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凌晨兩點，自熱煎餅陶知越已經(jīng)換了二十個睡姿，羊也數(shù)了上千只，瞌睡蟲卻遲遲不肯光臨。

    掙扎了很久，陶知越告訴自己應(yīng)該起來去上個廁所。

    然后順便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就只是看看時間。

    暗沉沉的房間里，陶知越一臉不在意地拿起手機，屏幕亮起，沒有任何未讀消息。

    心里漫上一陣淡淡的失落。

    陶知越不死心地解鎖，打開pp，刷新了幾下，對話框一動不動，還是他六小時前回復(fù)的消息。

    [陶：我上線看看。]

    經(jīng)過了數(shù)個小時的攤煎餅，逐漸冷靜下來的陶知越有點后悔前面的冒失。

    他怎么就反手按下了關(guān)機鍵呢？

    這樣突然下線，也沒個解釋，HR會不會覺得他很沒有禮貌？

    也許HR并沒有其他意思，只是看他說在打電話，隨口一提罷了。

    年紀(jì)大一些的人通常習(xí)慣用語音或電話交流，他們的打字速度不像年輕人那么快，所以不愛用文字溝通很正常。

    問他有沒有男朋友，可能僅僅是好奇，HR這么多年都是單身，難得有了心上人，初嘗這種奇妙的滋味，于是對周圍人的情感狀況產(chǎn)生好奇心，再正常不過了。

    至于鄭重大概就是這樣更符合角色形象的意思吧。

    想通了這些讓他糾結(jié)了半個晚上的問題，陶知越覺得自己很丟人。

    戀愛小說誠不欺他，原來處在暗戀中的人真的都是喜歡自作多情的笨蛋。

    杵在衛(wèi)生間門口發(fā)了半天呆，陶知越徹底沒了睡覺的心思，他穿上衣服打開燈，坐回了書桌前。

    開機，登陸動物島。

    游戲里同樣是深夜，隔壁小島上那只朝他揮手的棕熊已經(jīng)不見了，應(yīng)該是下線了。

    樹影搖晃，寂靜的夜色里傳來輕輕的蟲鳴。

    刺猬坐上小木船，駛向新鄰居的地盤。

    陶知越第一次使用這個拜訪功能，行駛時長是根據(jù)不同島坐標(biāo)之間的距離而定的，之前HR的小島離他比較遠，所以那時過來要五分鐘。

    現(xiàn)在兩個小島近在咫尺，十秒就可以到達。

    小刺猬跳下船，小跑著上了島，很快聽到了島中央小木屋里傳來的鼾聲。

    原來棕熊打呼嚕的聲音那么大。

    動物島里有個很可愛的小設(shè)定，玩家退出游戲時有兩個選項可以選擇，[拜拜啦]和[一會見]。

    據(jù)說選擇[拜拜啦]角色會原地消失，令其他人無法判斷玩家是否在線。

    而選擇[一會見]會讓角色進入睡眠狀態(tài)，如果是晚上，會回到屋里睡覺，白天則會在小屋前的躺椅或吊床上曬著太陽小憩。

    陶知越從來都是直接點拜拜，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選擇[一會見]后睡得香甜的玩家角色。

    在現(xiàn)實里，HR應(yīng)該也睡著了吧。

    在有點好笑的鼾聲音效里，小刺猬在棕熊小島上溜達了一圈。

    不像很多玩家會建一些栽滿鮮花的漂亮花園，在小島的空地上，HR種了大片大片的果樹，每棵樹上都結(jié)了沉甸甸的果實，五顏六色的果子飽滿又好看。

    在最大的那顆果樹旁，還立了一塊小木牌，寫著[不許偷摘]四個大字。

    想起棕熊初次拜訪時帶來的一大捧水果，屏幕前正在忐忑的陶知越，忽然覺得內(nèi)心一片柔軟。

    明明是很尋常的小事，但放在這個人身上，總有種無端的可愛。

    小刺猬回到了自己的島上，從花園里摘了不同品種的花，用絲帶扎成一束。

    然后它用小爪子捧著這束熱烈明艷的鮮花，又坐船過來，小心地放在了鼾聲震天的小木屋門口。

    [一只刺猬：網(wǎng)絡(luò)故障，突然掉線了。]

    陶知越心想，之前他的大腦網(wǎng)絡(luò)的確故障了，不算是騙人。

    [一只刺猬：帶了小禮物，向你道歉^^]

    這一次退出游戲的時候，陶知越遲疑片刻，輕輕點下了[一會見]。

    重新回到床上躺好，陶知越的心情平靜了許多。

    他閉上眼睛，再一次試圖入睡。

    不知為什么，陶知越的腦海里慢慢浮現(xiàn)出過去那個有些陌生的自己。

    工作日九點上班，除了吃飯上廁所很少離開工位，忙到半夜十一二點是常有的事，沒有加班補貼，唯一的安慰是打車回家可以報銷車費。

    周末往往是單休，他經(jīng)常會賴在家里虛度一天的時光，因為和認(rèn)識多年的朋友隔著遙遠的距離，便只能在開黑房間里相聚。

    那時他沉浸于為夢想奮斗的盲目激情里，從沒注意到自己的生活竟如此單調(diào)。

    每天早晨通勤時，緊緊攀著扶手在擁擠地鐵里隨人流搖晃，被擠得快要不能呼吸的陶知越偶爾會想，他的生命里好像缺了一點什么。

    在無數(shù)個獨自等車回家的深夜里，在只用來洗澡睡覺的狹小出租屋里，兩點一線運轉(zhuǎn)著的陶知越有時會抽空思考這個問題，來排解大腦承載了過多代碼指令的疲倦，但他一直沒有想明白。

    直到那一天，出租房的燃氣費用光了，租客群里有合租室友說中午要做飯，這次剛好輪到陶知越負責(zé)繳費。

    等午休再繳費會來不及，陶知越只好破例，放下手頭永遠繁忙的工作，在上班間隙偷溜出去，騎上一輛公用自行車，歪歪扭扭地沖向銀行。

    那天天氣很好，秋日的風(fēng)輕拂著他的面頰，吹散了腦袋里復(fù)雜的字符串，他很久沒有騎車，整個人搖搖晃晃，緊張地握著車把，與身旁的行人和車流擦肩而過。

    風(fēng)是暖的，淺金色的太陽高懸天際，空氣豐盈地閃著光，焦黃的秋葉從枝頭飄落。

    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細小的溫柔。

    這個打亂他工作節(jié)奏的意外，卻帶來了一種真實又溫暖的生活感。

    到了銀行，在自助終端前插卡繳費的時候，陶知越的眼睛里始終藏著一點笑意，他很想把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告訴什么人，和對方分享自己滿得快要溢出心臟的愉悅。

    可他翻遍了好友列表，也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訴說對象。

    那一刻，陶知越終于明白自己的生命里缺少了什么。

    但他早已像一架上了發(fā)條的工作機器，沒有時間，沒有機會，也沒有遇見某個人的緣分。

    即使明白生活空洞無趣，他依然沒有改變一切的勇氣。

    不久后，在心臟驟停的那一瞬間，陶知越?jīng)]有回憶什么久遠的往事，只模模糊糊地想起那個鐫刻心底的秋日。

    他希望下輩子可以勇敢一點。

    還有，希望可以遇見能分享生活瑣碎的那個人。

    然而，對死亡的驚懼讓重生的陶知越忘記了彌留之際的小小心愿，在很長時間里，他以為自己沒有遺憾。

    可是那些細微的渴望與憧憬，在和HR接觸的過程里，悄悄地蘇醒了。

    愛是一種美妙的感情，會令感官變得敏銳，目光陡然明亮，于是便可以觸摸到生活縫隙里被遺漏的點滴。

    即使是看似無望的單戀，也讓人擁有柔軟敏感的心，萬物隨之染上斑斕色彩。

    夏夜靜美，蟲鳴悅耳，連果樹在風(fēng)里輕輕晃動的樣子都透著可愛。

    下線之前，陶知越猶豫很久，還是補上了一句以往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心里話。

    [一只刺猬：前天你幫我種的花開了，摘了最好看的送給你。]

    在安寧美麗的虛擬世界里，那束最好看的鮮花躺在小木屋的門口，等著被睡醒的棕熊看見。

    為什么是HR呢？

    回憶舒緩綿長，窗外晨光熹微，陶知越漸漸被困意席卷。

    或許是因為那個充滿了意外的夜晚。

    初次相識，那個人就很篤定地對他說：你真勇敢。

    第25章

    這一覺睡得很沉，陶知越醒來時已是下午一點。

    日光熱烈，照得滿室流光。

    陶知越揉揉惺忪睡眼，他記得昨天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但一醒來，夢境就從記憶里溜走了。

    他只有隱約的印象，似乎夢見了昨天那個白T男生。

    不知道今天還會不會碰到他。

    雖然上午已經(jīng)睡過去了，好在游戲展里下午的活動一般是兩點后開始，現(xiàn)在趕過去還來得及。

    陶知越迅速洗漱吃飯，拿上背包就出了門。

    手機里依然靜悄悄的，沒有新消息。

    糾結(jié)片刻后，陶知越果斷退出了pp登錄。

    只要他不在線，這就是薛定諤的消息，他可以當(dāng)作HR已經(jīng)看到了游戲里的道歉花束，然后給他發(fā)來了消息。

    游戲里的世界簡單純粹，只有模樣可愛的動物，專心侍弄著自己的小島。

    在那里，陶知越可以假裝棕熊真的是自己的鄰居好友，他沒有及時回復(fù)消息，所以送上禮物賠罪。

    即使這份禮物是不尋常的鮮花，也可以解釋成HR幫他修整小島的謝禮，那是他們一起播下的種子。

    但在現(xiàn)實里，他無法對一個有心儀對象的直男，做出任何逾矩的舉動。

    今天游戲展的人流量比昨天更大了，幸好下午入場的隊伍不長，陶知越等了一會兒就進場了。

    人氣最旺的仍然是玫瑰戰(zhàn)爭的試玩區(qū)域，經(jīng)過一夜的緊急趕工，精心準(zhǔn)備的玫瑰小屋終于對外開放了，此刻里里外外都圍滿了展會觀眾，很多人來拍照打卡。

    陶知越站在人潮之外，發(fā)了一會兒呆。

    昨天他在小屋最里面的獨立試玩室，玩了整整一下午游戲，身邊坐著一個讓他怦然心動的陌生男人。

    現(xiàn)在想起來，竟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小屋旁有昨天見過的工作人員，正滿頭大汗地維持著秩序，身后是粉紅色的花海，浪漫得像個童話。

    陶知越看了一會兒，默默走開了。

    按照之前規(guī)劃好的行程，陶知越拿著筆記本，在各個展臺間走走停停，表情認(rèn)真地做著記錄。

    在高強度的思考中，那些旖旎的心情漸漸被拋之腦后。

    昨天他有了大致的想法，對現(xiàn)在習(xí)慣了無腦換皮的智通游戲來說，要痛下決心直接轉(zhuǎn)做原創(chuàng)開發(fā)，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搞不好忙活半天，最后什么也做不出來。

    很多游戲人都會下意識認(rèn)為，搞原創(chuàng)開發(fā)就是要自研引擎、創(chuàng)新玩法、打造獨特風(fēng)格，最好能一鳴驚人，吸引盡可能多的受眾，把游戲推成人盡皆知的爆款。

    但這條路太難了，成功者不過爾爾，無數(shù)半路倒下的團隊卻沒人看見。

    陶知越覺得，與其妄想一步登天，還不如在現(xiàn)有的基礎(chǔ)上，改進優(yōu)化，爭取做到小而美。

    最重要的是找準(zhǔn)游戲的核心賣點，然后懷抱敬畏之心去設(shè)計和實現(xiàn)。

    例如玫瑰戰(zhàn)爭，玩法并沒有多大創(chuàng)新，是比較常規(guī)的MMP，但獨特的全員女性設(shè)定，艷麗又不輕浮的畫風(fēng)，讓它獲得了女性玩家的普遍青睞，進而產(chǎn)生了意料之外的影響力。

    一邊從外界汲取養(yǎng)分，一邊整理自己的想法，等到六點閉館的時候，陶知越已經(jīng)有了比較完整的具體思路。

    該看的項目差不多都看完了，不僅是為了公司，陶知越自己也學(xué)到了很多新知識。

    一下午的頭腦風(fēng)暴之后，他正處在極度亢奮的狀態(tài)里，忘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班時間，迫不及待地打車去了公司。

    不過恰好趕上今天項目組加班，公司里燈火通明，CEO也沒有下班回家，正襟危坐地呆在辦公室里苦思冥想。

    沒來得及跟滿臉懵逼的同事說話，陶知越匆匆走進CEO辦公室，把自己這兩天的見聞與思考和盤托出。

    CEO郭總聽得頻頻點頭，途中還打電話叫來了項目組的制作人、主策劃和主程序老李，一群人在辦公室里高談闊論，搞得外面辦公區(qū)域里的員工們瘋狂探頭，好奇心爆棚。

    半小時后，郭總率先出來，表示今天不加班了，請大家聚餐吃附近的燒烤，自愿報名參加。

    人群中立刻爆發(fā)出快樂的歡呼聲。

    在二三十個人浩浩蕩蕩前往燒烤店的路上，陶知越走在隊伍末尾，王恒放慢腳步，走到了他身邊。

    陶哥，是不是家里的事忙完了？

    陶知越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兩人之間的那次對話，嗯，是吧

    嘿嘿，我就知道。王恒有點得意，陶哥你最近好像變了個人，我想肯定是把什么煩心事處理好了。

    陶知越詫異道：是嗎？

    是啊！就是變得王恒抓了抓頭發(fā)，試圖想出一個準(zhǔn)確的形容，變得明亮了！誒，這個詞好像不是這么用的。

    反正，以前覺得陶哥不太好接近，有點高冷。但是現(xiàn)在好像好像回到了人群里的感覺，這么說會不會很奇怪？

    王恒一拍腦門，算了，我對不起語文老師，總之，有機會再讓我們飽飽口福啊，嘿嘿，謝謝陶哥！

    周圍同事們都在聊天說話，人群里時不時傳來笑聲，霓虹招牌閃爍，前方小餐館里烤rou的香氣已經(jīng)蔓延而來。

    這個有些熟悉的場景，還有王恒的無心之語，讓陶知越再一次想起了那個今天被他刻意忘掉的人。

    鼻子微微發(fā)酸，他輕輕咳嗽了一下，朝王恒露出笑容，好，我會的。

    燒烤店里煙氣繚繞，幾張大桌拼成長條，坐滿了同事，大家七嘴八舌地點菜下單，面前很快堆滿了滋滋冒油的烤串和啤酒瓶。

    陶知越不常喝酒，一喝酒就會上臉，今晚卻喝了很多，臉上紅成一片，腦袋醉醺醺的。

    郭總醉得更夸張，抱著啤酒瓶深情演講，暢想未來，激動得差點聲淚俱下，引得一群人哄堂大笑。

    肆無忌憚的喧鬧里，有同事跟陶知越打趣：小陶，是不是酒精過敏?。磕樳@么紅。

    陶知越止住搖晃的身體，很認(rèn)真地回答：沒事，家里有抗過敏藥。

    啤酒是苦的，平日里陶知越不喜歡這個味道，但在心情惆悵的夏夜，似乎沒有比一打冰鎮(zhèn)啤酒更消愁的東西了。

    快要散席的時候，有人想起了這頓燒烤的功臣陶知越，便嚷嚷著要跟他干杯，陶知越來者不拒。

    見他今天這么好說話，有女同事鼓足勇氣，半開玩笑地說想加他pp，立刻有人起哄，小小的燒烤店里鬧成一片。

    陶知越差不多喝懵了，眨眨眼睛，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才找到手機。

    pp為什么沒登陸？

    當(dāng)下思維遲鈍的陶知越想不起來原因，便點擊登錄，略過了列表里的紅點點未讀消息，打開二維碼遞給同事掃。

    陶知越見同事們搶得熱鬧，木木的腦袋想到了什么，小聲道：公司群我也沒有加，拉我一下吧。

    他臉頰紅紅的，眼角泛著醉酒后困倦的濕意，坐得卻很端正，往日里清澈透亮的眼睛蒙著一層水霧，不復(fù)平時的果決沉穩(wěn)，有種不易察覺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