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關(guān)進(jìn)暗牢里的慕漢飛撕下自己的里衫，給在被拖拽時傷口撕裂的傅夜朝上藥。

    安懷不愧為寶劍，疼得傅夜朝狠狠皺起臉。

    慕漢飛為了轉(zhuǎn)移傅夜朝的注意力，開始跟他聊天，“這次計劃你怎么沒有異議?！?/br>
    說實(shí)話，他有些驚訝。眼前這個人不僅看透他的謀劃，還執(zhí)行得十分完美。但這樣一個人，竟然沒有一點(diǎn)兒異議，很不可置信。

    傅夜朝嘶了一聲，答道：“將軍，我覺得這一計很適合當(dāng)今的情況?！?/br>
    勒背的確是蠢，但蠢并不意味著他不壞。這人一壞起來，看似蠢的辦法，往往是最要人命的。

    勒背比誰都了解他的祖父，他知道從哪處下手可以要了趙戈的命，最能給他致命一擊。

    而趙戈也有些可悲。

    他雖然是個叛徒，但自入云翼山寨以來，卻也算是忠心耿耿，是躲命但也是為了云翼山寨鞠躬盡瘁。

    否則憑他的性子，勒背早就死在他的刀下。

    可惜，顧大局的玩不過只計較眼前恩恩怨怨的。

    這才給了他們趁虛而入的機(jī)會，設(shè)計他們狗咬狗。

    但此計他不像慕漢飛這般直接在腦海中定型，當(dāng)時他可是猶豫再三。

    當(dāng)初他查出這些情況，各種計謀也腦海中過了千萬遍，也曾想過這一計。

    但此計卻是在腦海中推演過幾萬遍，細(xì)細(xì)把所有得失都計較了一遍，這才確定下來。

    這時傅夜朝也不得不佩服慕漢飛，在對戰(zhàn)方面他終究是比不上慕漢飛，沒有他果斷也沒有他貼切。

    慕漢飛給傅夜朝上好藥，用撕成的布條給他纏起來，“但勒伺不信勒背，我們這一計算是白費(fèi)功夫?！?/br>
    傅夜朝搖搖頭，面上露出諷刺，“將軍，您太看得起勒伺了?？v容有疑將不用的說法，但是世界上沒有幾個可以做到用者不疑?！?/br>
    勒背看似重用趙戈，但隨著趙戈在云翼山寨中的地位越來越重，直至威脅到他的地位時，他就開始忌憚趙戈。

    那時趙戈功勞有多大，他心中對趙戈的忌憚就有多大，甚至倍重。

    古往今來，功高震主你厚我薄，一件件一樁樁在史書與塵間不斷被驗(yàn)證。

    衷心算什么，那哪里可以比得上手中切實(shí)可得的權(quán)力。

    明主名臣尚且如此，更何況生性多疑的勒伺。勒伺的當(dāng)家之位就是在被背棄后的廝殺中奪來的。

    這樣的一位主，怎么可能對趙戈一點(diǎn)兒提防都沒有。

    勒伺賜婚，當(dāng)真只是看趙戈孤家寡人形影單只可憐嗎？那云翼山寨所有位高權(quán)重的人幾乎都被勒伺賜過婚當(dāng)真只是偶然？

    那自然未必。

    這是勒伺御下之策。

    別看勒伺大字不識一個，只懂得打打殺殺，但他不傻，他知道怎樣把人給籠絡(luò)起來。

    他沒有過命之交，但可以有姻親之絲。只要有姻親關(guān)系在這里牽著，他就對手下的人微微放心。畢竟在云翼山寨混得就是人情。

    正是因?yàn)檫@個，趙戈才冒著得罪勒背的風(fēng)險，答應(yīng)了勒伺的賜婚，讓勒伺賞得女人監(jiān)視著他，如此好讓勒伺放心讓他可以得權(quán)放手大干。

    傅夜朝轉(zhuǎn)頭看向慕漢飛，狐貍眼微微挑起，“將軍，只要勒背的風(fēng)吹到位，就不怕勒伺的火燒不到趙戈身上?！?/br>
    縱使勒伺也懷疑勒背話中的真假，但他也一定會卸掉趙戈手中的權(quán)力。

    話音剛落，傅夜朝的耳尖一動，他聽到外面雜亂的腳步聲。

    傅夜朝抬眼看向慕漢飛，兩人對視了一眼，胸腔微吊的那顆心放回原處。

    慕漢飛站起身，拿出藏在懷中的鐵絲，撬開了鐵鎖。傅夜朝連忙穿好衣服，跟著慕漢飛走向暗牢外面。

    一到外面，兩人立馬打暈在外佇守到守衛(wèi)，換上衣服后，揪住一人，問道:“這是怎么了，怎么都往主寨上跑。”

    那人面露苦色，道：“聽說二當(dāng)家好像要自立為王，大當(dāng)家發(fā)了一大通脾氣?，F(xiàn)在把二當(dāng)家抓了起來，叫上咱們?nèi)弳柲亍Ｔ蹅兛烊グ?，別去晚了被當(dāng)成二當(dāng)家的同伙。”說著，掙脫慕漢飛的手，急急忙忙往山寨上趕。

    慕漢飛見四周的人走遠(yuǎn)，拿出提前準(zhǔn)備好的信號彈放掉，看了傅夜朝一眼，兩人便往主寨上趕。

    一到主寨，他們就聽到一人在喊冤枉。

    兩人對視一眼，遮住臉，從人后擠到人前，去見見這個聯(lián)系云霄兩國內(nèi)jian、曾攪起風(fēng)云的人物。

    趙戈長相英俊，一雙漆點(diǎn)睛炯炯有神。只從相貌來看，絕對是兇惡之人。

    兩個青年人冷眼看著面前被捆的人，心中涌出即將成功的喜悅。

    但已長大的慕漢飛卻為年輕時的自己與傅夜朝捏了一把冷汗。年少只知趙戈是叛徒，只有除之而后快的恨意與保家衛(wèi)國的豪情，卻沒有想到他來云翼究竟是何目的。

    縱然知道趙戈成功被他們兩個活捉，但現(xiàn)在回想他跟隨父親在山寨中搜出的巨額刀劍以及與云國軍隊毫無二致、龐大的訓(xùn)兵場，還是有一股后驚。

    趙戈是與勒伺合作，把云翼山寨中的人訓(xùn)練成可上戰(zhàn)場的士兵來交付給趙戈幕后之人，也就是如今他和暮生查出的第三方勢力。

    就算勒伺一下被毫不知情的勒背帶偏，只要趙戈暗暗把合作一提，勒伺被背叛的怒火就可能消散很多，失去的理智也會回身，從而明白這是云國的設(shè)計。

    但上天終究還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勒伺根本沒有給趙戈解釋的機(jī)會，他氣勢洶洶從旁揪起一個兵，臉上的刀疤扭曲，“你，究竟是誰的人！”

    這道惡聲宛如鬼神的陰爪，撲向被捉的人的魂魄。被衣領(lǐng)緊勒脖子的小兵，憋紅了臉，無聲喘了幾口氣，顫顫巍巍道：“大當(dāng)家，大當(dāng)家的，小的，小的是您的人?！?/br>
    這話還算符合勒伺的心意，他滿意得松開緊箍那人衣領(lǐng)的手，把他甩到地上。

    其實(shí)就是勒伺不把人甩在地上，那人長時間因被抑制住呼吸，其下肢發(fā)軟得很，一旦衣領(lǐng)被松，也會癱坐在地上。

    但縱使四肢癱軟得很，那人一被甩在地上，也連忙爬出前圍退到圈后。

    趙戈睜大眼睛把這一幕盡收眼底，他嘴唇發(fā)白，牙齒因顫抖發(fā)出咯咯地砰撞聲。

    想必他心中也清楚，勒伺對他忌憚深久，且一旦發(fā)出怒來就不管不顧。他的命，很容易喪在這個對他積疑良久、怫怒易燃的人手中。

    喪命的恐懼如果鐵制的網(wǎng)，緊緊箍住他的心，勒住他的喉嚨，不敢說話。

    就在勒伺轉(zhuǎn)身準(zhǔn)備審問趙戈時，一個小兵捂住他的帽子慌慌張張跌了進(jìn)來，只聽他顫著引到：“大，大當(dāng)家！慕慕家軍攻寨了，我們，我們前寨已經(jīng)失守了！”

    勒伺勃然變色，對著一周神色惶畏的手下怒吼道：“還楞在這這里做什么，還不滾去防衛(wèi)！”

    眾人被吼了一耳朵，這才拿起自己的武器連忙向前御敵。

    勒背見狀有些不甘心，但大敵當(dāng)前，自然沒有比保護(hù)山寨更重要的事。

    但正如傅夜朝所想，勒背是個只顧眼前的人，哪怕他知當(dāng)務(wù)之急是應(yīng)敵，但他也不想錯過殺掉趙戈的機(jī)會。

    勒背向前請示道：“祖父，那趙戈怎么辦，要不先押下去？”

    勒伺現(xiàn)在的心思都在慕家軍身上，他根本顧不上趙戈，更難以從勒背的神態(tài)中窺察出他對趙戈包裹的禍心。

    他煩躁地?fù)]了揮手，右手不住扶住腰間的刀，“這事隨你處置。”說完，急匆匆向前，去察看并指揮戰(zhàn)況。

    勒背內(nèi)心因謀算成功而竊喜，但他面上不顯，只是恭敬行禮，“是。”

    他往旁瞅了一眼，示意讓手下把趙戈押下去。

    慕漢飛與傅夜朝見狀，對視一眼，點(diǎn)點(diǎn)頭，表面順著人流退了下去，實(shí)則跟上勒背的手下，伺機(jī)劫走趙戈。

    趙戈此時也回了神，他的臉扭曲了一下，對勒背大喊：“現(xiàn)在外敵入侵，大局為重，這不是我們私人恩怨的時候，你......”

    他還未說完，就被勒背狠狠摑了上去。趙戈沒有防備，他的嘴角被掌摑出血。

    勒背陰慘慘笑著：“這就是咱們解決恩怨的時。你說我好不容易才逮住你，你覺得這個時候我會放過你嗎？大局？大局有我祖父就行，還缺你。”

    他拍了一下手，抹去掌心上的血跡，諷刺道：“再說，如今的局面是誰造成的？還不是因?yàn)槟悖阋钦嬗写缶忠庾R，當(dāng)初何苦叛國逃到我們山寨來呢？”

    勒背這番話說得趙戈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沒錯，他趙戈倘若真是一個顧全大局的人，當(dāng)年古生失敗后，他就應(yīng)該顧全云國的民生大局，自刎謝罪。

    而不是像條茍延殘喘的狗，慌張得逃到惡名昭彰的云翼山寨，在這助紂為虐，欺壓百姓！

    勒背見他白著臉低頭不語，勾起嘴角，拔出一旁手下的刀，“趙戈，去死吧！”

    話音剛落，他的刀就朝著趙戈的脖頸砍去。

    趙戈閉上眼，內(nèi)心凄然。

    或許這就是他背叛云國的命吧。這個結(jié)局，也算是他應(yīng)得的。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來臨，也并未有鮮血噴涌而出。

    趙戈緊閉著眼，只聽一道脆音，刀發(fā)出幾道錚聲，還未等他睜眼，自己的后領(lǐng)就被人揪起，撲面而來的便是這山中的寒風(fēng)。

    慕漢飛提著趙戈往前趕，而傅夜朝拿著他順來的刀，在前方開路。

    當(dāng)上的血被風(fēng)吹落，滴在趙戈的臉上，把他冰了多年疑惑了多年的心轟然割開。

    他緩緩睜開了眼，轉(zhuǎn)頭瞥向慕漢飛與傅夜朝，眼中失去的神色慢慢歸了回來。

    慕僉的營帳離云翼山寨很近，不一會兒兩人便趕到營帳前。

    慕漢飛把趙戈提到慕僉面前，跪下行禮道：“將軍，屬下不辱使命，成功捉獲云國叛徒趙戈，特此前來回復(fù)將軍！”

    傅夜朝也緊跟著跪下，朝慕僉行禮。

    趙戈睜開眼，看向這位讓他前主子在會稽百姓面前自裁的人，看向把他逼得像條喪家犬般的人，看向這位正值英年而面皮卻已然顯老的人，一腔話全部泯然在口中，只能死死盯著面前這個人，攥緊了手。

    慕僉淡淡看了一眼趙戈，隨后便收回了目光，放到了自己兒子與侄兒的面前。他把兩人扶起，面帶欣慰，“好孩子，好孩子?！?/br>
    他看了一眼傅夜朝身上的手，眉宇間帶著心疼。

    夜朝這個孩子他是知道，自他出生，固明便把他捧在手心里疼，把這個孩子教的極好，也但讓這個孩子變得恣意矜傲，做什么都由得性子來，一丁點(diǎn)兒苦都沒吃過。

    可是，這個孩子卻為了漢飛棄文從武，為了他拋棄了那美景環(huán)繞的京城來到這寒風(fēng)蕭瑟的云北，更是遍體鱗傷，時刻具有性命之憂。

    慕僉從懷中掏出兩瓶藥交給慕漢飛，“飛兒，你和何鐘出去吧。記著，幫他上藥?！?/br>
    慕漢飛點(diǎn)了點(diǎn)頭，直身站起，拉起傅夜朝退了出去。

    夕陽下亂紅溪旁

    慕漢飛再次撕去里衫，那里衫被他撕得成了碎條，露出大片的肌膚。傅夜朝垂下眼，不好意思別開眼。

    慕漢飛把布條揉成一團(tuán)，浸頭水，擰了個半干，把傅夜朝背脊上的血與藥汁擦凈。

    慕漢飛這一擦，那傷口再次崩裂，從那發(fā)黑發(fā)紅的痂中淌出鮮血。

    傅夜朝痛得肩胛骨發(fā)著顫，這一顫，撕裂的傷口再次崩大，像呲嘴的狼牙。

    慕漢飛見此，連忙掬起一捧水揚(yáng)到傅夜朝身上，那流下的水摻著血流入溪中，那抹紅色漸漸淡去，直至消失不見。

    清潔后，慕漢飛把藥涂抹在傅夜朝的傷口上，指腹感受到傅夜朝的痛意，蹙眉安慰道：“何鐘，你忍一下，這藥很快就上好了?！?/br>
    何鐘這一身皮膚，媲美剛剛長開的綃綃，正如他少少基本看過的詩中描繪得那般——膚若凝脂。

    這么一身好的皮，能看出他從軍前的衣食無憂甚至生活優(yōu)渥，可如今卻皮開rou綻，只能看出一點(diǎn)兒好rou。

    借著夕陽的暖意，慕漢飛終于開口問道：“何鐘，你為什么要練武從軍?！?/br>
    傅夜朝反問道：“那將軍又為什么要練武從軍？”

    慕漢飛答道：“保家衛(wèi)國?！?/br>
    傅夜朝抿嘴輕笑，“我也是保家衛(wèi)國?！闭f完，他自己嗤笑一聲。

    慕漢飛抬眼看了一眼傅夜朝，也露出微微笑意，“怎么，笑我幼稚，也笑自己幼稚？”

    傅夜朝搖搖頭，“赤子之心哪里算得上幼稚?！彼ь^往了一眼夕陽，“我呀，已經(jīng)沒了赤子之心，保家衛(wèi)國那點(diǎn)兒心意也消磨在眾多人心之中。將軍，我不信人心的，但我骨子里還是有點(diǎn)兒那保家衛(wèi)國的心思，可也只有這一點(diǎn)兒心思了?！?/br>
    他轉(zhuǎn)身看向慕漢飛，狐貍眼恰如彎月，縈繞著nongnong的笑意，“可是將軍，我現(xiàn)在有點(diǎn)兒相信人心了，我信一顆心會九死不改，我也信那保家衛(wèi)國不是嘴上口談背地里全為一個利字了?！?/br>
    傅夜朝那雙狐貍眼，初見是恣意，再見便是nongnong糾結(jié)在一起的百味情感。可如今經(jīng)過鮮血洗滌后，那雙眼清澈見底，露出忠誠的目光。

    傅夜朝道：“將軍，能讓我追隨您嗎？我想更相信一點(diǎn)兒人心，也想讓自己更加驕傲而決然地回道‘我從軍就是保家衛(wèi)國，不摻一點(diǎn)兒私心’。”

    慕漢飛抬眼望去，眼中一片赤誠。他的心微微顫著，猶如環(huán)見北治碼頭的暮晚，那樣的美好而心動。

    “將軍！”

    兩人聽聲望去，見牧征鴻站在夕陽將落的山丘上，笑著朝他們兩個招手，而潘畔扶著劍，站在牧征鴻的身后，也含著笑，望向他們兩人。

    慕漢飛伸手朝他們揮了揮，他從溪邊站起，朝傅夜朝伸出手，道：“阿鐘，他們在等我們，我們一起過去吧?！?/br>
    傅夜朝驚喜地看向慕漢飛，把手搭在他手中，而慕漢飛手臂微微用力，把傅夜朝拉了起來。

    傅夜朝：“將軍，我們走去。”

    慕漢飛點(diǎn)了點(diǎn)頭，朝著牧征鴻走去。

    傅夜朝看著他那堅韌的背影，套上外套，走到慕漢飛身旁，一同與他走下去。

    這成將之路很難，可將軍，我想跟你一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