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為這次保外就醫(yī)，確實了陳凌的胃潰瘍轉(zhuǎn)癌。

    胃病在中國人的觀念里一向得不到重視，所以大多數(shù)胃癌患者一經(jīng)確診就基本是中晚期了，而且胃病是身體最主要的消化器官，所有食物、水、藥物都是通過它來消化傳輸，消化之后再運送到身體各個器官，而癌細胞也會隨著這個過程一起運輸出去。

    而陳凌確診胃癌的時候，已經(jīng)擴散到淋巴了。

    顯然陳凌是很清楚自己的病情，不過因為還在坐牢，她暫時還不能做手術(shù)和化療，只能保守治療。

    難道是因為這半年的保守治療，不僅沒有改善病情，反而還加深了痛苦，所以才選擇自縊？

    薛芃剛想到這，正巧馮蒙和孟堯遠回來了。

    兩人進門見薛芃站在實驗臺前發(fā)呆，面前攤著幾間物證，不用問，一看就知道薛芃又在復(fù)驗了。

    馮蒙笑了笑，對此早已習(xí)以為常，回到桌前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孟堯遠直接湊到薛芃旁邊，手肘就靠著桌沿，問：“有新發(fā)現(xiàn)？”

    薛芃一頓，搖頭：“說不上。就是覺得有點奇怪。”

    馮蒙放下杯子：“你一向心細，說說看。”

    薛芃將三件東西擺在面前，一件一件的說：“這瓶水，裝的既不是礦泉水也不是自來水，而是湖水。陳凌準備這個做什么，自己喝么？”

    孟堯遠接道：“不可能，都沒過濾過，喝了肯定拉肚子?！?/br>
    薛芃跟著問：“那這瓶水是從哪里來的？”

    孟堯遠：“也許是朋友來探監(jiān)的時候，給她捎進來的?！?/br>
    薛芃：“來探監(jiān)，特意捎一瓶湖水？”

    孟堯遠沒接話。

    這瓶水無論是誰給陳凌的，都很奇怪。

    陳凌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就算有人來探監(jiān)也只能是朋友，或是其他手續(xù)通過，被監(jiān)獄允許的人，但不管是誰，為什么要給陳凌這樣一瓶水？

    薛芃又拿起筆記本，將她劃過的痕跡遞給孟堯遠：“哦，還有這個。文件檢驗?zāi)阕钤谛?，我發(fā)現(xiàn)了一行字跡，交給你了?！?/br>
    孟堯遠接過來一看，說：“哦這個啊，我下午已經(jīng)用文件檢驗儀驗過了，她寫的是……”

    孟堯遠邊說邊從自己的辦公桌上找出一個本子，翻開給薛芃看。

    ——“慳貪者報以餓狗”。

    薛芃盯著看了幾秒，一時沒懂：“什么意思？”

    馮蒙這時接道：“大概意思就是，貪婪的人會有報應(yīng)?！?/br>
    孟堯遠：“不過目前來看和本案沒有關(guān)系。也許她這句話是寫給別人的，也許是寫給自己的，而且寫完就撕掉了?！?/br>
    薛芃沉吟著又看向病例，本想再針對病例討論一番，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其實這份病歷也沒什么可說的，病例是真的，陳凌的病也是真的，上面的問診記錄和開的藥也都沒有問題，無論怎么較真兒，它都是一份普通的確診記錄，唯一的用處就是讓他們知道陳凌的胃潰瘍已經(jīng)癌變。

    而這一點，在尸檢過后，陳凌的內(nèi)臟組織也做了切片檢驗，已經(jīng)得到證實。經(jīng)過半年的保守治療，陳凌的病情并沒有明顯改善，每天都要遭受病痛的折磨。

    很快，薛芃就將三件東西放回箱子，眉頭依然皺著。

    馮蒙見狀，說：“雖然這幾件東西和案發(fā)現(xiàn)場沒有直接關(guān)系，但是依然可以寫在附件里，或許可以幫助陸隊他們完整拼出陳凌生前的故事?！?/br>
    薛芃抬了下眼，總算笑了：“嗯。”

    隔了兩秒，薛芃又道：“那接下來就是等毒檢那邊的結(jié)果了。”

    只是這話剛落，馮蒙辦公桌上的電話就響了。

    馮蒙將電話接起來，很快臉色凝重起來。

    薛芃和孟堯遠交換了一個眼神，一起盯著馮蒙。

    直到馮蒙講完電話，說：“毒檢那邊已經(jīng)出結(jié)果，他們正在寫報告，說先跟咱們通個氣?！?/br>
    薛芃忙問：“怎么說？”

    馮蒙：“說是在陳凌的血液里檢驗出大量的海米那，濃度很高，推測服用周期已經(jīng)超過三個月?！?/br>
    海米那？不就是孟堯遠在女囚李冬云的私人物品里翻出來的新型毒品？

    海米那又叫安|眠|酮，或是眠可欣，有安眠效果，服用150到500毫克，身體就會開始發(fā)麻，肌rou放松，運動機能失調(diào)，進而產(chǎn)生困倦感和快樂，主觀感覺也會隨之變化，因為這些癥狀，在一些西北地區(qū)它又被稱作為“忽悠悠”。

    在醫(yī)學(xué)上，它屬于管制類藥品，毒性雖然比其他毒品低，但隱蔽性也更強，不像是海|洛|因之類的毒品容易發(fā)現(xiàn)。

    薛芃想了想，說：“陳凌有嚴重的胃潰瘍，有時候半夜都會疼醒，或許她是因為對自己的病情已經(jīng)喪失信心，所以才破罐子破摔，私自服用海米那，換來每天睡一個好覺？如果服用已經(jīng)超過三個月，應(yīng)該已經(jīng)成癮了?！?/br>
    但問題是，陳凌是不是在服用海米那之后，趁著昏睡之前自縊的呢？用海米那給身體帶來的感受，來減輕機械性窒息的痛苦？

    還是說，是陳凌在服用海米那入睡之后，有人在她的勃頸上套上繩索，借此偽裝成自縊？

    既然服用了海米那，那么就算是他殺偽裝自縊，陳凌在臨死前也不會有劇烈掙扎，那么也就不會和兇手有過多肢體接觸，留在身上的痕跡也會比較少。

    看來要證實這個疑點，還要進一步檢驗繩索上的痕跡，還有陳凌口舌縫合的手印和指紋痕跡，借此確定到底是陳凌自己做的，還是他人所為。

    馮蒙說：“還有一點很有意思，毒檢那邊不僅在陳凌體內(nèi)驗出了海米那，也在和她同宿舍那四個女囚的尿液和血液里，找到相同成分，只不過濃度很低。推斷是案發(fā)之前的晚上，四人同一時間服下海米那。”

    這下，薛芃和孟堯遠一起沉默了。

    行動這么統(tǒng)一，這倒是頭一次見。

    馮蒙再次開口：“不管怎么說，陳凌的死表面上看似簡單，但她的死卻牽扯出一條毒品線，或許這才是獄偵科找外援的原因。”

    *

    這一夜，薛芃只睡了三個小時，手頭上不僅有陳凌案的報告要寫，還有王川案的物證要驗，加上陸儼又拿了一件衣服過來，等她檢查完陳凌案的報告之后，已經(jīng)累的睜不開眼，不知不覺趴在桌上瞇著了。

    薛芃睡得并不踏實，雖然意識昏沉，但大腦卻不肯休息，前半段睡眠還在消化雜七雜八的訊息，白天經(jīng)歷的一切又以夢境的方式上演了一遍。

    到了后半程，夢境一轉(zhuǎn)，薛芃又一次見到了薛奕。

    薛奕就靠坐在北區(qū)十六中教學(xué)樓天臺的墻邊，身上還插著那把刀，衣服吸走了大部分血液，只有少量的流出來。

    薛奕面色蒼白，唇色更是發(fā)紫，眼皮微微睜開，露出半截顏色偏淺的瞳孔。

    薛芃很清楚的知道，當(dāng)人死后，代謝消失，血液停止流動，渾身肌rou會開始松軟，之后又會開始收縮，就連眼皮也是一樣，尤其是死后一到三小時，因為眼肌變硬，就會出現(xiàn)半睜眼的現(xiàn)象。

    可盡管如此，薛芃盯著薛奕那雙已經(jīng)失去光彩的眼睛，心里還是覺得很難受，她知道這是正?，F(xiàn)象，卻又對自己說，或許這也是“死不瞑目”。

    薛芃走上前，抬手蓋在薛奕的眼皮上，試圖幫她合上眼。

    可薛芃的手剛離開，不一會兒，薛奕的眼皮就又睜開了。

    薛芃吸了口氣，又再次抬手。

    就在這時，薛奕的身體卻倏地直起，她的雙手冰涼，手勁兒奇大，用力抓向薛芃的肩膀，嘴里叫道：“不是方紫瑩殺的我！不是她！”

    薛芃身體一震，瞬間從夢境中驚醒。

    她的上半身依然趴在桌上，一時驚魂未定，脖子上出了一層薄汗，心口“砰砰”跳的很快，臉上的血液也因為這番驚嚇而陣陣發(fā)涼。

    再向四周一看，孟堯遠就躺在沙發(fā)上睡得香甜，馮蒙不在，應(yīng)該是回宿舍了。

    薛芃坐起來，靠著椅背緩了好一會兒，又摸了一下脖子上的汗，閉上眼調(diào)整好呼吸，直到心悸平復(fù)。

    這還是薛芃第一次在夢里見到那樣一個薛奕，之前雖然也會夢到薛奕，但大多是她生前的音容笑貌，有時候會夢到她遇害那天的模樣，甚至還夢到過方紫瑩拿著刀用力捅進她腹部的畫面。

    那里面每一個薛奕，都是以溫和的受害者形象存在的。

    薛芃呼了口氣，撐著桌子起身，想著，也許這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只是方紫瑩昨天那番話的夢境投射罷了。

    *

    薛芃先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就心不在焉的拿著手機和飯卡坐電梯下樓，渾渾噩噩的走向食堂。

    她嘴里有點發(fā)苦，不是很有食欲，但是上一次進食已經(jīng)是昨天傍晚，后來又喝了咖啡，食物消化更快，肚子早就覺得餓了，再說今天上午還有工作要做，就算再不想吃也得先把肚子填飽。

    這個時間食堂人很少，只有角落里坐著兩名穿著制服的同事，應(yīng)該也是加了夜班，一臉的疲憊。

    薛芃走到窗口前，要了一份粥，一個花卷，又點了醬牛rou和兩勺素菜，便端著餐盤找了張桌子坐下。

    這時，食堂里又進來一人。

    薛芃不經(jīng)意抬眼，便是一怔。

    是陸儼。

    陸儼見到薛芃也有點詫異，經(jīng)過她的桌子時，只輕輕點了下頭，并無意打攪，隨即就往打飯窗口走去。

    薛芃轉(zhuǎn)頭看去，陸儼身材高大，站在那兒將整個窗口都遮住了，隱約可以聽到他的嗓音。

    薛芃就一直保持著回身的姿勢，等陸儼端著盤子轉(zhuǎn)過身，她都沒有動，就那樣旁若無人的盯著他。

    陸儼一頓，猶豫了一秒，還是朝她的方向走來，來到桌前站定，問：“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薛芃緩慢的眨了一下眼：“你站這么高，我還得仰著脖子看你?！?/br>
    陸儼張了張嘴，“哦”了一聲，在她對面坐下。

    第14章

    獄內(nèi)女囚自縊案

    chapter?8

    薛芃喝了口粥，等咽下去才說：“痕檢報告我已經(jīng)做好了，毒檢那邊也有了結(jié)果，待會兒你找個人過來拿。另外還有些新發(fā)現(xiàn)，目前來看雖然和案子沒有直接關(guān)系，但我也寫在附件里了，你們自己判定吧。”

    陸儼扯了下唇角：“辛苦了?！?/br>
    薛芃沒吭聲，繼續(xù)低頭喝粥。

    陸儼盯著她看了片刻，又問：“又熬了一宿？眼睛有點紅。”

    薛芃飛快的抬了下眼皮：“只是有點發(fā)炎?！?/br>
    “哦。”安靜了兩秒，陸儼又問：“現(xiàn)在還做噩夢么？”

    薛芃沒應(yīng)，仿佛沒聽到似的。

    一陣沉默。

    陸儼不再說話，兩人就這樣無聲的吃著早飯。

    直到盤子里的食物進了肚子，食堂里也漸漸進人了，薛芃這才將空盤放到廚余垃圾的臺子上，走出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