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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青云臺在線閱讀 - 青云臺 第12節(jié)

青云臺 第12節(jié)

    他看青唯一眼,“不過你也確實大意了,臨了臨了,怎么任那薛長興自投羅網(wǎng)呢?”

    青唯道:“只因薛長興稱在蒔芳閣有位故人,擔(dān)心此去一別生死,我想著,不過一名勾欄妓子 ,便是一見,應(yīng)無大礙,沒想到竟曝露了行蹤?!?/br>
    她說著一頓,曹昆德慣來耳目靈通,如果已經(jīng)查明了事由,應(yīng)該不會多此一問,所以他提起蒔芳閣是因為——

    “義父,蒔芳閣出事了嗎?”

    “被玄鷹司查封了,里頭的人都被帶走了。”曹昆德還是不疾不徐,“玄鷹司沒能找回薛長興,正把蒔芳閣的人關(guān)在銅窖子里一個一個審呢?!?/br>
    “謹慎得很!”他“啪”地把桌上的金絲楠木匣子一合,聲音驟細,“除了他們手下親信,誰也不讓進,不知是問出了什么!”

    青唯低垂著雙眸:“也許是吃了上回袁文光的虧,擔(dān)心消息走漏,長了記性。”

    曹昆德移目看向她,片刻,目中的冷色漸漸褪了,語氣重新緩下來,“照理說,那個薛長興跑不掉。寧州山野就那么幾條路,馬都找到了,人卻不見了,這是什么道理?再者說,咱家的人還等在昌化口的茶水棚子里,來路去路通通堵了個遍,可是人呢?”他盯著青唯,“總不至于是你故意放跑了薛長興,戲弄咱家吧?”

    青唯俯下身去:“義父明鑒,當時我二人到了寧州山野,薛長興稱是熟悉此地,可以自行與義父的人手接頭。玄鷹司的人馬就在身后,我沒法子,只能先走官道,幫他引開追兵。我也不知他為何遁入山野就消失無蹤,也許……也許玄鷹司已找到了薛長興,只是暫時沒有對外透露罷了。”

    彼時薛長興取道山間小徑,的確讓自己的馬回到了官道,單從馬蹄印分辨,應(yīng)該看不出太大蹊蹺。

    何況曹昆德陷于深宮,對于種種事由鞭長莫及,便是他心存疑慮,想要發(fā)難,也暫時找不出發(fā)難的點。

    良久,曹昆德笑了:“也罷,此事你已盡力,義父自然信你。薛長興此人狡猾多端,滑手的魚似的,溜了,誰都找不著,如此也好。這事就算是過去了,義父眼下另一樁要事交代你。”

    “義父盡管吩咐?!?/br>
    “幾日前衛(wèi)玦肅清底下人手,摘掉了不少義父安插的眼線,眼下玄鷹司跟個鐵桶似的,誰都進不去。好在,官家讓江辭舟做了玄鷹司的當家,崔弘義的那個小女與江辭舟成親在即,義父希望,你能借此時機,以陪嫁為由,跟去江家?!?/br>
    此言一出,青唯眉心驀地一蹙。

    她沉默半晌,說道:“此事……青唯恕難從命。”

    “不是青唯不愿替義父辦事,眼下玄鷹司已經(jīng)盯上了我,查到我是劫匪是遲早的事。再者,高家也有人窺破了我的行蹤,京城于我而言,已非久居之地,我便是去了江家,最后也會被玄鷹司抓捕,投入銅窖子,無法再為義父獲取消息,為今之計……只能先行離京?!?/br>
    屋中靜悄悄的,夜色太昏沉,外間一點風(fēng)聲都沒有,燈油即將燃盡,可是卻無人來添,一點光亮照不明這間晦暗的屋子,乍一眼看去,似乎這團光亮才是突兀的。

    “也好,你也長大了?!痹S久,曹昆德道,“這是你的事,便由你自己拿主意吧。”

    -

    囚犯逃離城外,守在高府周遭玄鷹衛(wèi)暫時撤走了。

    青唯從荒院翻墻而入,在院中稍稍駐足,看了耳房一眼,隨后匆匆回到自己的小屋。

    門前的煙灰再次被動過了,高府已不是久留之地,何況玄鷹司盯著她,曹昆德也不再全然信任她,說什么有師父的消息,八成是誆她來京的幌子,她必須盡快離開,暫避風(fēng)頭。

    青唯很快洗漱,臨睡前收好行囊,合衣上榻。

    她在黑暗中盯著房梁。

    這些年來來去去,輾轉(zhuǎn)奔波,可從前饒是寄人籬下,好歹有落腳之處,眼下這一走,竟不知道該去哪兒。

    小野……

    青唯恍惚著,聽到有故人這樣喚她。

    她閉上眼,很快入夢。

    這回竟不在辰陽故居。

    山間草木葳蕤,籬笆圍起的院落里種著一片翠竹,她坐在當中,拎著一把重劍,悶不吭聲地將一截木材劈成兩半。

    “你外公要知道你這么暴殄天物,拿一把玄鐵重劍劈柴,棺材板該壓不住了?!鄙砗髠鱽硪粋€帶著笑意的聲音,岳魚七拿著手中剛剛削好的竹笛走過來,“你生你父親的氣,離家出走,然后就到我這里來作威作福?”

    青唯不吭聲,拿起一截新的木樁,重新舉劍。

    魚七手中竹笛往下一壓,撥開她的手腕,四兩撥千斤般奪了劍,溫聲說:“小野,你母親這個坎,你過不去,難道溫阡就過得去?你這樣賭氣,他其實傷心?!?/br>
    青唯低著頭:“我沒瞧出來他有多傷心?!?/br>
    “他又不像你,小丫頭片子,難不成傷心了還要叫人瞧出來,都是藏在心里的。再說了,你一個不樂意,跑到我這里來,我這把年紀了,又沒娶妻,到時候哪家姑娘來了,看到你這么個丫頭片子,以為我有這么大一個女兒,嚇跑了,你說我怎么辦?你這不是壞我姻緣?”

    青唯頓了頓,起身就要回屋收東西:“那我走就是?!?/br>
    “哎,逗你玩呢,怎么這就當真了?”魚七連忙攔下青唯,“你不是想學(xué)我的軟玉劍?今天我把秘訣傳授給你好不好?所謂軟玉劍,別看是‘劍’,要訣都在一個‘軟’字上,最大的作用,當繩子用。你別不信,有它在,哪怕從高處落下,都不會受傷……”

    ……

    青唯陡然睜開眼。

    外間天際已泛白,她一下子翻身坐起,額間盡是細密的汗。

    當年母親過世,師父說軟玉劍當繩子用,自然是為了哄她開心,可是,可是……

    昨日薛長興在斷崖邊,問過她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小丫頭,你這么有本事,身上還帶著魚七給你的軟玉劍,從這里跳下去,應(yīng)該會沒事吧?”

    青唯像是明白了什么,她起身起身裹住斗篷,斟了碗涼水猛吃一口,拉開門正要走,展目一看,卻見崔芝蕓正在小院中徘徊。

    她似是天不亮就來了,眼底有深深的黑暈,眼眶紅腫,應(yīng)該是哭了一夜,仔細望去,甚至能辨出殘留的淚痕。

    前日青唯讓她去尋高子瑜問明究竟,她八成已去過了。

    崔芝蕓一見青唯,上前泣聲道:“阿姐,表哥他,他……”

    青唯心中實在焦急,稍一遲疑,打斷道:“對不住芝蕓,我有要事在身,你等我半日,回來再說。”

    -

    青唯去驛站雇了馬,一路打馬疾行,順著官道,很快來到昨日的斷崖。

    此處玄鷹司應(yīng)該已搜過了,到處都是馬痕足印,正午未至,秋光清澈,將四下里照得透亮。崖下的深霧也散了,俯眼看去,崖壁橫木交錯,隱約可見崖底。

    昨日薛長興身上是帶著他千辛萬苦找來的證據(jù)的。他走投無路,決定投崖搏命,但他也許會拿自己的命賭,絕不會拿手上的證據(jù)去賭。

    那么當時情形危機,他為何沒有把證據(jù)轉(zhuǎn)交給她?是不認為她能躲開玄鷹司的追蹤嗎?還是不信任她背后的曹昆德?

    應(yīng)該都不是。

    青唯垂目看向崖下。

    薛長興一到此處,便與青唯說:“京周這幾個山頭,每一個我都來過,地勢都摸遍了。”

    “小丫頭,你從這里跳下去,應(yīng)該會沒事吧?”

    青唯后退幾步,扶住自己的左腕,放出布囊里纏繞著的軟玉劍。

    軟劍青芒如蛇,在山嵐中吐信。

    長風(fēng)在她的目光里卷起濤瀾,青唯閉上眼,聽著那風(fēng)聲拂身而過,耳畔似乎又回響起薛長興的切切追問——

    “溫小野我問你,當年洗襟臺坍塌,朝廷口口聲聲說是你父親督工不利,你信嗎?!”

    “如此潑天大案,草草了結(jié),你心中可曾甘心?!”

    “眼下朝中虎狼橫行,想要查明真相無異于以卵擊石,你是溫阡之女岳氏之后,是不是也愿意在這荊棘叢生的亂象里搏出一條明路?”

    信嗎?

    甘心嗎?

    愿意嗎?

    她的父親是大筑匠溫阡,母親是岳氏紅英。當年江水洗白襟,沙場葬白骨,她太小了,甚至不明白發(fā)生過什么。

    直到稍微大了些,親人不在,孤身往來伶仃,只覺那些事太沉太舊,亟亟奔走不敢觸碰。

    可一條路循環(huán)往復(fù),終點在哪兒呢?在這世間輾轉(zhuǎn)飄零,又該往哪兒去呢?

    不如一搏。

    她一身岳氏骨,流著溫家的血。

    她已長大了。她愿意。

    青唯再度張開眼,目光已恢復(fù)平靜。

    手中青芒急出,迅速卷在崖壁一根橫木上,青唯投崖而下,足尖在崖壁上借力,隨后抽回玉劍,纏住下一根枝蔓,伸手攀住斷崖的凹凸處,在劇烈的風(fēng)聲中急速下行。

    崖底是一片草木稀疏之地,位于兩山的地勢低洼的地方,朝南是死路,只有一片高聳的山壁,向北走是唯一的出口。

    草木中有血跡,應(yīng)該是薛長興昨日受了傷留下的,可是卻并不見他的人。

    這里也有玄鷹司搜查的痕跡,大概只是匆匆掠過,因為沒尋著人,很快走了。

    青唯四下看去,這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找起東西來也麻煩,要是薛長興把那個裝著證據(jù)的木匣子埋進土里,她總不至于把這里的草皮子都掀開來看一遍。

    他此前一定提醒過她。

    青唯仔細回想薛長興昨日說過的話——

    斷崖。絕徑。

    她從地上拾起一個石塊,掠過草地,來到南面盡頭的山壁前,一寸一寸地敲過去。大片山巖幾乎被敲了個遍,在左下方接近草地處,忽然聽到一聲空響。

    青唯立刻俯身看去,這一塊巖石似乎是嵌在山壁里的,四周有細小的縫隙。

    她取出匕首,撬開石塊,伸手往里探去,里頭果然放著薛長興從蒔芳閣取來的木匣。

    木匣不重,里頭應(yīng)該沒有裝太多東西。

    青唯拿到木匣的這一瞬間,忽然明白了昨日薛長興為何沒有直截了當?shù)匕堰@木匣轉(zhuǎn)交給自己。

    他希望她能夠自己做出抉擇。

    前路何其艱險,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如何在荊棘遍生的荒野里走出一條路來。

    青唯注視著手中樸實無華的木匣子,伸手打開。

    里頭除了幾張洗襟臺的圖紙,另外還放著一個錦囊,青唯拿起錦囊,里頭的東西有些硌手,她正欲取出,忽然聽到腳步聲。

    居然也有人找到了這里。

    朝南的山壁是死路,眼下沿著斷崖上山更是來不及,青唯四下一望,唯一可以掩藏身形的地方便是一旁的幾株老榆。

    青唯飛快躍上樹梢,借著枝葉暫且掩住身形,透過葉隙望去,來人身形修長,一身月白緞衫,臉上罩了半張面具。

    竟然是江辭舟。

    江辭舟身旁還跟著兩人,一人作廝役打扮,五官白凈秀氣,另一人平眉細眼,單看他走路足不沾塵的樣子,應(yīng)該功夫不低。

    “這里也找過了?”江辭舟問。

    “早上就找過了,”廝役答道,“血跡還在,人不見了,什么都沒留下?!?/br>
    青唯聽了這話,心中不由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