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把他的手掌, 按在了自己的心臟上，讓他去聽里面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人是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的，這是一件悲哀又無力的事, 要因為這樣的事去恨自己，從而無法解脫，卻也太可憐了。

    他的手掌下的心臟在撲通撲通，像是在訴說著她多么地愛他，他終于忍不住, 啞然失笑。

    她果然是他的小神明，叫他如何不愛, 怎能不愛？

    他虔誠地吻她，像是一個小心翼翼的信徒。

    她有些吃力地安慰著他, 卻被強硬地分開了腿。

    但是這一次, 他仿佛是失去了長期以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和耐心，動作又重又狠。她忍不住想要往后縮, 卻被大手控著往前。

    一張小小的案幾上, 因為動作，精致的玉盞不停地往前移動，茶水也飛濺了出來，如果不是因為背后就是墻壁, 恐怕早就要被撞碎了。

    他開始問她小時候的事，她含著他的手指, 貓兒眼勾人得要命, 說話含含糊糊, 帶著一點兒的泣音, 哪里還有功夫回憶起來？

    她從前都堅稱自己是個小神仙, 也不和他說那些事情, 后來和他攤牌了，卻也不記得和他說了。

    此時也開始勉強地和他說了起來。

    其實姜小圓才上大學那年就出了車禍，此后百年里都在管理局摸魚，比起漫長的百年，現(xiàn)世人生的記憶，都慢慢地模糊了。

    只是說著說著，就還真的漸漸地都想起來了，爸爸的祖?zhèn)鹘^學還有糖醋排骨、擔心成績熱衷于給她買各種補腦產(chǎn)品的mama……

    只是說著說著，她竟然哭了。

    這還是第一次在床上不是被弄哭的，她的抽泣聲讓他心臟也跟著抽疼，他摸著她的長發(fā)，像是哄一只貓，“乖乖，是我不好?！?/br>
    因為英年早逝，在管理局百年已過，前塵往事都是上輩子了，就算是她選擇轉(zhuǎn)世回現(xiàn)代，那也過去很多很多年了。父母早已轉(zhuǎn)世，都是安穩(wěn)順遂的人生，百年的時間姜小圓已經(jīng)調(diào)整得很好了，只是回頭想想，其實也是孤零零的。

    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吸了吸鼻子，問他，“以后你也會做個好爹爹的，是不是？”

    陳秋一頓，卻是啞然失笑，萬分鄭重道，

    “好?！?/br>
    夜是那樣的漫長，案幾上的玉盞，也終于不負眾望地被撞碎了。

    *

    永嘉十五年，秋末，函越關破。

    鎮(zhèn)南王帶領著據(jù)說的十五萬大軍揮師直上，朝著汴京撲過去！

    朝野上下一片嘩然。函越關是汴京的咽喉，函越關都被攻破了，汴京再無險可依，整個朝廷都陷入了恐慌當中。

    偏偏蕭將軍的兵馬遲遲不來，唯一的希望就是指望汴京的守衛(wèi)軍了——汴京號稱十萬守衛(wèi)軍，如果對上鎮(zhèn)南王，說不定還有幾分勝算。

    當然了，這是那些心存僥幸之人的想法。深知汴京守衛(wèi)軍底細的大臣們，都直接上書，紛紛建議皇帝往北遷都。說是遷都，其實就是逃跑了，說出去不好聽，也有辱國格，有骨氣

    的大臣們認為遷都太懦弱，應當拼死抵抗。

    兩方人馬一直來回吵架，一直吵到了鎮(zhèn)南王的大軍來到了汴京城外，兵臨城下了，才終于消停了。

    宮里都是兵荒馬亂，宮外的大臣早就有人提前把家眷送出了汴京城……

    也是直到了這個時候，一直以來只關心余貴人肚子里的孩子的容妃，這才終于意識到了，鎮(zhèn)南王真的打過來了——這個殺了她兒子的仇人，真的要殺進汴京城里了！他不僅僅要殺了她的兒子，恐怕連她和永嘉帝，都要一起殺了。

    也只有這個時候，容妃的心思，才會終于從這些蠅營狗茍的算計里面拔出來，她聽著太監(jiān)匯報今天上朝時的亂象，才恍惚間想起來——都到這個時候了，余貴人、皇陵里的三皇子，還派得上用處么？

    永嘉帝此前在遷都和不遷都之間猶豫，卻錯過了最佳的選擇時機，此時此刻，除了戰(zhàn)，似乎也沒有什么選擇了。

    于是這個日薄西山的皇帝，終于爆發(fā)出來了一點點年輕時候的意氣，咬咬牙，選擇拼一把，下了死命令——

    守住汴京城！退者殺無赦！

    汴京的所有官員都接到了這個命令，皇帝這是來真的了，要和鎮(zhèn)南王拼死一戰(zhàn)了！

    守城衛(wèi)布防、神機營調(diào)兵！這個時候，大臣們都爆發(fā)出來了空前的士氣，斗志昂揚，企圖擋住鎮(zhèn)南王的銳氣之師。

    但是他們都忽略了，多年沒有戰(zhàn)事，汴京的守衛(wèi)軍能用的真的不多了；神機營數(shù)十年沒有調(diào)用，炮臺進水、兵器都生銹了；多年的重文輕武，留在汴京的將領更是尸位素餐，得用的沒幾個了……

    就這樣，和鎮(zhèn)南王一路殺氣凌然的大軍如何比？

    偏偏蕭將軍是秦家的老部下，忠心耿耿，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馳援汴京。汴京只能靠著自己的人和鎮(zhèn)南王死磕。

    永嘉帝恐怕這輩子都想不到，號稱十萬守軍的汴京，和鎮(zhèn)南王的人打，這一場戰(zhàn)事，竟然只打了五天！

    第一天的時候，聽到了奏報的時候，永嘉帝還會勃然大怒，會懲治守衛(wèi)不力的官員；第二天的時候，永嘉帝還會怒斥，還會召集大臣商討對策……

    但是第三天、第四天……

    每一天早上，皇帝都能夠聽到某某門失守、某某大將被俘虜?shù)南?，從一開始的驚慌失措，到后來，全都漸漸麻木了。

    這里守不?。∧抢镆彩夭蛔?！

    按理說，汴京的守衛(wèi)軍雖然不行，拖個十天半個月卻也不難。永嘉帝如何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和每個亡國之君一樣，他開始無比悔恨、無比痛苦，如果他早一點注意到這些變化、及時治理，何至于此??！

    一直到了第四天，百般焦急的容妃才終于見到了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的永嘉帝。

    這個高高在上了一輩子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疲憊又無力的樣子來，此時此刻，他不像是個帝王，像是每個中年失意的男人。

    容妃都驚了，她顫抖著嘴唇問永嘉帝，“陛下，還能守多久？”

    永嘉帝怒吼了一聲，把這個自己寵了半輩子的女人，用一個茶杯砸了出去。

    容妃用手帕捂住自己流血的額頭，無言的恐慌包圍了她，這個戰(zhàn)無不勝的女人，當最擅長的蠅營狗茍都派不上用處之后，她陷入了無比的茫然當中。

    當她的兒子陳端死的時候，容妃大哭、歇斯底里，悲痛欲絕，但是她那個時候，都從不迷茫，因為她知道，憑借著自己的智慧和后招，她可以活得很好。

    但是她生平第一次迷茫了。

    要怎么做？

    她會排擠大臣、會打壓jiejie的孩子，也工于心計，但是她不會打仗、左右不了一個國家的生死。

    當她還想著用卑劣的手段去利用、去折磨那個人的時候，她不會知道，他已經(jīng)成長到了一個她已經(jīng)無法企及的地步。

    恐懼籠罩了整個皇宮，開始有宮人偷偷逃跑、秩序凌然的皇宮，竟然不知不覺間就亂成了一團。

    第五日的時候，鎮(zhèn)南王就要打進來了——竟然只花了五天。

    簡直是一個笑話！一個奇恥大辱！

    憤怒又恐慌的永嘉帝，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這一切都是因為……他讓秦皇后以妃嬪之禮入皇陵的旨意，徹底激怒了一個可怕的對手。

    五天酣暢淋漓的進攻、無數(shù)場大勝的勝利，已經(jīng)徹底沖昏了鎮(zhèn)南王的頭腦。他開始幻想自己登上大寶的時候究竟是如何風光，在葛先生的鼓吹下，本就沖動魯莽的鎮(zhèn)南王，早就失去了自己的正確判斷。

    他并不知道，危機正在悄悄靠近。

    就在勝利在即的第五天夜里，即將發(fā)動總攻，鎮(zhèn)南王備上酒，提前宴請了陳秋。

    長發(fā)的青年身穿黑甲，猩紅色的披風讓他看上去比往常多了一絲的殺氣。

    鎮(zhèn)南王滿面紅光，嘴上說著，承諾大事成了之后，給陳秋高官厚祿、富貴榮華。但是其實呢，鎮(zhèn)南王知道，眼前的人非池中之物，所謂游手好閑，不過是假象罷了，一旦大事將成，這個人就是他登基的最大阻礙。

    在高舉酒杯之前，長發(fā)的青年笑了，告訴鎮(zhèn)南王，他接到了一則緊急軍情，十萬火急。

    鎮(zhèn)南王頓時就想到了北邊的蕭將軍，大驚失色，正欲追問。

    就見那個青年道，恐怕左右隔墻有耳。

    鎮(zhèn)南王會意，往前坐了一些，湊了過來。

    青年笑了，這個笑笑得意味深長，又充滿了血腥的殺氣。

    他靠近了一些——

    然后一刀，又快又狠地刺穿了鎮(zhèn)南王的心臟！

    劇痛傳來，鮮血急涌，鎮(zhèn)南王瞪大了眼睛想要大呼，但是血液已經(jīng)灌入了喉嚨，只發(fā)出了咯咯的痛苦之聲——

    “咚”地倒在了地上。

    長發(fā)的青年笑著拔出了匕首，將酒杯里的酒水往桌子上一潑。

    酒水在銀子打造的花紋上吱吱吱地冒著煙，不一會兒，就讓那一塊水漬的地方，變成了青黑色。

    鴻門宴？這確實是鴻門宴。

    不知道何時已經(jīng)包圍了大營的黑甲衛(wèi)，迎接他們的主人出來。

    青年翻身上馬，長發(fā)被風吹得殺氣四溢，薄唇勾起了一抹笑，

    “傳令下去，鎮(zhèn)南王謀反，現(xiàn)已被燕晉誅殺，親帶數(shù)萬人前來救駕勤王！請皇帝打開正陽門！”

    第97章 氣死他

    此時此刻。

    皇宮里兵荒馬亂, 勤政殿里，大臣們聚集在一起，都在焦頭爛額地商討著對策。坐在最上面的皇帝面色蒼白，一言不發(fā)地聽著大臣們的建議。

    一直到了所有細細碎碎的聲音都消失了, 整個勤政殿都安靜了下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 已經(jīng)無計可施了。

    就剩下了一個正陽門了, 只要攻破正陽門，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大臣們神色惶恐, 但是還不算太恐懼——畢竟不管誰做皇帝, 都需要人做事，只要鎮(zhèn)南王沒有瘋掉, 這些大臣還是能夠勉強保住一條性命的, 但是龍椅上的那位就不一樣了。

    早在昨天, 永嘉帝就知道這些大臣里面出了叛徒, 就算是他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現(xiàn)在要把他們殺了也易如反掌。沒有人敢去看永嘉帝那陰沉可怕的面色，他的目光掃到的大臣都面色惶惶，心驚膽戰(zhàn)。

    一種無言的恐懼，在一片寂靜中蔓延。

    不遠處還能夠聽到細細碎碎的收拾東西、撞碎東西的聲音, 那是想逃跑的宮女太監(jiān), 當然了, 也有后宮的妃嬪們……絕望就像是空氣, 蔓延了整個皇宮。

    就在在場的大臣們也幾乎要被這種壓抑又沉悶的氣氛弄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了一聲激動的“報——”

    永嘉帝幾乎就要面如死灰，還以為是正陽門已經(jīng)被攻破了, 卻聽見了那個大臣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陛下！燕晉沒有反！燕晉沒有反！”

    這話弄得在場的人都一頭霧水, 就聽見他喘了一口氣又道，“燕將軍對陛下忠心耿耿，此前的反叛，不過是為了迷惑鎮(zhèn)南王！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取下鎮(zhèn)南王的首級！”

    這話擲地有聲，幾乎是一出口，就叫永嘉帝聽得霍得一下站了起來！

    “你說什么？燕晉沒有反？！”

    這個消息震得全場的大臣們都是腦袋發(fā)麻，但是同時，一種狂喜涌上了心頭！

    ——燕晉沒有反！他殺了鎮(zhèn)南王！

    在這種兵臨城下，一籌莫展的情況下，所謂絕處逢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