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知曉慕漢飛對從前的事只知零星半點(diǎn)，甚至不及零碎，否則他早能察覺出自己對他的好，并不完全出于君臣之誼，更多出自一位兄長對弟弟的關(guān)懷。

    慕漢飛抿緊了唇，稍頃，他答道：“只是知曉母親曾經(jīng)嫁過人，并不知曉.......”

    并不知曉母親曾嫁之人乃是先帝，更不知他還位兄長，而這位兄長便是沈寒。

    雖然有些詫異，但如今想來也算不上詫異。他現(xiàn)在終于明白先帝為何要置父親與自己于死地，而沈寒為何一直護(hù)著自己，給予自己任憑許多大臣終極一生都無法得到的尊榮。

    沈寒臉上浮現(xiàn)出苦澀的笑，“母親跟隨先帝那段時日泛善可陳，你也無需知曉?！?/br>
    被利用被拋棄，看著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人恩恩愛愛，想要和離卻家破人亡只能再跟著這個男人，一顆心被掰碎過無數(shù)次，但沒想到就這樣她還能再被利用一次。

    慕漢飛對先皇與母親的事知曉不多，畢竟待他有了記憶云朝已經(jīng)建立。但因先皇一直未曾立繼后倒是聽說了幾嘴。

    當(dāng)年先皇與馬真對擂，先皇為了蒙蔽馬真假意撤帳，但先皇后攜太子去山上采藥不知此令，待回來時正巧碰上馬真的營隊。

    先皇后為了保護(hù)太子只身引敵，或許從一開始就知曉自己將成為人質(zhì)，先皇后便直接跑向懸崖，幸因山路崎嶇，馬真的人只好下馬追去，這才給了古生時間。

    古生先把沈寒救下，再趕去懸崖，結(jié)果只見懸崖邊上殘留一只已經(jīng)破了的草鞋，一問馬真的人，這才知曉先皇后為了不給先皇留下后患，直接跳崖。

    古生立馬派人下去找，但只找到殘余的衣服以及幾根碩大的白骨，耳邊不遠(yuǎn)處是狼的嚎叫聲。

    如今看來，當(dāng)年先皇后不知消息恐怕是先皇與鞏家特意設(shè)計的，以此來激怒營帳中的將士，把士氣提升到極點(diǎn)來打贏這場生死攸關(guān)的戰(zhàn)役，成功擊潰來勢洶洶的馬真。

    慕漢飛低下了頭。他現(xiàn)在終于明白沈寒為什么那么恨沈昭，哪怕成為眾矢之的也不愿在登基大典上給沈昭祭拜。

    沈寒不知想起什么，眼帶溫意，輕聲道：“漢飛，你和綃綃的名字還是我給你們起的?！闭f著此處，他不免扶額，“當(dāng)初沈昭問慕伯伯兒子的名字叫什么時我還在一側(cè)，若是當(dāng)初我能多想一番，受邀去看看你，我知曉你就不會那么晚了?！?/br>
    慕漢飛聽言忽覺有些意外但又不令他詫異。

    今晚回看，自從相遇，熟悉之后，沈寒一直喚他為漢飛，但喚暮生與其他同輩的人，卻是喚他們的字。

    淑清淑清，淑為叔，意為三，他當(dāng)時還在想父親為何取淑字，恐怕父親想起遠(yuǎn)在云京的沈寒，這才為他取了這個字。

    慕漢飛垂下頭：“陛下.......”沈寒突然變成他同母異父的兄長，他還是有些不習(xí)慣，而且沈寒還滿眼期待地看著自己，他心中忽然滾涌起一陣難過。

    傅夜朝也知慕漢飛復(fù)雜的心情，他輕輕拍著慕漢飛的肩膀，溫聲道：“君臣之禮大于兄弟之禮，淑清，你還是喚陛下吧。”

    沈寒眼中帶有一絲失望，但是他也知道讓慕漢飛現(xiàn)在就接受他一直效忠的君王是他同母異父的兄長，也是不可能的。

    沈寒啞聲開口道：“漢飛，你習(xí)慣哪一個稱呼便喚哪一個吧，都是稱謂，兄長.......不介意。”

    慕漢飛眉睫輕扇，他緩了一下情緒，道：“陛下是如何得知我和綃綃的存在？”

    沈寒臉上露出一絲尬意，但很快被他掩飾過去，“慕伯伯第一次教我飛箭刺花時給我?guī)Я藥讐K糕點(diǎn)，我一嘗便知曉那是母親的手法，便知了你的存在。那時應(yīng)該是你剛剛足月?！?/br>
    傅夜朝聽言不由挑了一下眉頭。他曾猜測沈寒知曉淑清的存在是在忍冬花之后，沒想到竟然要早這么久。

    傅夜朝沉默一會兒，忽道：“陛下，請問先皇是如何知曉淑清的存在？”

    他的心中忽然升一種更為荒誕的想法。

    當(dāng)年古生起義時他已經(jīng)不小了，他還記得父親曾跟說過的舊事。古生當(dāng)年受傷嚴(yán)重，是先皇后也就是燕姨救回來的，故一直對先皇后心存感激。

    因此他一直在提攜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沈寒。

    但是很奇怪的是古生忽然跟敵國勾結(jié)起義，又忽然在會稽城前自盡。

    這在當(dāng)時是個謎，但如今可以窺測一下。

    先皇后對古生有恩，古生當(dāng)時一定看出先皇后與太子落下一定少不了鞏家的挑唆，太子都這么恨鞏家，想必古生也少不了不多。

    但鞏貴妃一直未有子嗣，為了沈寒，古生這才待在朝堂慢慢剪除鞏家的勢力。

    可當(dāng)時的鞏貴妃卻突然有了身孕，若是兒子，沈寒的太子之位注定不保，古生一向不是一個能忍的人，脾氣一上來就以清君側(cè)的名義舉了兵。

    但是臨到會稽，卻發(fā)現(xiàn)燕晚還活著，而沈寒也因燕晚的在世不再想要這個太子之位，他有些難以接受，這才讓他當(dāng)場自刎。

    先帝一定也對古生自刎好奇，便拋棄慕僉所上的奏折，親自去詢問慕僉。先帝乘興而來，沒想到正好碰到還活著的燕晚。

    當(dāng)年的齷齪翻涌而來，燕晚深知沈昭不想讓世人知曉他拋妻棄子，為了護(hù)住慕僉父子三人當(dāng)場自盡。

    可縱然這樣，沈昭仍擔(dān)憂慕僉會不會發(fā)覺那些往事，再加上沈昭哪怕不愛燕晚也絕對不允許她為慕僉相夫教子，這才把怒火全部撒在慕僉的頭上。

    但無緣無故便斬殺多年的兄弟，還是功臣，定會令朝心不穩(wěn)，故貶謫慕僉至云北，讓他死在黃沙之中。

    而慕漢飛這個對沈昭代表著恥辱的結(jié)果，則在他年幼時對之實(shí)行捧殺便足已。

    畢竟捧殺之人焉能長久。

    這樣一來這樁往事便消弭在慕家的落敗之中。

    可是先帝萬萬沒有想到，太子早已知曉了這段往事，并拼命去護(hù)著慕僉。雖沈寒最后并未完全護(hù)住，但自己也到了燈枯油盡之時，不能再對慕漢飛做任何手腳，只能眼睜睜看著沈寒把他的計劃全部打亂。

    但這畢竟都是猜測，猜測并非事實(shí)。

    沈寒沉默片刻，道：“古生自盡后，沈昭大喜，便詢問侍下該賞賜慕伯伯什么?！?/br>
    當(dāng)時的慕僉什么賞賜都不缺，侍下便對沈昭說可以把這些賞賜贈予他的夫人，比如說誥命夫人。但之前慕僉拒絕過，沈昭便認(rèn)為此舉不行。

    另一個侍下便說可以賜予母親一棵古桃樹，沈昭細(xì)思一番，便覺此舉可行。可是在尋到這棵古桃樹后，他忽來了興致，要親自去忠義侯府見禁衛(wèi)把這課桃樹種下。

    但沈昭去忠義侯的那日并未對外宣稱是他親自到忠義侯府，于是慕伯伯便攜母親一同去見這桃樹落土，就這樣陰差陽錯地遇上了沈昭。

    這些年來的小心翼翼虧于一旦。

    慕漢飛咬緊了牙。

    所以母親為了不連累他們，這才自盡，父親無法只能對外宣稱身因舊疾而死。

    傅夜朝也攥緊了手，雖與猜測的有些誤差，但結(jié)果卻是相似的。

    他突然為燕姨與青槐感到可悲，她們原本應(yīng)有幸福的生活，但都死在男人們強(qiáng)加給她們tm的“名節(jié)”上。

    明明不愛，明明自己偽名，明明自己“守喪三年兒子遍地”，卻用“名節(jié)”來侮辱來禁錮女子，甚至逼迫她們?nèi)ニ馈?/br>
    這就是世俗，這些世俗，過于可笑。

    沈寒看出慕漢飛的自責(zé)，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寬慰他。因?yàn)樗麄兌急荒赣H保護(hù)過，都知曉那種無力與自責(zé)。

    沈寒抬頭輕輕把眼角的淚拭去，轉(zhuǎn)移話題道：“漢飛，綃綃不是喜歡錦渡嘛，我現(xiàn)在就下旨，讓綃綃嫁給錦渡，絕了赫連熾的狼子野心?！?/br>
    慕漢飛搖搖頭，輕聲道：“陛下，綃綃不愿的?！?/br>
    沈寒不由站起身來：“我知曉綃綃是擔(dān)心她嫁給錦家會讓錦家擔(dān)憂我的想法，但是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撮合綃綃與錦渡，我想錦家不會這么沒眼力見的。”

    慕漢飛低下頭。

    之前他知曉綃綃的確有這個擔(dān)憂，不過若是綃綃知曉他們與陛下是同母異父的兄妹，這自然算不上擔(dān)憂。

    唯一擔(dān)憂的便是錦渡喜不喜歡他。

    但現(xiàn)在......

    慕漢飛攥緊了手，道：“陛下，赫連熾不會打無準(zhǔn)備的仗?！?/br>
    這廂殿中所發(fā)生的事情，赫連熾必定令人全部告知綃綃。

    而綃綃為了云北，也為了查出流云草背后的人是誰，她一定會同意和親。

    傅夜朝嘆了一口氣，道：“綃綃的眼中并非全然都是情愛，她是忠義侯之女又是慕將軍之妹，這樣的女人眼里怎么能沒有國家大義?！?/br>
    所以，綃綃她一定會同意赫連熾的要求。

    而赫連熾也正是因?yàn)槊靼走@一點(diǎn)，所以在臨走前他才會對淑清說，綃綃的婚事由不得他做主，他早已料定綃綃會應(yīng)許。

    這廂，赫連熾也回到館驛，今晚的事情讓他有些疲憊，揮揮手便讓丘聊退下。

    丘聊剛想說什么，就聽赫連熾道：“丘聊，兄長現(xiàn)在是被這個消息給驚住，若他回過神，你好自為之?！?/br>
    丘聊一聽便知赫連熾所講的是青槐的事情，頓時把話咽下去。

    赫連熾捏了捏眉頭，煩悶道：“孤知曉你是想問信高那邊該怎么辦，此事孤心中自有計較。退下?！?/br>
    丘聊見赫連熾煩悶得很，他既說心里清楚，身為臣子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便道：“既然陛下心有溝壑，那陛下早些歇息，臣告退。”

    赫連熾煩躁地?fù)]手，推門而入。

    但赫連熾剛關(guān)上門，一把銀刀便橫在他的脖頸上，閃著冷光。

    按理被刀架在脖子上，是個人都應(yīng)有些恐慌，甚至是對對方的殺意。但赫連熾不僅沒有殺意，相反，他身上原本有的躁意轟然消散。

    赫連熾眉梢輕挑，他勾起唇，笑道：“綃綃前來怎么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好做好招待?！?/br>
    慕玉綃從陰影中走來，冷清的月光映在她的臉上，宛如鋒銳的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