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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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只見她做事利落,雷厲風(fēng)行,適才形勢那般危急,她還想著要把扶冬救出來,可見內(nèi)心實在是難得柔軟善良。 他接過扇墜,正要說不用賠,青唯已回過頭,她面無表情地把扶冬從地上拎起來,揪著她的胳膊,把她連拖數(shù)步,往墻上一抵,反手扼住她喉間:“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敢打一句馬虎眼,我擰斷你脖子!” 江辭舟:“……” 第26章 扶冬惶恐地看著青唯,適才火藥爆炸,砂石擦過她的面頰,她受了傷,不敢抬手去抹,順從地點了點頭。 青唯道:“為什么想殺我?” 扶冬遲疑了一下,細(xì)聲道:“四公子說,你是闖扶夏館的女賊,不能放過,我為四公子做事,有了機會,自然該殺你。” 青唯冷笑一聲,根本不相信她,“就憑你?” 她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作糾纏,手掌攤開,露出適才撿到的玉簪:“你這簪子哪兒來的?” 玉簪斷成三截,簪頭的雙飛燕缺了一只翅膀,扶冬見到,立刻道:“還我!” 青唯掌心一合,收緊箍在她喉間的手:“回答我的問題?!?/br> 扶冬幾乎要被她勒得喘不過氣,艱難地道:“這支玉簪本來就是我的!” 青唯聽了這話,心中困惑。 她本想與扶冬周旋,可眼下巡檢司撤開胡同口,章庭一行人就快趕來,她必須盡快問出結(jié)果。 她猶豫了一下,側(cè)過身,遮擋住江辭舟幾人的視線,從腰囊里翻出一物,“那我這支是怎么回事?” 青唯手里的玉簪,正是薛長興留給她的那支,與扶冬用來刺殺她的一模一樣。 扶冬臉色大變,“你怎么會有這支簪子?”又急問,“你、你是在哪兒找到它的?” 酒舍里火光焚灼,將周遭照得如白晝一般,青唯仔細(xì)打量扶冬,她目光里的錯愕與急切不像是裝出來的。 這么說,這雙飛燕玉簪果真是她的?薛長興冒死上京,當(dāng)真是為了找她? 青唯試探著問:“薛長興,你認(rèn)識嗎?” 扶冬愣了愣:“薛長興是誰?” 不等青唯回答,她又焦急道:“姑娘,求你告訴我,這支玉簪你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 青唯正欲答,只聽那頭江辭舟喚了聲“娘子”,青唯回頭一看,何鴻云一行人已往胡同這里尋過來了。 青唯道:“最后一個問題,洗襟臺和你有關(guān)系嗎?” 扶冬聽了這一問,目色中的急切轉(zhuǎn)為震詫,她猶疑了一下,語氣中的防備與敵意竟是散了許多,問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一時聽見巷口愈來愈近的腳步聲,她又道:“姑娘,我來京城,正是為了那洗襟臺,姑娘手里既有這支玉簪,想必你我是友非敵。今夜事出突然,無法與姑娘說太多,姑娘信我,待改日尋到機會,我一定再來找姑娘?!?/br> 她語氣誠摯至極,青唯聽后,卻不敢就這么信了。 她細(xì)細(xì)思索,眼下除了放了扶冬也別無他法,章庭與何鴻云一行人都到了,她總不能當(dāng)著人的面滅口吧。 罷了,左右扶冬知道的,何鴻云早就料到了,放她回去,諒她也無法透露什么。 青唯松開扼在扶冬喉間的手。 扶冬身上有傷,火藥爆炸濺了她一身塵土,見何鴻云過來,很快落了幾滴淚,她攏住衣衫,垂首快步朝何鴻云走去,楚楚可憐地喚了聲:“四公子……” 何鴻云沒理他,反是大步來到江辭舟跟前,訝異道:“子陵,你怎么會在這兒?我聽說此處招了賊,正四處尋你呢。” 江辭舟尚未答,只聽后方漠然一聲:“怎么樣了?” 青唯舉目看去,一干士子當(dāng)中,立著一個身穿襕衫,氣度威赫之人。 他長的一雙飛眉,雙目狹長,雖不失俊朗,但因顴骨太高,乍看上去有些孤冷。 周遭眾人都以他馬首之瞻,立在他跟前回話的居然是京兆府的推官。 “回小章大人,下官已初步查清,胡同盡頭的酒館叫折枝居,適才江虞侯在里面,后來又賊人闖入,大概……”推官抬袖揩了把汗,大約是覺得案情重大,“大概是意圖伏殺虞侯……” 青唯了悟,原來問話之人就是傳聞中的小章大人。 章庭與何鴻云齊名,乃當(dāng)朝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他出生章氏名門,父親章鶴書官拜知樞密院事,meimei章元嘉更是貴為當(dāng)今皇后。章庭比何鴻云還要小一歲,論官職與實權(quán),比何鴻云還要高一些,年紀(jì)輕輕已位居大理寺少卿。 上京城為防火患,重要的街巷間往往設(shè)有望火樓,適才火光沖天而起,很快便有潛火隊趕來。 章庭囑一行人撤去巷口,任潛火兵抬著唧筒、麻搭進去滅火,轉(zhuǎn)頭繼續(xù)問推官:“查清是誰伏殺虞侯了嗎?” “尚沒有。”推官支吾道,“只知是早有預(yù)謀,殺手都穿著黑衣,而且……” “而且什么?” 推官又抬袖子揩汗,“而且看樣子像是死士,能跑的全跑了,留下的一個活口也沒有,后槽牙里藏了藥,全死了,加之折枝居里硝煙陣陣,應(yīng)該是炸了火藥,巡檢司的人也沒法追……” 在場諸人都長了耳朵,適才聽那一聲巨響,都猜到是火藥了。眼下推官這一句話一出,一眾人等都把目光投向鄒平。 鄒平素日里便傲慢沉不住氣,眼下更是沒能穩(wěn)住,先急了:“看我做什么?這、這火藥與我沒有任何干系!” 這話一出,何鴻云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 跟著章庭的士子中,頃刻有人笑出聲來:“怪事,又沒人說是鄒校尉,鄒校尉這么急著否認(rèn)做什么?” “是啊,莫不是做賊心虛?適才胡同里那么大動靜,你底下的巡衛(wèi)非說只是進了賊,不讓人進去瞧,眼下是怎么著?又變成伏殺朝廷命官的大案了?鄒校尉的巡衛(wèi)究竟是沒長眼,把竊賊錯看成殺手,還是賊喊捉賊呢?” 這話出,已然是個懷疑鄒平的意思。 章庭聽后,似乎并沒有往心里去,而是問江辭舟:“聽聞江虞侯今夜在東來順擺席,可否告知為何又會出現(xiàn)在折枝居呢?” 江辭舟道:“我是在東來順擺席,席吃到一半,想念扶冬姑娘的酒了,聽聞扶冬姑娘曾是折枝居的掌柜,在酒館的樹下還埋了一壇酒,跟著過來取酒,遇到了伏殺。” 章庭又問:“伏殺虞侯的大概有多少人?虞侯近日可有得罪什么人,或是與什么人起過沖突?” “人數(shù)記不清了,待會兒小章大人可以問問我身邊護衛(wèi),至于近來得罪了誰么……”江辭舟思索著,隨后笑了笑,“瞧不慣我的人多了去,我哪能個個都記著,沖突么,似乎并沒有……” “怎么沒有!”江辭舟話未說完,便被曲茂打斷。 他與江辭舟酒rou聲色,一向最為投契,直將他引為知己,今夜見江辭舟遭伏殺,他心中不忿,早有猜測,指著鄒平道:“此前小何大人莊上進賊,子陵被那賊人挾持,鄒筑遠(yuǎn)不顧子陵安危,竟命身邊巡衛(wèi)放箭!事后他狡辯說他的巡衛(wèi)乃衛(wèi)尉寺弩箭庫出身,放箭極有準(zhǔn)頭,不會傷了子陵,當(dāng)時我還信了他,眼下想想,萬一那賊人兇狠,拿子陵擋了箭呢?他的巡衛(wèi)莫非這般神通廣大,連賊人會否拿賊人擋箭都能預(yù)料到?!” 曲茂越說越憤慨,越說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沒有錯,“巡檢司本就不該配弩,自從他升了官,帶著巡衛(wèi)成日里招搖過市,他這幾個巡衛(wèi),誰不知道是從他父親的衙門里出來的?衛(wèi)尉寺是干什么的?管的就是軍器火藥!既然配了弩,如何不能拿火藥,適才還拼命讓巡檢司攔著胡同不讓人進,我看正是你想至子陵于死地!” 今夜無論江辭舟還是章庭都宴請了不少人,其中前幾日去過何鴻云莊上的也不少,曲茂這么一說,在場諸人都想起來了—— 江辭舟與鄒平近日都是資蔭當(dāng)官,鄒平是巡檢司校尉,江辭舟卻高居玄鷹司都虞侯,職銜比鄒平高出不少,不患寡而患不均,鄒平的家世還比江辭舟好一些,他氣不過江辭舟的官位比自己高,直覺是江家趨炎附勢,這一點他與不少人都說過。 再者,當(dāng)日在何鴻云的莊宴上,鄒平瞧上了扶冬,還因為扶冬跟江辭舟起過爭執(zhí),這事許多人也記得,爭風(fēng)吃醋么,原本也沒什么,然而聯(lián)想起今日種種,扶冬赴了江辭舟的宴,還暗自邀他去折枝居,鄒平看不過眼,一不做二不休,便說得過去了。 鄒平自然知道今夜折枝居的伏殺是何人安排,卻沒想到事態(tài)竟發(fā)展了成了這樣。他平日為何鴻云馬首是瞻,而章庭跟何鴻云最是不對付,眼下小章大人在此,只怕是恨不能捉住他的把柄,曲茂這么說下去,他都要覺得自己是元兇了。 伏殺當(dāng)朝命官,這是個什么罪名? 鄒平臉色一下慘白,一雙粗眉成了倒八字,喊冤道:“不是我,當(dāng)真不是我……” 已值深夜,在場除了士子就是貴胄子弟,這么大的案子,不是在這分說三兩句就能辨析分明的,何況既有朝廷命官牽涉在內(nèi),這案子究竟要怎么審,誰來審,章庭雖貴為大理寺少卿,也不敢下定論,為今之計,只有先稟明朝廷。 他沒說什么,見前方火勢式微,看向從胡同里出來的一名捕頭,問道:“火滅了?” “回小章大人,快滅干凈了?!?/br> 捕頭舉著火把,正立在江辭舟附近,何鴻云借著火光,似才瞧見江辭舟身后的青唯,訝異地張了張口:“這不是弟妹么?弟妹怎么會在這里?” 他上下打量青唯一眼,再度詫異道:“弟妹怎么穿著一身夜行衣?” 青唯的帷帽早在適才打斗時落了,出來時也沒遮著臉,何況就算她把臉遮了,何鴻云知道她在這里,章庭要審案子,他遲早會拆穿她,要是當(dāng)場被揭穿身份,豈非此地?zé)o銀三百兩,還不如就這么把臉露著。 何鴻云這話一出,章庭的目光立刻落在青唯身上。 片刻,他又移目看向同樣穿著黑衣的祁銘幾人,認(rèn)出他們是新近調(diào)任的玄鷹衛(wèi),寒了聲:“玄鷹衛(wèi)乃天子近衛(wèi),虞侯把他們當(dāng)自己的護衛(wèi)用,不妥吧?” 江辭舟一笑:“是不妥,今日幾個手下休沐,被我招來使喚,多謝小章大人提醒,回頭我寫份請罪帖呈交御前?!?/br> 何鴻云道:“蘭若未免太嚴(yán)苛了,說到底此事全賴我,此前我莊上進賊,子陵險遭劫殺,近日身邊多備幾個護衛(wèi),應(yīng)該的么,”他說著,一頓,“就是子陵帶著玄鷹衛(wèi)倒也罷了,怎么竟讓弟妹也扮作玄鷹衛(wèi)跟在身邊?若是再遇到了賊人,傷到了弟妹,可怎么辦才好?” 青唯一聽這話,心下霎時一凜。 何鴻云哪里是在關(guān)心她?他分明是在引著章庭去深思自己扮作玄鷹衛(wèi)這樁事! 一旦章庭往這個方向追查,繼而變作尋找何鴻云莊上的女賊,鄒平這個案子的重點就全變了。 不愧是小何大人,一招四兩撥千斤,用得出神入化。 青唯心道不好,她眼下必須找到借口,合理解釋她今夜扮作玄鷹衛(wèi)出現(xiàn)在這里。 青唯正想著,不由移目看向江辭舟,江辭舟也正回頭望向她。 兩人目光一對上,一個念頭霎時在心底生起。 片刻后。 江辭舟伸手過來,要牽青唯的手:“娘子?!?/br> 青唯垂目不語,把他的手甩開。 江辭舟又道:“娘子,別鬧了……” 青唯不看他,“你不是說只是請客吃席么?眼下這算什么?吃席吃到帶人去折枝居了?” 她冷笑一聲:“要不是我偷偷跟來,竟沒發(fā)現(xiàn)你背著我偷腥。” “娘子你聽我說,確實是席上少了酒,我才跟著扶冬姑娘來折枝居取酒……” “你覺得我會信?”青唯轉(zhuǎn)頭盯著江辭舟,寒聲道,“你前幾日去那個什么莊子,便瞧上了一個花魁,今夜擺酒也是為她,你以為能瞞住我?” 江辭舟張了張口,十分詫異,竟像是不解青唯為何知道自己行蹤。 被自家娘子當(dāng)著人揭穿,江辭舟十分不快,思來想去,沉聲道:“朝天,是你跟娘子告我的黑狀?” 朝天目瞪口呆:“少爺,我沒——” “虧我此前可憐你沒把稱手的兵器,自掏腰包給你打了把新刀,沒想到你竟是這等吃里扒外的東西!”他惱怒道,“刀呢?” “少爺?” “我問你刀呢?!” 朝天顫巍巍地從腰間解下新刀,遞給江辭舟。 江辭舟接過,“啪”一聲砸在地上,“利器在庸人之手,扔了也罷!” 朝天跌退兩步,心幾乎要裂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