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對方語氣急促，帶著些許慌亂，“老三？”

    杜瑩瑩本能地明白“出事了”?！鞍衷趺戳耍俊?/br>
    杜姍姍急匆匆地，張口就是事：“眼睛疼，醫(yī)院一查，說是黃斑病變。”

    上一世，父親眼睛很好啊？

    她茫然，忽然聽清“媽”一個字，才明白，是母親病了。

    原來，剛才父親給杜姍姍電話，說人在醫(yī)院。

    杜姍姍嚇了一跳，一問，近日陳秀英左眼看東西模模糊糊，以為抄書抄的太久，視力下降，就沒當回事，父親訓幾句，讓減少用眼的時間。今天陳秀英左眼疼得厲害，杜國志戴著老花鏡一瞧，眼睛不知什么時候長了個小小的東西，立刻打車去了醫(yī)院。

    醫(yī)生一看就說“黃斑病”，老年人常見的眼疾，視網(wǎng)膜黃斑區(qū)發(fā)生病變，黃金治療期為3個月，嚴重者會失明，有遺傳因素，也有后天造成的，需要立刻治療，

    杜國志在醫(yī)院給杜英山打電話，杜英山單位有事，出不來，便給杜姍姍打電話，之后問了又問，便回家了。

    “爸說，明天去浙醫(yī)一院掛專家號，今天那個醫(yī)生說得做手術(shù)，激光治療，還要往眼睛里面打針?！倍艎檴櫾秸f越激動，開始抱怨，“我讓媽別天天寫的沒完沒了，她可倒好，不是《金剛經(jīng)》就是《心經(jīng)》，自己家里掛著，還到處送人，這下好了吧？”

    黃斑?。磕吧拿帧?/br>
    杜瑩瑩哼一聲，“你不也沒發(fā)現(xiàn)嗎？”

    自從去年父親病了，杜文浩搬走，杜姍姍每周回父母家一、兩天，買買菜做做飯，等有了營養(yǎng)餐，她更輕松了，擦擦地刷刷碗，不用照顧兒子老公，就當散心了。

    杜瑩瑩氣得怪叫一聲，“嗨，你個杜老三，我我我又不能沒事盯著媽的眼睛！媽天天跑出去，我都見不著人，再說了，上禮拜還沒事呢，媽只說眼睛累，誰想到來個鬼黃斑??！”

    早知道，陳秀英不抄經(jīng)書就好了。

    之后她推了公事，給孟卓然打個電話，聯(lián)系了芬姨和婆婆，開車離開公司。

    一進家門，杜姍姍正在陽臺打電話，內(nèi)容和病情有關(guān)，父親在客廳臉色郁郁地轉(zhuǎn)圈。她打過招呼，把包放在沙發(fā)，進次臥一瞧，母親面朝里窩在床上抹眼淚。

    這個身影，杜瑩瑩是再熟悉不過了，想起上一世的事，不知怎么開口，“我查了，能治好的?！?/br>
    陳秀英頓了頓，哭得更傷心了。

    傍晚杜英山回來，一家四口開會，陳秀英繼續(xù)躺著。

    杜國志還算沉得住氣，把醫(yī)生的結(jié)論說了，“左眼黃斑前膜，由裂孔，必須手術(shù)治療，術(shù)后觀察一段，注射雷珠單抗，補充維生素。我問醫(yī)生哪個醫(yī)院治得好，用不用去北京，醫(yī)生說這個手術(shù)難度不大，在杭州治療就行，是個長期過程。明天去一院看看，聽聽怎么說?！?/br>
    杜英山還沒從“母親有可能失去單眼視力”的現(xiàn)實中緩過勁兒，張口就是埋怨，口氣很嚴厲：“我早就讓媽別折騰，跟家待著不好嗎？天天跟打卡上班一樣，還得點名，寫字，花錢，有意思嗎？現(xiàn)在弄成這樣，媽自己受罪，讓爸也擔心，我們也得著急，何苦來？”

    言下之意，給大家添麻煩。

    杜瑩瑩沉默，杜姍姍?quán)洁臁拔覄襁^媽，媽不聽”，杜國志摘下老花鏡，疲倦地揉太陽xue。

    “快年底了，我單位忙，一大堆事?！倍庞⑸桨l(fā)泄一會，拐回正題，“爸媽明天去醫(yī)院看看，問問情況，有什么注意事項，盡快把手術(shù)約上。辛苦老二，跑醫(yī)院一趟?！?/br>
    杜姍姍白他一眼，搶白道：“何止一趟，哪次不是我陪爸去醫(yī)院，你去過幾次？老三也是。”

    杜瑩瑩盯著茶幾上熱氣騰騰的水杯。

    杜英山又說，“媽以后電視都少看，沒事出去跳跳廣場舞，唱唱歌放放風箏，找點不費眼睛的事，千萬別讀書寫字了，爸負責監(jiān)督，老二也盯著，這可是一輩子的事。”

    杜國志應了，“以后我?guī)郎饺?，看看花看看樹，慢慢就緩過來了?！?/br>
    杜姍姍擺著手，“算了吧，爸，您可別累著，還爬山呢，你們就去公園，走路去走路回，活動活動腿腳，朝遠處看一看，爸，要不然養(yǎng)只狗吧？小區(qū)流浪貓狗多著呢，跟人特別親?！?/br>
    兒女們七嘴八舌，杜國志心煩意亂，揮揮手打斷嘈雜的聲音，“行了，都回吧。老二別住了，讓你媽歇一歇，跟公司請個假，明天一早過來?！?/br>
    杜英山想起件事，“對了，爸，差點忘了，手術(shù)大概多少錢？有大概區(qū)間嗎？”

    杜國志干巴巴地答，“手術(shù)不貴，2萬足夠了，術(shù)后觀察病情發(fā)展，可能每月打針，一針7千塊，一個療程三針，就怕右眼也出問題?！?/br>
    失明就麻煩了。

    杜英山沉默了，半天才說：“不至于，媽身體很好，不能往最壞情況想。爸，明天先去一院，有什么事隨時告訴我。”

    杜國志頓了頓，疲憊不堪地揮揮手，示意散了吧。

    天已經(jīng)黑了，杜英山站起身，到臥室安慰幾句，和父親招呼一聲就走了；杜姍姍千方百計把母親哄起來，拉著去樓下散步，長夜漫漫，不看電視不看書，總得找點事情消磨時間。

    只剩杜瑩瑩一個，慢吞吞地拿起背包，拿出手機擺弄幾下，對獨自坐在客廳的父親說：“爸，我工作忙，辛苦我jiejie了。我給您卡上轉(zhuǎn)了點錢，先給我媽看病吧，找最好的醫(yī)院，最好的醫(yī)生，不行就去北京。”

    杜國志目送小女兒在玄關(guān)換上高跟鞋，抓抓頭發(fā)，整理外衣，咔噠咔噠走出大門。

    諾大的家安靜了，夜色不知不覺籠罩窗臺，日光燈發(fā)著雪白的光。

    片刻之后，杜國志拿起手機，看著未讀短信的“收到20萬元”，輕輕嘆口氣。

    第二天，杜瑩瑩中午才接到jiejie的電話：“約上了，今天開始術(shù)前檢查，順利的話下周手術(shù)?！?/br>
    她松了口氣，“那就好，媽基礎病沒事吧？”

    陳秀英有高血壓和慢性腎炎，上次就查出來了，一直吃著藥。

    杜珊珊卻說，“老三，爸說，你給媽錢了？爸表演你了，我昨晚還和你姐夫說呢，手術(shù)費起碼大幾萬塊，得把錢備出來?！?/br>
    杜珊珊有個最大的優(yōu)點，該她出的小錢絕不推諉，面子事做的很漂亮，能力范圍之外的就單說了。

    杜瑩瑩心不在焉地聽一會，冷不丁說：“對了，你幫我個忙，跟哥說一聲，這兩天給我打個13萬的欠條?！?/br>
    有零有整的？杜珊珊愣了愣，“什么什么？”

    “手術(shù)費啊，不能我一個人擔著?！倍努摤撀掏痰卣f，“你就算了，我信得過，哥上次說，爸媽的事以后不用我管，他擔著，每月1000塊錢都不要我的。喏，這么說的話，手術(shù)費也得他出啊，昨天他不吭聲，爸媽不能等，我替他墊上，他得立個字據(jù)，把錢還給我?！?/br>
    杜姍姍吭哧吭哧的，一嗓子吼出來，“老三，你你你，你一個大老板，給爸媽出點錢怎么了？你這是跟誰較勁呢？這是醫(yī)藥費，又不是別的，你你你，你要把我氣死??！”

    杜瑩瑩哼一聲，“哎，我可沒沖著你，我是讓哥給我一個說法，不能他黑不提白不提的，我多吃虧。喂，杜老二，我讓你幫我?guī)€話，又沒沖著你，你看你，你激動什么？”

    杜姍姍冷靜一點，哇哇叫著，“那你也不能~我不管，要說你自己說。”

    “你是我jiejie??！”杜瑩瑩理直氣壯地說，“你看，平時我說什么來著，你對哥比對我好，傳個話都不樂意，先把我罵一頓?！?/br>
    “我我我，我才不管你倆的事呢！”杜姍姍說著氣話，“老三，這話我不管帶，你別在這里使喚我，不過，晚上哥肯定過來，肯定得提錢的事，他要問，我就說?！?/br>
    杜瑩瑩想了想，“那我也過去吧，看看媽怎么樣了。”

    杜姍姍?quán)洁?，“還能怎么樣，哭得跟林黛玉似的，醫(yī)生說別哭別哭，她偏哭，把爸都哭煩了。我跟她說，你真哭出個好歹，立馬就得住院做手術(shù)，另一只眼睛也保不住，她就老實了。”

    杜瑩瑩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爸懒?，晚上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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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當天傍晚,三人齊聚父母家，母親依然心情郁郁，躲在房里不出來,杜國志輕松不少。

    “專家說,是個常見病?！倍艊疽蛔忠痪浔痴b，“晶體萎縮，視網(wǎng)膜黃斑化,排除糖尿病，病根在用眼過度。先做手術(shù),打幾個療程針，看看效果；右眼檢查做了，沒大事。”

    也就是說,即使左眼惡化，右眼還是健康的,不影響日常生活。

    三人都松了口氣,杜姍姍巴拉巴拉，把醫(yī)院一通夸,“主任人可好了,讓媽每天看看新聞聯(lián)播,除此之外在別跟家待著，別看書別看報,要是閑不住，出門溜達去?！?/br>
    杜國志又說，“檢查做了,手術(shù)排上了，下周老二跟著，老大老三忙你們的。有事給你們打電話?！?/br>
    三人都應了。

    杜國志想起一件事,“十一你們伯母和芳芳過來，看看老三的孩子。我定個度假村，帶她們玩幾天，你們都過來?！?/br>
    杜英山和杜姍姍都答應了，只有杜瑩瑩遲疑，“茵茵應該去馬浩宸那里，我問一問；氤氳還小，不敢吹風，東西多，還得帶著月嫂。明年吧，明年就差不多了?！?/br>
    聊了一會，天色不早，該吃飯了，杜姍姍張羅著去廚房弄飯，杜英山站起身，“爸，您和媽歇著吧，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周末我再過來。”

    整整一年，他沒吃過一頓杜瑩瑩訂的營養(yǎng)餐。

    杜國志點點頭，杜瑩瑩卻站起來，“大哥，二姐，借一步說話?！?/br>
    她當慣了老板，話語不大，卻很有氣勢，杜英山愣了一愣，杜瑩瑩已經(jīng)拉著杜姍姍出門去了。

    一分鐘后，三人在門口相對而立，杜瑩瑩開門見山，從背包取出紙筆，聲音不大，“爸媽的醫(yī)藥費是我付的，二姐知道，大哥給我打個欠條吧?！?/br>
    費用的事，杜英山昨晚回家一說，姜佳抱怨半天，無非是自家兩個孩子，用錢地方多，老人還不省心。在姜佳心里，兒子遲早要回爺爺奶奶家，杜國志病完了陳秀英病，怎么回去？杜英山有點不快，也沒說什么，打算等今天確診，約了手術(shù)，有了準確金額再和meimei分攤。

    想不到，杜瑩瑩直接捅了出來。

    他一時間不知如何反駁，不忘兄長的威嚴，“行啊，你花了多少錢，我們補給你。”

    杜瑩瑩直接說，“你欠我13萬?！?/br>
    這個數(shù)字把杜英山懵了，本能地看向杜姍姍，后者吭哧吭哧，只好說，“老二直接給爸轉(zhuǎn)了20萬，爸跟我說了。問題是，這這，也用不了這么多??！”

    杜英山從心底憤怒，瞪著她，“你什么意思??？你現(xiàn)在是大款，你有錢了，隨隨便便拿出幾十萬寒磣我們，寒磣你的家人？有意思嗎？有你這樣的嗎？”

    杜瑩瑩用紙扇著風，輕描淡寫地說，“沒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上次大哥指著我鼻子說，以后爸媽不用我cao心，爸媽歸你管，讓我別進家門。說好每月孝敬爸媽1000塊，大哥不要我的錢，自己墊上了，這事我記得?！?/br>
    一門之隔，把耳朵貼近門縫的杜國志皺了皺眉，吸一口氣，想說什么卻停住了，把耳朵再貼近些。

    “今天我想請大哥把這句話收回來?！倍努摤撜f，“孝敬爸媽是我應該做的，爸媽病了，不能因為和大哥賭氣，我就不出錢不出力了。”

    杜英山氣急敗壞地指著她鼻子，開始語無倫次，“行，杜老三，你行，你tm現(xiàn)在有錢了，牛逼了，逮著誰跟誰發(fā)威，啊，你tm為富不仁！你想騎在別人腦袋上，做夢！”

    選擇歷來親密的兄長還是倔巴巴的meimei？這是一個問題。兩個小人在杜姍姍腦海咆哮搏斗，最后有錢且大方的那個占了上風。

    “哥你干嘛啊哥?！彼箘磐浦珠L，避免后者沖過自己，“哥你那句話是不好聽，我聽著也別扭，爸媽是爸媽，我們是我們，一家人說不出兩家話?！?/br>
    杜瑩瑩抱著胳膊，“行啊，那我真金白銀花出去了，哥不能一分錢不出吧？你要不然把錢出了，要不然寫借條，要不然把話收回去，別讓我看不起你?！?/br>
    是可忍孰不可忍！杜英山被氣得發(fā)懵，抓過紙筆左右看看，倚著自家大門門板開始寫，門里的杜國志往后退半步，巴著貓眼往外看。

    欠條，杜英山欠杜瑩瑩13萬元現(xiàn)金，于2013 2年年底之前....憑什么13萬？

    杜英山一把撕碎紙條，“憑什么？憑什么？你tm隨便拿出一點錢，就是我們該你的欠你的？憑什么你說了算？你孝敬爸媽是天經(jīng)地義！”

    對面住戶推開大門，想抗議，看看三個熟人，縮回去偷偷看熱鬧。

    杜瑩瑩寸步不讓，“也行，那這樣吧，你只承擔手術(shù)費，行了吧？二姐說了，昨天掛號費檢查費700多塊，零頭算了，按700算，今天一院專家費200塊，檢查費1100，手術(shù)費交了20000，術(shù)后注射雷珠單抗7000塊，一個療程三針，21000塊?！?/br>
    她是學財務的，一轉(zhuǎn)念就報出數(shù)字，“一共43000，每人14300，零頭算了，你欠我28600塊?！?/br>
    這次是杜姍姍打抱不平了，“老三，你叭叭叭的，干嘛啊你這是，今天剛從醫(yī)院回來，誰不得準備準備啊?！?/br>
    杜瑩瑩雙手一攤，“對啊，所以讓哥打個條，省得時間長了，哥不認賬了。這次是這次，下回再有單算，一碼歸一碼?！?/br>
    杜英山臉龐憋得通紅，胸膛起伏不定，有那么一瞬間，杜姍姍以為他要動手，攔在兩人中間。之后他一言不發(fā)，第二次倚在門邊，筆尖在紙上劃過發(fā)出刷刷聲。

    大門里面，杜志國猶豫片刻，松開扶住門把手的右手，慢慢踱回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