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很大，容易折壞，不好放進(jìn)行李箱，所以我索性一路戴著這個草帽回來，結(jié)果路上總有人看著我偷笑。

    于是陶知越也笑，他的眼前好像真的浮現(xiàn)了霍燃描述的畫面，余熱未消的太陽與柔軟的沙灘，高大的椰樹，咸咸的海風(fēng)忽然吹走了開著花的草帽。

    一整個下午，他在霍燃耐心的絮語里，逛完了這個最特別的博物館。

    霍燃對于廣闊世界的所有難忘記憶，無論好與壞，無論多么瑣碎細(xì)微，都小心地收納在這里。

    所以他在這里，看到了不曾見過的世界模樣。

    陶知越想起來之前霍燃說過的話，因此他很認(rèn)真地回應(yīng)：我很喜歡，謝謝你。

    霍燃松了一口氣，眼睛亮亮的：幸好你喜歡。

    因為我還有別的話想跟你說。

    此刻日暮垂落，淡金色的光線跨過窗檐，溫柔地落在他們身上，星星點點的塵埃在光柱里飛舞著。

    陶知越微微仰起頭，注視著面前又開始緊張的男人。

    這里都是我喜歡的東西，我想，也許你會對其中的什么感興趣，然后我就可以再陪你去，像昨天挑選早餐那樣。

    我還準(zhǔn)備了你喜歡的東西?；羧纪虼巴廨p輕搖晃著葉子的梧桐樹，是前幾天移過來的，長得很好。

    等到秋天，葉子就變成金黃色了，和你的頭像照片一樣。

    我很希望到那個時候，這間屋子里可以不僅僅只有我的回憶。

    最后，他鼓起勇氣，看著對方，說出了最鄭重的那四個字。

    我喜歡你。

    在太過安靜的空氣里，夕陽發(fā)出了聲音，熱烈地?zé)浦爝叺脑啤?/br>
    陶知越失神了很久。

    這一次他沒有臉紅，只是長久地凝視著眼前的人，仿佛在確認(rèn)這是不是一個幻覺。

    直到霍燃變得忐忑起來，才聽見他很輕的聲音。

    其實我也有一個禮物想送給你，但是一天快過去了，我還沒有找到送出來的機(jī)會。

    因為這個禮物很小，也很普通，而且已經(jīng)被你偷偷拿走了。

    霍燃隨之側(cè)過頭，看向自己一直忘記摘下來的背包。

    在這里面嗎？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期待。

    陶知越無論如何也移不開目光，他點點頭，眼前的世界里盛滿了這個人的模樣。

    得到他的肯定，霍燃立刻拉開背包的拉鏈，看到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罐子。

    他拿起來，看見里面裝滿了五彩斑斕的紙星星。

    我也想帶給你，你喜歡的東西，然后再告訴你，我喜歡你，這樣會顯得更真心。

    但是我對你的了解還不夠，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所以我前天晚上故意喝醉了，我以為可以回想起同樣喝醉的那一天，想起那天你是不是告訴了我什么。

    可惜沒有，我失敗了，提前準(zhǔn)備好的紙上一片空白。

    陶知越看著他笑起來，唇角微微抿起。

    我不記得那天晚上我到底做了什么。

    但是第二天醒來，我走到客廳，看見餐桌上放滿了彩紙和折好的星星。

    也許是因為，我很清楚地記得，從火鍋店里走出來的那個晚上，你看著夜空，說今晚沒有星星。

    連喝醉以后的我也這樣記得，所以給你準(zhǔn)備了這個幼稚的禮物。

    在酒醒后被遺忘的前夜記憶里，陶知越一邊跟霍燃發(fā)著感嘆號，一邊固執(zhí)地出了門。

    他回到那家24小時便利超市，讓老板找出了小孩子才會買的彩色長條折紙，又搖搖晃晃地踩著自己的影子回去，每隔幾分鐘還要給霍燃發(fā)消息報平安。

    在漫長寂靜的深夜里，他紅著臉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旁，在重新貼回墻上的丘比特陪伴下，將長長的彩紙，折成一個又一個小巧的星星。

    沒有人知道這一夜發(fā)生的事，連陶知越自己也不記得。

    但他很確定，這一定是自己為霍燃準(zhǔn)備的禮物。

    霍燃還陷在震撼里，低下頭望著玻璃瓶里滿滿的星星。

    而陶知越始終看著他，日光為他鍍上淡金色的淺影。

    所以他恍惚地想起來，這樣的天色，和兩周前那個大霧散盡的黃昏很像。

    那時他凝視著漸漸沉落的夕陽，安靜地等待著。

    現(xiàn)在，他等到了。

    第43章

    細(xì)碎柔和的話語像云朵輕飄飄地落下。

    霍燃至少愣了五分鐘， 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雖然說的話還是語無倫次。

    我可以把它放在這里嗎？我要放在最中間的柜子上，我想想，再重新做一個專門的柜子。

    不對， 不能放在這里，我應(yīng)該隨身帶著， 但是瓶子有點大，我要想想怎么帶。

    然后他真的盯著大大的玻璃瓶煞有其事地思考了起來。

    陶知越看著他低垂的眼眸， 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霍燃的那天， 他西裝革履地從人群里走來， 戴著口罩， 只露出英氣逼人的眉眼，氣質(zhì)很出眾，看起來簡直像另一個世界的人。

    而現(xiàn)在被薄紅的夕陽照著， 他們之間的距離又那么近， 因此一切額外的浮華錯覺都褪去，只有伸手可及的真實感。

    放在這里吧，我想放在草帽的旁邊。陶知越輕聲打斷他肯定在跑偏的思緒。

    這里環(huán)境很好，旁邊有那么多有趣的收藏品，外面還有梧桐樹， 這是最好的地方。

    而且，這是這間屋子里，第一樣不僅僅屬于你的回憶。

    聽見這句話， 滿腦袋胡思亂想的霍燃突然反應(yīng)了過來，遲鈍地感到巨大的驚喜，想起了被淹沒在其他語句里的那一聲我喜歡你。

    我也想帶給你，你喜歡的東西，然后再告訴你， 我喜歡你，這樣會顯得更真心。

    所以

    他很罕見地卡殼了，表情很傻，眼神里寫滿了希冀。

    陶知越勇敢地接過了他沒說完的話。

    所以，要跟我談戀愛嗎？

    在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博物館里，他不再臉紅與瑟縮，因為周圍的每一樣?xùn)|西，都傳遞來認(rèn)真生活時能見到的可愛與美好，都涌動著眼前人對斑斕萬物的點滴體驗和心情。

    他被最柔軟真切的生活包圍著，所以有了面對未知的無盡勇氣。

    我沒有戀愛過，在你之前，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也就沒有因為愛情而試著對別人付出過。

    而且以前我工作很拼命，有時候連家人朋友都會忽略，還會忽略自己，那樣不好?，F(xiàn)在我不會了，我會改過來，希望可以不再犯以前的錯誤。

    也許以后的日子里，我會有很多做得不夠好的地方，但是我會努力學(xué)習(xí)怎么去愛一個人，我一定會盡全部的努力。

    我讀書的時候很認(rèn)真，工作的時候很認(rèn)真，談戀愛也會很認(rèn)真的。

    陶知越絮絮地向他保證。

    霍燃看著他，眼睛都不敢眨。

    語言不能表達(dá)萬分之一，最終他很用力地點點頭，把每一句話都珍藏在心里。

    身邊流光溢彩的物件都成了隱沒的布景。

    可惜天色將暗，陶知越訂了晚上八點多的飛機(jī)，應(yīng)該準(zhǔn)備出發(fā)去機(jī)場了。

    他們一起走出房子，天邊霞光似火，將整座院子里的梧桐樹都染上燒灼般的燦金。

    在這漫長的一天里，陶知越聽了霍燃講述的很多個故事，總有一種想要反過來跟他說些什么的沖動。

    然而他自己過往的日子太貧瘠乏味，找不到那么多聽起來就很好玩的趣事。

    現(xiàn)在看著霍燃特意為他栽下的樹，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有些久遠(yuǎn)的往事，所以忍不住想開口。

    那是唯一一件，陶知越曾想過要和人分享的事。

    很久以前，有一天我在公司上班，那時候我跟人合租，出租屋的燃?xì)赓M用光了，剛好燃?xì)饪ㄔ谖疫@里，這周輪到我繳費，一直沒有時間，就忘記了。

    那天真的很忙，項目馬上要上線，每天忙得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但室友在群里催著說中午要做飯，我只能上午偷偷溜出去，騎車去銀行。

    我很久沒有騎自行車了，歪歪扭扭的，總以為自己會摔跤，所以大氣也不敢出，很緊張地握著車把，連腦袋里一直在想的代碼都拋掉了。

    我很專心地留意著旁邊擦肩而過的車，還有前面的路。

    那時候是秋天，太陽很明亮，但不曬，風(fēng)吹起來是暖的，空氣好像會發(fā)光，馬路兩邊全都是梧桐樹，是很漂亮的焦黃色。

    我從樹下經(jīng)過的時候，它們就在我的眼前飄落下來，像無數(shù)只扇動著翅膀的蝴蝶。

    陶知越以為自己從回憶里揀出這件事，對人傾訴的時候，會控制不住地想哭。

    但是沒有，他微笑著敘說，眉眼生動，任日光描繪出溫柔的輪廓。

    真好。盡管心神還在恍惚，但霍燃很專注地聆聽著，很像電影里的畫面。

    隨即他很積極地補(bǔ)充道：我的自行車騎得很好，下次你想騎車的時候，我可以在旁邊看著你，你肯定不會摔跤的。

    于是陶知越想象了一下那副畫面，也點點頭：好。

    真好。

    那段無人分享的回憶，終于有了停泊的港口。

    它和細(xì)心疊好的星星、隨風(fēng)搖曳的梧桐樹一起，被收藏在世間唯一的博物館里。

    陶知越離開這里的時候，回頭深深地凝望這座寧靜別致的小院，努力地把這里的每一寸細(xì)節(jié)都印刻進(jìn)心底。

    今天也是他人生中最喜歡的一天，之一。

    沿著來時的路，他們坐上公交車，晚一點再換乘機(jī)場大巴。

    這一次并肩坐著的時候，陶知越不再感覺雙手無處安放。

    霍燃卻恰好相反，他在旁邊正襟危坐，沒了此前的輕松和隨意，陶知越甚至看見了他額頭很不明顯的汗水。

    時光仿佛倒流了。

    陶知越的聲音里帶著笑意：你額頭出汗了，很熱嗎？

    霍燃僵了僵，十分后知后覺地想起了昨天一模一樣的對話。

    我好蠢。他懊惱道，竟然還真的去開空調(diào)。

    你很緊張嗎？陶知越跟著回憶起來，你昨天來接我的時候，一路都沒有緊張。

    霍燃思索了一下，很小聲地在他耳旁說。

    我想，可能是因為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zhǔn)備

    我每天都在想怎么做可以讓你開心，在想要怎么把想說的話告訴你，還有如果你拒絕，我該怎么辦。

    但是我好像唯獨沒有想過，成功以后會是什么樣。

    所以現(xiàn)在我有點不知所措我也沒有戀愛過。

    陶知越想了想，很果斷地給出答復(fù)，那就從最常規(guī)的第一步開始吧。

    他將左手往旁邊伸過去一點點，鎮(zhèn)定地握住了霍燃的右手。

    霍燃的體溫很高，一如那天傳來的灼熱溫度。

    現(xiàn)在他整個人都震了一下，右手下意識地緊了緊。

    相觸的一瞬間，像有電流經(jīng)過，一路麻到了心頭。

    陶知越忍住將要漫上來的羞赧，低頭端詳，像在做學(xué)術(shù)討論：你的手比我大，是不是因為你個子比我高？

    他的膚色比常年在外旅游的霍燃要白一些，現(xiàn)在交握在一起，能很清晰地映襯出彼此手上每一道紋路。

    這是他第一次跟人牽手，是很奇異的感覺。

    陶知越的心跳聲劇烈，臉上卻一點都看不出來，顯得無比鎮(zhèn)定。

    你的手心也出汗了，是不是真的很熱？

    我可能是。

    要不要我調(diào)一下空調(diào)？還在緊張嗎？

    不用了，馬上就好。

    真的嗎？

    你是不是在笑我？

    我沒有。

    我看見你笑了。

    肯定是幻覺。

    車身在行駛途中輕輕地震動搖晃，或站或坐的人們大多低頭看著手機(jī)，耳旁偶爾傳來結(jié)伴同行的乘客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聲。

    不知什么時候，霍燃終于從顫栗的喜悅里醒來，平復(fù)了呼吸。

    他悄悄地?fù)Q掉了牽手的姿勢。

    在夕陽斜照的光芒里，他們十指相扣。

    第44章

    城市華燈初上， 馬路上整齊排成長龍的汽車一眼望不到邊際，紅色尾燈在夜色里閃爍，拖曳出朦朧的幻影。

    機(jī)場里燈火通明， 宛如白晝，拉著行李箱的人們來來往往。

    陶知越站在安檢通道外， 看著今天總是慢半拍的霍燃，好笑道：是不是應(yīng)該把背包還給我了？

    他昨天出發(fā)的時候， 除了最重的玻璃罐子， 就只拿了身份證和手機(jī)充電器這些必備的東西， 換洗衣物之類的都沒帶， 現(xiàn)在包里空空蕩蕩的。

    霍燃聞言反應(yīng)過來， 有些依依不舍地拿下掛在肩頭大半天的背包，遞給他。

    太輕了，我都忘記了。

    他看了一眼隊伍不斷前行的安檢口，訥訥道：你要走了，一路上太堵了， 都沒能好好吃頓晚餐。

    時間過得好快， 一天就這樣結(jié)束了。

    陶知越也有這樣的感覺， 明明這一天里他們?nèi)チ撕芏嗟胤剑?nbsp;說了很多話，有了無數(shù)回憶。

    但到了離別時刻， 時光總顯得那么短暫。

    手心還殘留著對方的余溫，陶知越藏起了惆悵， 笑著回答他。

    明天要上班， 只能趕回去，等下可以吃飛機(jī)餐。

    對了，忘記告訴你， 我辭職了，明天開始在新公司上班，同事們?nèi)硕己芎?，工作環(huán)境也很舒服，在別墅里。

    陶知越強(qiáng)調(diào)道：我好像跟你說過，我之前在游戲公司做程序員，現(xiàn)在跳槽的這家公司，應(yīng)該會做我真正讓我有熱情的游戲，給的薪水也很好，所以我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