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與圣僧二三事 第76節(jié)
這樣想著,她幾乎是依靠著驚人的意志力,拖著受傷的腿,往之前發(fā)現(xiàn)的石窟走去。 彭山之上,有不少前魏武帝滅佛之前留下的造像石窟,里頭的佛像大多都損毀了,卻留下了一些可以讓人躲進(jìn)去的空間,也算是……機緣巧合吧。 好不容易挨著躲進(jìn)了石窟的李安然這樣想。 她也做滅佛事,到了這份上,居然要躲在佛像的造像窟里。 真像個不怎么討人喜歡的冷笑話。 而且……好冷啊。 魏武帝滅佛,后生爛瘡而死,為天下佛徒謗做“天罰”。 李安然從不信什么天罰的,此刻腦子里卻有些模模糊糊的——她只覺得自己周身又冷又熱,眼里一切都光怪陸離,模糊了她對時間的感知。 外頭淅淅瀝瀝下起了雨,迷糊之間,又有雨水順著巖石縫隙滲透進(jìn)來,滴在她的臉上、唇上。 她似乎只躺了一會,又好像已經(jīng)躺了很久。 干渴、迷糊之間,她仿佛聽到了一個聲音。 “殿下?殿下?” 第94章 二合一 那個呼喚自己人似乎很著急, 但是李安然覺得自己的眼皮很重,根本不想睜開。 她現(xiàn)在腦子里完全是一團(tuán)漿糊,口中又像是火灼一樣干咳, 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對方似乎說了什么, 偏偏她又是左耳朵進(jìn)了, 右耳朵又出去, 完全沒有理解對方說的到底是什么。 ——不行啊。 腦子里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個意識。 不行,不可以這樣軟弱又毫無力氣,她得……至少得…… 動一動嗎? 可是手指像是灌了鉛一樣, 渾身如同被蟲咬、火烙一樣,又酸又痛。 迷糊間,有什么東西伸進(jìn)了口中,似乎是為了掰開緊閉的牙和唇,那伸進(jìn)口中的東西在口腔里撥弄,最終將一顆散發(fā)著奇異芳香的藥丸壓在了被撥起的舌頭下面。 這藥丸的味道很熟悉,但是李安然現(xiàn)在一團(tuán)漿糊一樣的腦子讓她完全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聞到過這香味。 唯一知道的是,她口腔里的干灼感隨著藥丸香味的擴(kuò)散,逐漸緩解了一些。 啊……她想起來了。 隨著身上灼熱感的緩解, 她那一團(tuán)漿糊的腦子也逐漸變得清醒起來——這是自己留在翠巧身邊應(yīng)急用的保命丹藥玉露丸。 是翠巧……? 不,不會, 自己留給她的命令是保護(hù)文承翰,她不會就這樣拋棄自己的命令不管, 從威州到小林州來接應(yīng)自己。 而且剛剛聽到的聲音并不是翠巧的。 但是如果對方手上持有玉露丸, 那么基本上應(yīng)該可以斷定是威州前來的支援,這藥丸是翠巧為了以防萬一給他帶上的。 想到這里,李安然努力了一下, 想要先動一下自己左手手指,但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依然很沉重,連抬一下手指都很困難。 還是很疲憊啊。 她想。 而后,她感受到那給自己喂玉露丸的人小心將手臂穿過自己的脖子下方,把她的腦袋托了起來,片刻之后,整個人便依偎進(jìn)了一個懷抱里,嘴唇則碰到了牛皮水壺的壺口,對方喂自己喝了一口水。 仿佛是為了彰顯求生欲一般,喂進(jìn)嘴里的水,李安然還是努力咽下去了幾口,隨后便因為太著急,所以咳嗽了起來。 榮枯連忙扶住她的身子,好歹沒讓她嗆得更厲害。 小林州這幾日都在下雨,導(dǎo)致渡母河的河水暴漲得厲害,能快速到達(dá)彭山的那一條路上原本佇立著一座石橋,但是經(jīng)過這幾天的暴雨,石橋早就給沖垮了,崔肅他們想要過河,唯有借用渡口的小船。 但是問題就在于面對著暴漲的渡母河水,愿意渡他們過河的艄公也是不存在的。 他們好不容易花重金找到了愿意渡他們過河的艄公,卻因為船太小只能分批次渡河。 加上這幾日的暴雨,彭山之中山路越發(fā)難走,榮枯在和崔肅他們一起搜尋李安然下落的時候走散了。 雖然走散了,榮枯卻沒有滯留在原地。 他在威州的時候曾經(jīng)細(xì)細(xì)研讀過彭山的地形圖,并且將整個彭山的地勢走向牢牢記在了腦子里,對于他來說現(xiàn)在找到李安然才是最重要的。 慌亂毫無用處,他只好強迫自己整個人冷靜下來,并且將自己代入李安然的角色——如果她受到伏擊,情況危機——為了活下去,她會選擇什么樣的地方藏身? 那必定是地勢復(fù)雜,易守難攻的高地。 而彭山的高地,在前魏時期就被當(dāng)?shù)氐姆鸾掏接脕黹_窟造像,其中供開窟工匠、畫工居住,后又廢棄的石窟不計其數(shù),更是在那巨大的佛像之下連綿成片,想要在其中找到李安然,恐怕非得要那么一點運氣不可了。 尤其是還在這種分秒必爭的情況下。 榮枯心里很著急,在石窟之中尋找的時候,只能一邊找,一邊在心中暗自向他所信的佛祈禱。 他要找的人,是一個身系著天下眾生的君主。 只愿佛祖慈悲,一定要讓自己找到她。 一定要讓她撐下去。 一定要讓她在被自己找到的時候,還尚且在人世。 榮枯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當(dāng)時的心情——他很希望自己下一秒就能尋到李安然,可心里卻又被魔爪一樣的恐懼緊緊纏繞著,害怕自己找到的已經(jīng)不再是活生生的,那個會笑、會怒,威風(fēng)凜凜如同瑞獸狻猊一樣的李安然。 他就懷著這樣又渴望,又恐懼的心情,在殘佛腳下的石窟之中一個一個的尋過去——最終在其中一個里找到了昏迷不醒,渾身guntang的李安然。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虛弱的大殿下,即刻便想起了翠巧在他離開之前塞給他的一瓶子名為“玉露丸”的藥丸,告訴他這是關(guān)鍵時候保命的丹藥,如果到時候遇到了什么,只管給殿下服下去。 李安然的牙關(guān)緊咬,藥丸根本喂不進(jìn)去,以至于他只能強行將手指伸進(jìn)她的嘴里掰開牙關(guān),又怕她這樣藥丸嗆進(jìn)氣管之中反而不好,便只好這樣子將藥丸塞在了她的舌根之下。 做完這些之后,他才喂了她一口水,好在她還能下意識的喝幾口,榮枯才放下了心來。 外頭的雨依然淅淅瀝瀝得下著,榮枯知道潮濕陰暗的環(huán)境不利于受傷之人,他現(xiàn)在得趕快給她換上干凈的外敷金瘡藥。 李安然藏匿的地方應(yīng)該是開窟造像的石匠曾經(jīng)居住過的地方,她也許是因為擔(dān)心前來尋找自己的人找不到自己,便沒有往很里面去,榮枯把她打橫抱起來,抱著她往里面稍稍干燥一些的地方走進(jìn)去。 果然往里走幾步,便能找到以前開鑿石窟的時候順便留下的石床,這石床上稍微干燥一些,榮枯便在床便點吹燃了火折子,小心固定住光源。 李安然的肩膀上還露出了一截被折斷的箭桿,可見是她受伏擊時受的傷,她沒有貿(mào)然把箭簇□□,可見這箭簇一定有問題。 他伸手撕開李安然傷口處的衣服,這衣服上已經(jīng)浸滿了血,李安然沒有貿(mào)然將箭簇□□,也避免了大出血的狀況,所以衣服上雖然沾滿了血,她卻沒有糟糕到失血過多的地步。 榮枯拔出匕首來,將它在火折子上烤了烤,便對著昏迷不醒的李安然單手行了一禮:“小僧……唐突殿下了?!?/br> 言罷,便將燒紅的匕首,往著箭簇的方向挖了下去。 …… 李安然身上的傷口不少,好在榮枯用的是翠巧特地準(zhǔn)備的牛皮背箱,里頭放著的止血散、金瘡藥,還有包扎用的麻布繃帶都是用熱水煮過,也沒有被雨水浸濕,背箱的下層甚至還放著一個小黃銅鍋和一些蠟塊。 榮枯將李安然身上尚未出現(xiàn)化膿跡象的傷口清理干凈,重新上藥,又狠下心來用燒熱的刀子將已經(jīng)有化膿傾向的傷口再挑開,放出膿血之后,再包扎好。 等他收拾完一切,他邊上已經(jīng)堆了一堆帶著血的麻布繃帶,李安然身上……也總算都收拾干凈了。 榮枯將背箱里的那塊稍大一點的絲綢取出來,蓋在李安然的身上,才有些窘迫地扭過頭去——他把李安然浸滿了血的外袍脫了,因為她身上的傷太久沒有清理,這件外袍已經(jīng)太臟,不適合穿在她身上了。 他為了處理她身上的傷口,還將她的里衣也一并脫掉,可以說……大周雖然民風(fēng)開放,但是被男子覽盡周身春光,依然會被定義成失貞。 榮枯做完了所有事情,才緊張地盤腿坐在呼吸平穩(wěn)的李安然邊上,又懊悔又羞恥地咬著自己的中指關(guān)節(jié),仿佛疼痛能稍微減輕一些他的歉疚一樣。 他點燃了背箱之中的蠟塊,還有他剛剛找回來的一些被風(fēng)吹石窟之中的干樹葉、小樹枝,石窟之中總算是暖和了起來——榮枯絲毫不懷疑,要不是這個背箱實在是放不下,翠巧肯定會在里面塞一套換洗的衣服。 說到換洗的衣服…… 他下意識的將目光落在了堆在李安然腳邊的那一堆血衣之上。 最上頭那件染血的粉色牡丹抱腹……實在是太扎眼了。 他蜷縮起身子來,雙手抱住了頭。 腦子里卻一遍又一遍回閃過自己剛剛伸手扯開抱腹系帶時候的畫面。 年輕的僧人深呼吸一口氣,又將手?jǐn)R在了自己的膝蓋上,開始念起了《楞嚴(yán)經(jīng)》。 他不應(yīng)該有這樣的雜念的,這是他修行不純的證明。 外頭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唯有石窟之中火光明滅。 此時已經(jīng)接近深秋,一旦太陽下山,山中的天氣便會很快變冷,榮枯將自己的僧袍脫下來,將水氣烤干之后蓋在李安然的身上。 卻見她模糊之中,緊閉著雙眼,雙手抱住胳膊開始喊冷。 ——李安然確實很冷。 她一陣陣地打著寒顫,甚至下意識的將身子蜷縮起來,她現(xiàn)在只剩下了想要靠近溫暖的求生本能,以至于胳膊被抓住,身子貼到一個guntang事物的時候,她根本沒有余力去思考這到底是什么,只是一味地貼近,想要汲取溫暖。 榮枯的僧袍原本就是秋衣,做的比夏裝大一些,他見李安然一陣陣地打著寒顫,便將火堆稍微移過去,更靠近了石床邊上,可李安然依舊在打寒戰(zhàn)。 情急之下,他只能選擇將她摟在自己的懷中,然后再用僧袍裹住自己和李安然兩人。 這樣確實連他自己也暖和了一些。 懷中的女子抱起來溫度比他想得更低,她又偏往他身上擠,弄得榮枯手足無措,閉上了眼睛咬著嘴唇,猶豫了片刻之后,才將手指指尖搭在了她的腰肢上。 他的心跳地飛快,額頭上也沁出了一絲汗珠。 現(xiàn)在,他只能一遍一遍的念佛,告訴自己,這是為了救人,并不是自己存有邪念。 ——是不得已而為之…… 不是的。 他心底有個聲音在輕聲的反對他。 你明明很高興,明明在竊喜。 ——若非如此,你如何能這樣將她擁在懷里,與她肌膚相親。 莫要說了。 莫要說了—— 榮枯一夜都沒法合上眼,直到天快亮的時候,上下眼皮才稍微合上了一會,只是他沒有休息多久,便聽到了懷里的人用極為虛弱的聲音喊了一句:“法師?” 這一聲,就像是晴空里打了個焦雷,又像是那樣順理成章——遲早都會發(fā)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