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路德維希不一樣。

    他當(dāng)初購買瑞瑞的目的是因為孤獨和好奇，還有迫切的希望有人能夠和他一起在這個空無一人的城市生活，甚至為此突破了他媽設(shè)下的空間鎖。而且他一直在通過自己笨拙的方式討好瑞瑞。

    幾乎沒有正常情感來源的路德維希，他對于情感的理解，能夠依賴的只有是他閱讀過的所有書籍，還有偶爾造訪并且不那么喪心病狂的時候的女大公。

    從《深紅伯爵的戀愛日記》開始，他一直在試圖和瑞瑞建立一段堅固一點、并且正常一點、至少看起來大結(jié)局的時候所有人都很高興的關(guān)系。在試圖實踐他媽說的“恐懼和糖果是讓人依附的最好手段”時，因為瑞瑞的打岔也沒能繼續(xù)進(jìn)行下去。恐懼確實會帶給瑞瑞痛苦，但是那并不會讓她屈服，而且他潛意識里覺得，可能瑞瑞真的也完全不在乎女大公口中的“糖果”。

    她根本就冥頑不靈，熱情友好樂于助人只是為了達(dá)成“趕快走開別煩我”的目的。

    瑞瑞醒來的時候覺得苦得要命——字面意思，嘴里苦。

    旁邊的路德一直用一根手指觸碰她的手背皮膚，稍微一動他立刻就反應(yīng)了過來。他急切地想要確定瑞瑞是否安然無恙，可事實上他連聲音都下意識的放低了許多。

    瑞瑞看著面前這個衣服上還沾著亂七八糟魔藥污漬，小心翼翼的捧著她的手，跪在她床邊的交集的血族，她突然笑起來。

    “怎么了？”路德維希問：“你感覺好一點了嗎？”

    確實好一點了。

    瑞瑞如釋重負(fù)，她長嘆一口氣，說：“看到面前是你，我覺得我已經(jīng)好了一半了?！?/br>
    ·

    “那個時候，我其實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我其實不是什么都不害怕的?！比鹑鹫f：“我害怕那種沒有辦法周旋的純粹的惡意和完全出于本能的為所欲為?！?/br>
    因為身體力量尚天然的差異，她只能通過時間和情感去謀求生機(jī)，可是面對像女大公那樣的，瑞瑞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辦法應(yīng)付。

    【沒關(guān)系，也沒什么好害怕的】斯維瑟用腦袋蹭她，【這樣的惡意，我會幫你吃掉他們的】

    【所以你到底為什么會喜歡寵物？】

    瑞瑞：......？？？不是啊為什么你會對這個事情這么熱心??！你就一點都不吃醋嗎？這不像你啊巨石村醋王！

    ·

    就像交朋友不需要你做出多少驚天動地的準(zhǔn)備，只需要從打開心扉和真誠開始就夠了。在瑞瑞從昏迷到漸漸恢復(fù)的這段時間，路德維希一直想找機(jī)會和瑞瑞說話。

    只是因為缺乏經(jīng)驗，最終都只能由不咸不淡的話題開始，然后再由不咸不淡的話題結(jié)束。

    直到瑞瑞可以下床，也不用再喝味道可怕的魔藥的時候，路德維希交給了她一樣?xùn)|西。

    “這個是書房的鑰匙?！彼f：“你可以看里面所有的書，所有的都可以看，如果有不懂的字我會告訴你的——所有的都可以看。”

    說實話，被圖書館慣壞了的人類當(dāng)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意味著什么，但是她馬上明白過來，這似乎是一份補(bǔ)償，或者說，道歉。并且對于這個世界來說，這份補(bǔ)償太過昂貴，甚至已經(jīng)超出了許多人的認(rèn)知。

    路德維?？雌饋砭执贅O了，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甚至都不敢去看瑞瑞。

    “很多時候，其實有話直說會比較好一些?！比鹑鹂聪蛩骸跋胍臀艺?wù)剢?？?/br>
    他同意了。

    因為書房對于兩個人來說多少還是有些美好回憶，再加上這里讓人很有安全感，他們兩個第一次談話地點就選在了這里。令人難耐的沉默最終被打破，路德維希窩在柔軟的沙發(fā)椅中，有點尷尬的開始說話。

    他說起自己和母親。

    他是光精靈和血族的混血，從出生之后就一直被精通空間魔法的母親養(yǎng)在永夜之都的背面。這里靜悄悄的，空無一人，有的時候自己和自己說話聲音太大都會覺得耳朵痛。最初他是有一名仆人的，但是在他逐漸可以自理的時候，那名仆人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

    路德維希從夢中醒來，他跑遍了所有地方都沒有找到那名仆人，最后他一直跑到城堡的外面，看見了正打算離開的母親。

    “哦，你說他呀?！彼哪樕暇`放出一個溫和又美麗的笑容：“你已經(jīng)長大了，不需要別人照顧，他自然也離沒有用了——想辦法快點變強(qiáng)大起來，你已經(jīng)是個大孩子了。”

    那個像機(jī)械造物的仆人就這樣消失了，路德失去了唯一的伙伴，現(xiàn)在他出了自言自語，只能等待母親過來之后跟她說兩句話了。

    沒錯，永夜之都的女大公確實一直都挺肆意妄為的，這導(dǎo)致她看起來非常的喪心病狂，但是偶爾——我是說，偶爾——她也可以平和的和他的孩子下一局棋，說兩句話。

    因為他繼承了父親優(yōu)秀的輪廓和五官，有時候母親會摸摸他的耳朵，回憶起和父親的過往。據(jù)母親說，他的父親相當(dāng)美麗，美麗到“我只看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我的”的程度。當(dāng)然，他也是最高傲的，所以他的母親有的時候會有點惋惜，她那個時候太過急躁，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他的態(tài)度也會有所改變。

    畢竟，“沒有人能夠拒絕恐懼和糖果”。

    “我的母親愛過很多人，也被很多人愛過，她說漫長的生命會讓力量和權(quán)力都變成無聊的東西，所以為了讓日子顯得有點生機(jī)和趣味，你總要想辦法自己找點樂子。但在這些樂子之中，新鮮的愛情總是顯得那么物美價廉，它幾乎不需要你經(jīng)過多么復(fù)雜的謀劃和準(zhǔn)備，但同樣，很誘人。”他說：“可是我不能理解。”

    他知道自己有很多兄弟姐妹，甚至有一段時間因為“自己不是一個人”還挺高興的。但很快，他媽就一邊哈哈大笑一邊說他是個白癡。

    “我可不需要那么多孩子?！彼f：“我只要一個。最強(qiáng)的那個。”

    當(dāng)時她似乎還暢想了一些有關(guān)她和那個最強(qiáng)的孩子互毆的未來，路德已經(jīng)不記得了，但是他清楚地記得，他一點都不想和他的兄弟姐妹們戰(zhàn)斗。

    “哦，那可由不得你，小可憐。”母親語言帶著夸張的憐憫：“因為你們太弱了，你們沒有拒絕的權(quán)力。”

    看著路德維希逐漸驚恐的臉，她又笑起來，說自己是開玩笑的，她會像愛護(hù)漂亮的娃娃一樣，愛護(hù)每一個孩子。

    路德：“我不想讓你死，也不想讓你討厭我，我，我只是......”他的手在空中抓握了幾次，最終只是垂下了頭：“我只是，不想讓你離開這里?！?/br>
    瑞瑞平靜的回答他：“你知道的，我不能離開?！?/br>
    “......可是我希望你能選擇留下來，就算可以離開?！?/br>
    他垂著頭，像被淋濕的狗狗。

    帶著枷鎖的時候自然不存在能夠平等對話的機(jī)會，但總的來說這是一件好事。瑞瑞這樣想著，來到路德維希的面前。

    她俯視他，俯視這個卑微又頹喪，小心翼翼用目光懇求她的血族。

    “你要明白，路德，我沒有權(quán)利拒絕?！彼届o地說：“但是如果想要成為朋友，那至少應(yīng)當(dāng)從一個坦率地對話開始——至少這把鑰匙，代表的意思應(yīng)該不會僅僅是讓我自由的出入這里。”

    “你還想說什么呢？”

    路德維?？粗?，愣愣的。這個人類的臉上和平時一樣，除了溫和的微笑什么都沒有，血族的心臟不會跳動，可是將自己的過去剖開擺在別人的面前，還是叫他產(chǎn)生了“心臟震動”的感覺。他覺得羞恥，也覺得疼痛，更有一種“即使這樣她好像也毫不在意”的恐慌感。

    瑞瑞還在等待他的回答。

    思想在“我可以命令她屈服”和“回答她”之間搖擺，瑞瑞還在看著他，那雙黑眼睛之中無悲無喜，叫人有點害怕。

    沉默之中，他開口說話了。

    “我——”他說：“我，很抱歉......因為我的母親吸了你的...傷害了你。”

    即便是面對母親真實的殺意時，路德維希好像也沒有這樣被滅頂?shù)木o張淹沒過，他會恐懼、會憤怒，但像現(xiàn)在這樣，咬緊牙關(guān)，手指不自覺地收縮，全身都緊繃了起來，只為等第一個宣判，從未有過。

    他選擇了“向她屈服”。

    他看見瑞瑞笑了起來。

    一個微笑從她的臉上緩慢地綻放，由內(nèi)而外。第一次，那雙眼睛里冰雪消融。

    驀的，路德維希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這不是你的錯。這是別人的事情，你是沒有辦法控制她的不是嗎?！彼f：“這樣的道歉接受起來好像有點問心有愧，因為這并不是你的錯。但是如果我接受會讓你覺得好一點的話，我接受，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記住，這件事情你的錯?！?/br>
    瑞瑞：“不如我們忘掉這件事情吧。謝謝你愿意跟我說這些，路德?！?/br>
    啊......

    啊啊......

    說、說點什么！這種時候，應(yīng)該說點什么才對！

    撲通撲通撲通

    他的心臟仿佛正跳得越來越快。

    他忽的一下從椅子上起來，張了張嘴，最終目光落在了書架上。

    “你，你想先看哪一本呢？”他覺得自己壓不住嘴角，語調(diào)也奇怪的上揚(yáng)：“我可以幫你來拿！”

    ·

    瑞瑞好奇的看向斯維瑟：“不過這次你完全不吃醋誒?！?/br>
    靠在骨頭腦袋上，瑞瑞手掌貼在他光滑的腦殼上，有一下沒一下摸著，探究著問：“真的完全不在意嗎？我對你刮目相看咯?！?/br>
    嗤。

    斯維瑟為了表示自己的不屑，用力打了個響鼻。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會為了那種小事吃醋的人了】

    【我剛剛才發(fā)現(xiàn)，我的意志有多么的堅定，區(qū)區(qū)一個已經(jīng)成為過去式的血族，已經(jīng)不能讓我感到擔(dān)憂了】

    【但是不準(zhǔn)問我關(guān)于我的意志的問題，我不會告訴你的】

    我不會告訴你，我甚至已經(jīng)敢于因為你而對抗神明，如果你知道的話一定會非常得意，那我就太難為情啦！

    他驕傲的鼻孔看天，并且保持這種姿勢一直向前走，直到瑞瑞手動把他的腦袋掰回來。

    “好好走路?！比鹑鹫f：“你這樣對頸椎不好的，還容易摔跤?！?/br>
    斯維瑟：......？？？qaq

    我是高級冒險家誒！很高級的那種！高級冒險家才不會因為這種原因摔跤！我絕不接受這種誹謗！

    第71章 070   車輪南瓜賽跑

    湯湯覺得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這一上午、已經(jīng)整整一上午了, 這種愛情的味道依然這么濃烈。

    孩子們的鼻子已經(jīng)抖動了整整一上午了，這過于濃烈的香氣甚至連沐沐做的香香料理都沒有辦法掩蓋過去，這群熱愛吃瓜的小朋友們聞到客人來的時候除了嘻嘻呵呵的捂住嘴笑, 鼻子都抖動得更加劇烈了！

    湯湯已經(jīng)無法跟孩子們解釋彌漫在空氣當(dāng)中的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尤其是這兩個人有的時候?qū)σ曇谎邸蛢H僅是對視一眼！就是那種非常普通的、在吃飯或者做別的事情的時候, 碰巧突然抬起頭, 然后對視了一眼！

    這種味道就像爆炸了一樣！

    如果我犯了罪, 我的母親姜玲織樹會懲罰我，而不是讓我在這里，向我的孩子們解釋“他們兩個是因為很愛對方所以才會有這么濃郁的愛情的味道”以及“我也很愛你mama, 愛不能用味道來衡量”。

    啊啊啊啊！救命?。?/br>
    可憐的巨大鼴鼠一邊心中大聲抱怨，一邊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老婆。思來想去，他實在想不到自己的孩子們被趕出去之后會怎么樣，這群愛吃瓜的小鬼說不定會成群結(jié)隊的去看看別人家有沒有掛可以吃，這樣太可怕了，又可怕又丟臉——所以他當(dāng)機(jī)立斷，直接把瑞瑞和斯維瑟扔了出去。

    “在你們心情平靜下來之前不準(zhǔn)回來！”用南瓜葉子塞住鼻孔的湯湯給了他們一人一塊干糧：“好了，現(xiàn)在，你們快去為接下來的車輪南瓜賽跑做準(zhǔn)備去吧！”

    砰一聲, 瑞瑞肩膀一抖，連帶手里的那塊南瓜餅都跳了一下。她看向斯維瑟, 他正好也在看她，兩個人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在這兩個人傻笑的時候, 湯湯的腦袋門縫里biu一下彈了出來, 大聲抗議：“好了你們兩個家伙！不許在我們家門口釋放這種過于濃烈的味道！快點到空地上去！”

    門又關(guān)上。

    斯維瑟還聽見巨大鼴鼠在里面抱怨：“這么大的人了一點都不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不知道這里有很多小孩子在嗎真是的！一點都不考慮一下別人作為父母的心情！好了啦你們這些壞家伙，不準(zhǔn)再問我這個味道是怎么回事了！快點都去做自己的事情啦, 真是的！”

    emmm，這種時候覺得巨大鼴鼠能夠通過聞嗅來感知到外界的信息，恐怕也不是一件好事呢。比如讓別人控制自己的心情不要這么熱烈的喜歡自己的伴侶，這不就是在為難人嘛，真是的，如果是他要湯湯不準(zhǔn)那么喜歡沐沐，因為他的氣味太過濃烈讓別人都知道了——恐怕那個家伙直接就會背一筐紅薯來和他決斗了。

    于是斯維瑟毫不在意，他將南瓜餅塞進(jìn)了自己的嘴里，三兩下吞掉，然后把瑞瑞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