，示意他停一停，把父親的病情簡單說了?！凹依镩_了會，已經(jīng)安排好了，該治病治病該吃藥吃藥，就是~就是心情不太好?！?/br>
    孟卓然起身，走到她身邊落座，拍一拍她肩膀?！斑@個病能控制，別有壓力，越輕松越好。這樣吧，五一哪也別去了，你跟伯父伯母說一聲，我?guī)е覂鹤樱夏慵易?？?/br>
    杜瑩瑩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別?！彼B連搖頭，“我哥說了，五一帶著我爸我媽出門散心，不在家。”

    孟卓然覺得正好，“行啊，我們四個跟著，一輛車正好坐得下。你哥小孩跟我兒子一邊大吧？玩玩游戲，就熟了?！?/br>
    杜瑩瑩繼續(xù)反對。

    “算了，太倉促了，有機會再說吧?！彼嶙h，“再說，店里也忙不開，檔口這邊不放假?！?/br>
    孟卓然笑起來，“你是老板的，把事情安排下去，總不能什么都自己干。趁著放假，帶著孩子輕松輕松，??？”

    她想了想，低聲說，“我爸我媽心情不好，不合適，讓他們清靜清靜。等過了這陣，好嗎？”

    話說到這里，孟卓然只好答應，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追問，“杜總，你該不會，不給我個名分吧？”

    “沒那么重要吧？”她嘟囔著，“我上次說過，我們現(xiàn)在這樣很好，你不喜歡嗎？”

    這一次輪到孟卓然郁郁了。

    “你想過未來嗎？關于我和你，有什么打算？”他握住杜瑩瑩手掌，一本正經(jīng)地說，“兩年半了，也不短了，考慮考慮結婚的事？”

    結婚嗎？

    杜瑩瑩垂下目光，“如果我說，我不打算再結婚了~”

    手賬上的力道一下子加重了?！盀槭裁?？就因為上一段婚姻給你造成的傷害嗎？有必要嗎？有必要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嗎？”

    他聲音大了點，剛剛進店的兩位學生是熟客，好奇地望過來。

    杜瑩瑩起身，看看在卡座寫作業(yè)的女兒，抓起自己背包朝樓上走，孟卓然沉默地跟在后面。

    一進包間，她關上門，“不關以前的事，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沒做好準備?！?/br>
    她是一縷來自2020年的幽魂，與上一世的軌跡完全不同，白天陌生而新奇，充滿挑戰(zhàn)，夜間夢回，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孟卓然攤開雙手，“okok，我的問題?！敝笏阉龘碓趹牙?，“別人都說，女人拒絕求婚，因為沒有安全感，或者，男人做的還不夠好?！?/br>
    杜瑩瑩低聲解釋，“你已經(jīng)很幫我了。我~我要帶茵茵，要上課要看店，還要做糕點，我真的沒時間也沒精力陪你。如果結了婚，和現(xiàn)在一樣，對你和你兒子也不公平，不是嗎？”

    關于這些，孟卓然顯然是思考過的，“等多久？一年兩年？還是你畢業(yè)？昨天一天就賣4000盒，公司只會越做越大，你的時間會越來越少?！?/br>
    她沉默。

    “我和我父母去年就提起過你，我父母說，讓你來我家坐坐?！泵献咳徽嫘膶嵰獾卣f，“你我都不小了，又有兩個孩子，住在一起且得磨合呢。小孩越早接觸，感情越好，等懂事了，就親熱不起來了?！?/br>
    道理她都懂，吁口氣，“我還是沒準備好。”

    孟卓然笑了起來，“我身邊的人談戀愛，三年不結婚，八成就散了，我可不想拖到最后拖黃了?！?/br>
    這回輪到她嘲笑了，“喂，對你自己一點信心都沒有？”

    孟卓然調侃，“我這不是，怕嗎？等你的店做大了，掙錢多了，認識的人多了，就該看不上我了?！?/br>
    她給他一個笑臉，“什么我的店，你也是股東?。　?/br>
    孟卓然想了想，“也對，那我得抱緊杜總大腿，以后帶我發(fā)財！”

    說笑幾句，她打開包間門，站在樓梯，忽然壓低聲音：“有個事，我得和你說一聲?！?/br>
    不等對方回復，杜瑩瑩就說：“我家里的情況有點特殊，我爸爸也病了。嗯~我的意思是，以后我們各自的家事各自處理，比如你家的事，你做主；我家這邊的事，我說了算?！?/br>
    孟卓然伸個懶腰，爽快地答應了，“我家好辦，就我一個，好商量。你jiejie我見過了，找個機會，把你哥約出來吃個飯吧?！?/br>
    杜瑩瑩含含糊糊應了，心想，以今天來說，恐怕是約不出來了。

    第57章

    次日下午,杜英山就找到店里了。

    彼時杜瑩瑩正在公司，和祝杰商量招人的事：五一小長假，淘寶客服不能空著,新入職的女生曉麗、孫蕓輪流值班,還是不夠。

    “再招三個人吧。”杜瑩瑩拍板,“要男的,會開車，個子高點的,能干體力活的?！?/br>
    搬搬箱子什么的。

    祝杰記下來,又發(fā)愁：“現(xiàn)在每天2000多訂單,檔口加兩個工廠連軸轉,還是忙不過來，照這個趨勢,真得建工廠了?！?/br>
    她看看墻上的日歷,“安啦，今天4月12日，來得及,我給翠西湖丁老板打電....”

    座機響了，曉麗接起來，“瑩瑩姐,店里小余打過來的，有個說是你哥的人找你?！?/br>
    杜瑩瑩抓起背包，對祝杰說：“你給丁老板打電話吧,問問他，最低多少錢。”

    幾分鐘后，她發(fā)現(xiàn)杜英山怒氣沖天地站在大堂，陰著臉,頭發(fā)沒梳好，就像受了別人多大的氣似的。

    “哎，成立公司了？”杜英山聲音有點大，“怪不得腰桿硬了，誰的話都不聽了！”

    鄰桌好奇，遠處顧客伸著脖子，小余盯著吧臺電腦，假裝沒聽見。

    “上次二姐過來，也在這里跟我嚷嚷，我說，去她公司找她老總算賬?！倍努摤摫е觳玻曇粲挚煊旨?，“大哥你的話，我就得去糧食保障服務中心找陳主任了！”

    陳主任是杜英山的直屬上司，小氣油滑的中年男人，權力不大，事卻不少。杜英山人前對他畢恭畢敬，人后嗤之以鼻，沒少說壞話。

    上一世，馬浩宸沒少幫陳主任的忙，存款辦卡，結伴旅游，還給陳主任遠房親戚介紹過工作。

    這句話把杜英山驚到了，難以置信地瞪著meimei。

    杜瑩瑩從他身邊走過，一陣風似的奔上樓梯，推開第一間包間的門，“上來！”

    杜英山左右看看，不情不愿地跟上去，一進包間，就先發(fā)制人地扣帽子，“爸媽都被你氣病了！”

    “爸媽的病和我有什么關系？”杜瑩瑩理直氣壯，“我給爸媽辦的體檢，要不是我，說不定什么時候才發(fā)現(xiàn)！”

    杜英山一滯，氣得鼻子都歪了，“我每年都給爸媽報檢查，沒有你，醫(yī)院就查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