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明祭
“陛下請您應(yīng)允!” 錦渡跪在議事廳前,一遍又一遍請求沈寒任他為云北將軍,護送慕玉綃前往霄國并留在骨明。 慕漢飛與傅夜朝站在側(cè)廳,看著臉色蒼白的錦渡,心中也不好受。 那晚錦渡晃晃跌跌回了錦將軍府,翌日就因受感風寒發(fā)了熱。練武之人不易生病,但一生病便是要傷筋動骨療養(yǎng)些許時日。 錦渡這一療養(yǎng),便療養(yǎng)到現(xiàn)在。他現(xiàn)在臉頰消瘦,身子羸癯,不似從前的硬朗,且不說沈寒早已定下護送之人,就算沒有定下,但看錦渡這一吹就倒的身子,沈寒也難以把這重任交給錦渡。 更何況....... 傅夜朝嘆了一口氣:“此事涉及幕后之人,他再怎樣請求,陛下也難以應(yīng)允?!?/br> 慕漢飛心情也十分沉重,他自小把錦渡當成弟弟,如今他這一雙弟妹,一個即將遠離,一個卻瘦如白骨,都散了。 傅夜朝也知和親日期將至,慕漢飛心中越發(fā)沉重與傷情,如今再見錦渡這搖搖欲墜舊病纏身的模樣,心中更是難受。 他抬手拍了拍慕漢飛的肩,道:“淑清,我們先去見綃綃吧?!?/br> 慕漢飛收回目光,踅身與傅夜朝一同進了辭取殿。 而辭取殿內(nèi)茶茗正在給慕玉綃的手指上藥。 傅夜朝走上前瞧了一眼慕玉綃的手,看向茶茗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慕漢飛也眉梢緊蹙,他似乎知曉她的手是怎樣受了傷。 茶茗站起身向兩人行了一禮后,解釋道:“公主剛剛繡香囊時不小心傷了手。” 慕漢飛看了一眼旁邊斷了弦的琵琶,暗暗嘆了一口氣,開口道:“心思不靜?!?/br> 傅夜朝對茶茗點點頭,取過藥,蹲下身給慕玉綃的手指輕輕涂抹著傷藥。 慕玉綃見兩人都瞧清她的心思,只是心照不宣不言而已,她只好抿緊了唇,不說話。 傅夜朝涂好藥后,站起身,拉著慕漢飛坐在一旁。 傅夜朝給慕漢飛倒了一杯茶,自己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隨后道:“若是想見便去見一面,你自己在這獨自心傷,這次傷的是手,下次傷的又是什么?” 慕玉綃的眼光不自覺地落在自己的手指上,指腹上哪怕抿了藥,那腥腥點點的紅意仍清晰可見。 她怔了一下,手指無意蜷縮,旋即慢慢覆在手帕上,把傷藏起來,道:“算了,不見了,見了更多他反而更加難受?!?/br> 傅夜朝再次抿了一口茶,他面上不顯,但心中頗贊同慕玉綃的話。 人,是越見越不舍,最終難以放手。 慕漢飛放下茶杯,跟慕玉綃道:“不久你便要去霄國了,兄長與老師護送你到霄國后便會一直留在云北?!彼o了手,嗓音微顫,“若是受了委屈,便書信給兄長與老師,莫要委屈了自己?!?/br> 他到現(xiàn)在也不想讓他的meimei遠嫁,可是他也難以讓綃綃承受兩國的戰(zhàn)火。 慕玉綃緊緊把唇抿緊,這才把淚意憋了回去。她的手指絞緊手帕,輕聲應(yīng)下。 可縱使不愿分別,但時間總是催著人走。 或許是錦渡的誠意打動了沈寒,沈寒便允了錦渡隨慕玉綃一同前去霄國。 本以為一切順利,但是到了云國與霄國的邊境,和親的隊伍卻被霄國軍隊攔了下來。 慕漢飛本就不愿自家meimei嫁給赫連熾,見霄國阻攔,當場冷哼一聲:“看來霄皇這是要悔婚,既然如此,這場婚事作罷。” 話畢,便安排梅齊調(diào)頭先去云北忠義侯府修整,他要回去寫奏折把此事稟告給沈寒。 丘聊解釋道:“慕將軍莫急。云國兵力過多,易使我霄國百姓生怖,故請慕將軍把華綃公主交付給本將軍,由本將軍親自護送華綃公主到骨明。” 傅夜朝瞇起眼:“當初霄國與我云國商議時,可并非是今日的模樣?!?/br> 丘聊撣了一下衣袖,淡淡看向傅夜朝:“但自古以來,和親絕無如此大量兵力進入他國,這是約定俗成之事,想必傅大人與慕將軍也應(yīng)知曉?!?/br> 傅夜朝攥緊了手。 的確,自古和親只有少量隊伍跟著公主前往他國,其余兵力暫壓邊境,直到完婚。 他之前便想過信高絕對不會允許他和淑清踏入霄國,如今倒是驗證了他的這個想法。 傅夜朝慢慢松開手,他開口道:“淑清,按之前的第二種方案行事。” 慕漢飛指骨泛白,他大步走向前拔出安懷直接架在丘聊的脖子上。 霄國的軍隊一見紛紛拿起手中的兵器指向慕漢飛,而云國這邊自然也不甘示弱,前方全是利索的拔刀聲。 丘聊抬起手示意身后的士兵收好武器,傅夜朝也下令讓云國的將士們收好兵器。 慕漢飛手腕微動,劍鋒輕輕地削下他后頸旁的頭發(fā),他冷聲道:“我慕漢飛就這么一個meimei,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就算丟官棄爵我也會把你親手解決掉?!?/br> 傅夜朝也板著一張臉,淬著火道:“若是我云國公主在你霄國出了問題,你看我身后的三十萬將士答不答應(yīng),你看我云國答不答應(yīng)?!?/br> 丘聊夾指把劍移開,道:“丘聊自然不會讓我霄國的皇后出事,請二位大人放心,否則我國陛下也不會輕繞了我?!?/br> 慕漢飛越過丘聊的肩,冷冷地看了一眼潘畔,把劍收回鞘中,踅身走到傅夜朝身旁。 潘畔攥緊了手,撇過頭去不再看向前方的兩人。 很快護送隊伍便出了一小流軍隊,從后面走到前面。 丘聊抬手示意開隊繞行,他走到慕玉綃的馬車旁,隔著轎簾對慕玉綃道:“公主,此次由丘聊護送您骨明宮,路上因環(huán)境問題可能會讓您不舒服,屆時請及時派人通知丘聊?!?/br> 慕玉綃淡淡應(yīng)允。 丘聊點點頭,令士兵抬起手中的儀仗分散在馬車四周,他騎上馬親自在前方開路。 錦渡壓了壓頭盔,撇眼看向慕漢飛與傅夜朝,見兩人對他點點頭,這才收回目光,頭微微低下。 之前便已提過,云北與霄國這邊多密林,再加上丘聊怕慕玉綃因長途奔波勞累,便故意放慢前行速度,減緩顛簸。 一路慢行,直到天黑也還未走出密林,是故丘聊下令就地休息。 丘聊撥弄著篝火,看向潘畔道:“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會跟著過來。” 雖然他最近的心思都在慕漢飛身上,但潘畔一直怕與慕漢飛對上,這他還是知曉的。 潘畔從一旁拿了一根木柴丟到火中,看著火不停上騰,輕聲道:“她是我meimei,哪有meimei出嫁哥哥不送之理?!?/br> 丘聊頗感意外地看了一眼潘畔,旋即勾唇笑了一下,從一旁抓了一把柴火扔了進去,道:“我一直以為你投靠霄國是因為你恨慕漢飛,如今看來似乎還有隱情啊。” 潘畔不愿再談這個話題,只是拿著一根一根的柴火往篝火中扔,呆板地看著火舌不斷高彈。 丘聊沉默了一會兒,忽問道:“你覺得陛下能跟慕玉綃廝守嗎?” 潘畔停下手,他搓弄著手指上的柴灰,看了一會兒火舌在木棍上跳舞,道:“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丘聊自然聽出潘畔話中的別意,失笑道:“我又不是陛下,自然要聽真話。” 潘畔十分肯定道:“不能?!?/br> 丘聊的心狠狠停頓了一下,旋即才慢慢地恢復(fù)跳動,他又添了一些柴火,低著頭面色深沉:“這么肯定?” 潘畔回道:“我太了解綃綃了。若不是有家國仇恨或許兩人還有那么一絲可能,但是現(xiàn)在他們之間已經(jīng)有鴻溝了?!?/br> 這下輪到丘聊無意識搓手上沾染的灰塵。 潘畔也不理會丘聊的沉思,繼續(xù)道:“你知道為何霄國一直攻不下云北嗎?因為云北人心中永遠對家有著一股執(zhí)拗,同時因戰(zhàn)亂,他們更看重國。所以云北就算沒有忠義侯一家,霄國也永遠不會得到云北?!?/br> 丘聊沉默不語,只是相交的手指指甲插入皮rou中,指縫間沾染了鮮血。 他的左腿,他的心臟,被這林間的寒飛吹得直痛,他感覺自己......有些耐不住這疼了。 骨明離云北倒是不遠,丘聊一行人很快便到達了骨明,按照赫連熾的吩咐,他需護送慕玉綃到骨明宮前。 但是,本以為一路平安無事,可沒想到到了骨明宮卻出差錯。 一行重兵把丘聊等人團團圍住。 潘畔蹙緊了眉頭。 丘聊拔刀大怒道:“都反了嗎?這是誰的命令,知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誰!” “這是本將軍的命令?!?/br> 隨著聲音的穿透,這時原本圍繞在丘聊面前的重兵往旁退去,留出了一條道,一位身穿華服身子瘦弱的男子提劍緩緩朝丘聊走來。 丘聊見是信高,立刻下馬向信高行禮。 “義父,剛才多有冒犯,請恕越連無禮。但陛下曾給越連旨意,華綃公主須得在日中前入住未央宮。如今已是隅中,請義父令這些士兵退下,越連好送公主入宮?!?/br> 信高未說話而是一直撫摸著劍柄,立在慕玉綃馬車旁的士兵見此也把手放到劍柄上,身子微傾作出防衛(wèi)姿態(tài)。 丘聊見此,一月的天,他額上的汗珠卻大如豆粒。 他低頭沉思,一會兒他該怎樣與潘畔配合攔下他義父手中的劍。 這般僵持良久,丘聊忍不住開口道:“義父,慕玉綃乃慕漢飛之妹,三十萬大軍壓在霄國邊境,請義父三思!” 信高聽言微微收斂殺意,他做夠了壓迫,淡淡開口道:“越連你想什么呢,本將軍自然知曉她的身份,你又何須再說一遍?!?/br> 丘聊低著頭沒有說話。 他現(xiàn)在的腦海中全是史冊中記載的龍魚殿之事,當時的信高忽然站起身,拔出佩劍親手刺死了當時監(jiān)國的太后。 信高能殺陛下的親母太后,這就意味著他也敢殺毫無子嗣之功的皇后。 信高看向后方的馬車,對慕玉綃道:“華綃公主,你該下車了吧,莫非是想讓本將軍請你?” 慕玉綃在馬車上回道:“信將軍,在霄國莫非外廷之人可見內(nèi)廷之人?據(jù)本宮所知,并未有這種規(guī)矩吧?更何況信將軍你既非皇親國戚又非帝師,本官憑什么要下車見你?!?/br> 丘聊的心弦頓時繃緊。 信高的確既非皇親國戚又非帝師,按照慕玉綃的身份的確無需下車接見信高??墒钦麄€霄國都知曉,當今的掌權(quán)人并非赫連熾,而是信高。 慕玉綃拿身份來壓,不知是對還是錯。 信高冷哼一聲:“本將軍乃陛下長輩,名雖未掛帝師,但勝帝師,這個理由可否充分?” 慕玉綃的聲音依舊不咸不淡:“理由充足,但本宮長途勞累,并不想接見信大人。如今已快接近日中,信大人也該回府了?!?/br> 信高攥緊了手:“好一口伶牙俐齒。既如此本將軍就直話直說,你若是想進骨明宮,就下轎親自把這碗斷子藥給喝了,否則哪怕是陛下親臨,你也絕不可能踏入骨明宮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