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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青云臺在線閱讀 - 青云臺 第71節(jié)

青云臺 第71節(jié)

    徐述白的出身籍貫并不難查,但他上京一事卻是個秘密,玄鷹司是怎么知道的?

    謝容與不動聲色地在廊椅上坐下:“說吧?!?/br>
    “是?!毙l(wèi)玦拱手道,“殿下該有印象,洗襟臺最初只是洗襟祠,改為樓臺,是因為先帝決定,在昭化十三年的七月初九,遴選士子登臺,以紀(jì)念當(dāng)年投身滄浪江的士子。

    “改建樓臺的圣令一下,虞侯前往辰陽,請溫工匠出山督建樓臺,七個月后,即昭化十三年的二月,玄鷹司接到調(diào)令,由指揮使、都點檢帶領(lǐng)隼部前往陵川,執(zhí)行樓臺建成前后的護(hù)衛(wèi)之責(zé)。”

    謝容與頷首:“這些事本王記得?!?/br>
    “玄鷹司到陵川,是昭化十三年的三月,此后近四個月的時間里,除了最后連日暴雨,溫督工喊過幾次停工,幾乎沒出什么岔子。但是在昭化十三年的七月初八,即洗襟臺建成的前一天,出了一樁意外。”

    “什么意外?”

    “柏楊山,來了一名書生?!?/br>
    那時洗襟臺已快建成,第二日士子就要登臺,柏楊山中有書生到來很正常,甚至有士人為了一睹登臺祭先烈的風(fēng)采,于五月就到了崇陽縣上等候。

    然而這名書生不是別人,正是徐述白。

    “指揮使大人負(fù)責(zé)洗襟臺周遭的護(hù)衛(wèi),所以有士人來柏楊山,都是由都點檢接待的。徐述白到了以后,直言要見溫督工,因為當(dāng)時暴雨連日,溫督工正忙著驗查排水渠道,點檢大人便回絕了他,跟他說明日登臺后再見也是一樣,沒想到徐述白卻說自己不登臺了,他稱自己另有要事要往京里去,又問能否求見小昭王。

    “而今回過頭來想,或許正是這個求見殿下的請求令點檢大人起了疑,他告訴徐述白,殿下跟著溫督工一起檢驗水渠去了,他還說,‘你有什么要事,不如寫成信函,等溫督工回來,我一定代為轉(zhuǎn)交’,徐述白心思單純,當(dāng)時便信了點檢大人,他匆匆寫了信,很快動身上京。

    “點檢大人得了信,大概是因為隼部老掌使與幾個校尉都在,他沒有立刻拆開看,直到當(dāng)夜溫督工回來,玄鷹司輪班了,老掌使與校尉們撤去,他才將信交給溫督工。

    “后來的事,殿下都知道了,溫督工被點檢大人軟禁一夜,七月初九清晨,暴雨如注,士子在洗襟臺下等候登臺,他都不曾出現(xiàn)?!?/br>
    直至士子登上樓臺,隼部的老掌使才帶著衛(wèi)玦、章祿之幾人在點檢的值房里找到溫阡,他聽聞士子已經(jīng)登臺,臉色頓時煞白,根本來不及多解釋什么,只顫聲道:“不能登,會塌的……會塌的!”一路奔至洗襟臺下。

    可惜他到得太晚了,仰頭看去,天地嗡鳴,煙塵石礫伴著暴雨簌簌落下,撲面來襲。

    謝容與聽到這里,神情幾乎是寂然的。

    他問:“你們點檢,當(dāng)時為何要軟禁溫督工?!?/br>
    玄鷹司后來被問罪,自然是玄鷹司護(hù)衛(wèi)失職,以至眾多士子百姓喪生樓臺之下,至于點檢軟禁溫阡一事,因兩人都死在了洗襟臺下,無可追查,而事實上知道片許內(nèi)情的老掌使與衛(wèi)章等人一直三緘其口,對外只稱不知。

    章祿之道:“回殿下,我們當(dāng)時確實不知,只猜測與徐述白留下的信函有關(guān)。直到多日后,朝廷徹查洗襟臺坍塌緣由,發(fā)現(xiàn)木料的問題,斬了魏升、何忠良,我們才想到,徐述白是徐途的侄子,也許他留給溫阡的信中,揭發(fā)的正是木料的問題?!?/br>
    早在洗襟臺建成之前,因為連日暴雨,趕工排洪等問題,溫阡就不止一次喊過停工,如果他得知在洗襟祠修建之初,支撐樓臺的上等鐵梨木是次品,無論如何都會阻止士子登臺。

    “點檢或許希望士子們無論如何都能在七月初九當(dāng)日登上洗襟臺,而溫督工意圖阻止此事,這應(yīng)該就是點檢大人軟禁溫阡的緣由。至于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們至今未能查明?!?/br>
    “你們沒查明的不止于此?!敝x容與道,“如果徐述白在洗襟臺修成的前一日,已將替換木料的內(nèi)情寫信告訴了溫督工,那么他后來急趕著上京是為什么呢?”

    倘他只是為了揭發(fā)何家的惡行,大可以留在柏楊山,等溫阡、小昭王回來,一起查明木料問題,拿到證據(jù)再行上京,可他沒有這么做,他甚至沒有在柏楊山多留一晚。

    衛(wèi)玦與章祿之的話,真正證實了謝容與此前的揣測——

    徐述白上京要狀告的并非何家,而是另有其人,另有其案。

    “回殿下,這正是屬下要向殿下稟報的最重要的一點?!毙l(wèi)玦道,“洗襟臺坍塌后,老掌使也有過同樣的困惑,如果徐述白留下信函是為了揭發(fā)徐途替換木料,那么他上京又是為何呢?是故就在魏升與何忠良被問斬的幾日后,老掌使為屬下與祿之作保,令我二人平安脫罪,立刻循著徐述白的蹤跡追往京城。”

    “你們……找到他了嗎?”

    衛(wèi)玦與章祿之沉默許久:“找到了……但也可以說,沒有找到?!?/br>
    “徐述白消失在了上京的路上。后來……我們多方打聽,在慶明府附近聽聞了一樁焚尸案,據(jù)說死者是一名年輕書生,死前,像是要往京城去的,種種線索表明,他應(yīng)該就是徐述白?!?/br>
    雖然早有預(yù)料,謝容與聽到這里,心中仍是沁涼一片:“徐述白真的死了?!?/br>
    衛(wèi)玦“嗯”一聲,“洗襟臺下喪生的人太多了,玄鷹司護(hù)衛(wèi)失責(zé),當(dāng)時被推上了風(fēng)尖浪口,先帝徹查玄鷹司,點檢已經(jīng)死在了樓臺之下,老指揮使見是滿目瘡痍人間地獄,自責(zé)不已,甘愿梟首謝罪,為屬下與祿之脫罪的老掌使被處以杖刑,玄鷹司自此被朝廷雪藏。故而屬下與祿之也不能在外逗留太久,很快回到了京中。沒想到……”

    “沒想到半年后,洗襟臺案審結(jié),屬下與衛(wèi)掌使再度前往慶明府,當(dāng)初那樁焚尸案,竟從官府的案錄上抹去了,抹得一干二凈,什么都不剩,而徐述白這個人,反而出現(xiàn)在了洗襟臺喪生的士子名錄中?!闭碌撝舆^話頭,握緊拳頭說道,“屬下不甘心,本想立刻上報朝廷,但是衛(wèi)掌使攔住屬下,稱是無憑無證,消息泄露出去,反而會令有心人再度警惕。但也自此,我們知道了徐述白這個人身上大有文章。

    “他清清白白一個秀才,查來查去就那么些東西,太干凈了。故而我們又回頭查起了徐途,徐途這個人,攀高踩低,生意人勢利眼一個,說實在,也沒什么好查的,但有一個疑點?!?/br>
    “什么?”

    “跟徐途來往的人,非富即貴,但在洗襟臺修建的那一年,他跟陵川的一個山匪寨子來往過許多回。自然這也不是什么異事,可能是匪寨子要新修樓舍,跟他買木頭呢?屬下與衛(wèi)掌使之所以會起疑,是因為在洗襟臺坍塌不久后,這匪寨子忽然就被官府剿了?!?/br>
    謝容與道:“洗襟臺塌民生不安,多地都鬧過匪患,一個匪寨被剿,這沒什么?!?/br>
    章祿之道:“是,可是土匪生在山里,長在山里,朝廷的兵來了,總有那么幾個漏網(wǎng)之魚。但是這個匪寨子被攪得太干凈了,屬下與衛(wèi)掌使想往下查,竟然沒找到什么活口。后來我們回到京中,將這事稟給老掌使,想要帶些兵馬前往陵川,但老掌使卻阻止了我們?!?/br>
    衛(wèi)玦垂眸道:“老掌使說,這案子太大了,我們不該再查下去,便是查得真相,事已至此,未必能扭轉(zhuǎn)乾坤,反會招來殺身之禍。老掌使說,他希望我們能把所知道的一切藏在心里,再也不要對外言說,隨著坍塌的洗襟臺塵歸塵,土歸土。

    “彼時先帝病重,朝綱不穩(wěn),老掌使也因為受過刑,養(yǎng)了一年,仍是病入膏肓,我們不忍看他擔(dān)憂,只能聽從他的叮囑,再也沒對任何人提過彼時洗襟臺下的種種?!?/br>
    “殿下——”衛(wèi)玦說到這里,凝聲喚道,與章祿之一起拱手單膝向謝容與拜下,與此同時,守在回廊內(nèi)外的玄鷹衛(wèi)盡皆拜下,“殿下,今秋您初任玄鷹司都虞侯,屬下等不知您的身份,不知您為查洗襟臺真相用心良苦,一直對您多有猜疑,請殿下恕罪。

    “然昔年洗襟臺塌,點檢大人縱然有過不假,指揮使大人、老掌使、各部校尉及隸下玄鷹衛(wèi),未曾有過半分擅離職守,樓臺坍塌喪生無數(shù),指揮使擔(dān)罪身死,玄鷹折翅衙司雪藏,我們認(rèn)了,可要論甘心與否,我等絕不甘心!

    “是故哪怕老掌使臨終叮嚀再三,讓我們再對任何人提及洗襟臺,不要再碰這個案子,我們亦愿將所知線索告訴殿下,唯愿殿下等帶領(lǐng)玄鷹司令真相大白于天下,有朝一日若能見雄鷹再度翱翔天際,玄鷹司列下當(dāng)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第84章

    長風(fēng)拂過回廊,謝容與沉默良久,想起何鴻云的罪書上,染著血的“徐述白”三個字,問道:“徐述白的線索,你們除了我,確實不曾與任何人提過?”

    衛(wèi)玦與章祿之對看一眼,“回殿下,確實不曾。只是此前官家問起洗襟臺,我二人不敢欺瞞圣聽,與官家提過徐述白這個人。”

    “官家?”謝容與眉心微微一蹙,“什么時候?”

    “年初章大人提出要重建洗襟臺,朝中有人說,重建可以,但是要將洗襟臺坍塌的疑點通通查明,以免重蹈覆轍。彼時官家單獨召見過玄鷹司一回,問我們可有提議。因為老掌使的叮囑,我們不敢細(xì)說徐述白的案子,只提議說,朝廷可以從當(dāng)年被遴選登臺的士子身上開始查,畢竟洗襟臺塌得突然,許多士子的尸身都沒找到,其中有個叫徐述白的,當(dāng)日似乎沒有登臺。但官家并沒有采納我們的意見,還提醒我們暫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此人,此后不久,因為朝中諸臣提議,官家最終還是決定從當(dāng)年的在逃工匠、可疑人員查起,派欽差去各地重新審查崔弘義等人。”

    謝容與聽了這話,不由愣住了。

    換言之,早在年初決定重審洗襟臺案伊始,趙疏就有兩個選擇:一是直接從士子,甚至徐述白身上查起;二是按照當(dāng)初查案的步驟,依舊去查工匠、查與木料相關(guān)的崔弘義等人。

    他選擇了后者。

    選擇后者無可厚非,當(dāng)初王元敞寫信到宮中,揭發(fā)何鴻云囤積夜交藤的罪行,趙疏是知情的,他猜到何鴻云種種罪行或與洗襟臺有關(guān),想要揪出這個罪魁禍?zhǔn)?,這沒什么好質(zhì)疑的。

    可為什么,在謝容與和青唯找到徐述白的線索后,這位年輕的皇帝依舊對所知的一切按下不表,甚至不曾多過問玄鷹司一句徐述白究竟去了哪里,甚至不愿派上一兩個暗衛(wèi)去尋一尋這名士子的蹤跡,反而全力支持玄鷹司將何家查到底呢?

    謝容與默然片刻,說道:“我知道了,你們回衙門吧?!?/br>
    待一干玄鷹衛(wèi)撤去,謝容與在回廊里靜坐良久,忽地站起身,疾步往宣室殿走去。

    -

    今日沒有廷議,奈何政務(wù)繁多,晨間面圣的人依舊絡(luò)繹不絕,謝容與到的時候,正見刑部尚書躬身從殿里退出來。

    天牢里意外死了人,這是大過,但趙疏似乎并沒有怪罪這位老尚書,刑部尚書的目中依舊有愧色,官帽倒是重新戴上了,見了謝容與,他拱手作揖:“殿下。”

    謝容與沒應(yīng)聲,拂袖徑自邁入宣室殿。

    趙疏正在問翰林貢生鬧事的事,見謝容與一臉?biāo)剡M(jìn)來,稍稍一滯,擺擺手,讓殿中諸人都退下了。

    趙疏道:“表兄是從刑部過來的?”

    “臣是從哪里過來的,官家難道不知?”謝容與涼聲道,“官家沒有治刑部的罪,是因為你早就料到何鴻云會死,是嗎?”

    趙疏垂下眼不吭聲。

    “洗襟臺喪生士子名錄中,有個叫徐述白的書生,官家早就知道他的死有蹊蹺,可當(dāng)臣查到徐述白時,官家非但不告訴臣此事背后另有隱情,還叮囑玄鷹司也將線索按下不表呢?”

    謝容與道,“讓臣來猜一猜好了。”

    “何家屹立朝堂太久,朝中早就有人看他們不順眼,章鶴書提出重建洗襟臺,只是一個契機,官家利用這個契機,順勢而為,心照不宣地做了一個或許能夠?qū)Ω逗渭业臎Q策,即借用瘟疫案,重查木料問題。這個決策,天知、地知、你知,畢竟那封寫給我揭發(fā)何鴻云哄抬藥價的信,彼時只有你知道,是故在最開始,眾朝臣包括何家都沒有警覺。而作為順勢而為的酬勞,官家換取了一部分大臣的支持,借機復(fù)用玄鷹司?!?/br>
    趙疏靜坐于龍椅上,“這一點表兄早就猜到了不是嗎?否則這半年來,表兄如非必要,絕不前來見朕,初秋你進(jìn)宮養(yǎng)病,朕原本要去昭允殿探望,你養(yǎng)好病后匆匆離去,不正是因此才對朕避而不見。”

    以至于日前青唯重傷脫逃,謝容與舊疾復(fù)發(fā),章元嘉提議趙疏探望,趙疏猶疑再三卻稱不去,真的是因為沒有保住溫小野心中有愧么?他是知道表兄不愿見他。

    “我是猜到了,但我沒想到官家能把這筆交易做得這么純粹。徐述白之死官家按下不表,不正是為了讓玄鷹司全力徹查瘟疫案直至將何氏徹底連根拔起嗎?官家要的何止是復(fù)用玄鷹司?官家要的是沒有何家以后,那個殘缺不全的朝廷!巨木枯倒卻能滋潤大地,荒野上養(yǎng)出一個個肥沃的空槽,何家沒了,鄒家沒了,還有許許多多依附何家的大小官職通通出缺,官家盡可以把自己人填進(jìn)去,今日何鴻云之死,不正是官家想要的結(jié)果,官家滿意了嗎?”

    謝容與看著趙疏,聲音冷下來,“可官家這么做的時候,可曾想過幾日前無辜枉死的藥商?官家不把這條線索隱下來,起碼我會知道徐述白之死背后另有其人,起碼在藥商死的時候,我們不會這么被動,不會來不及阻止?!?/br>
    趙疏聽謝容與提起藥商,眼眶不由慢慢紅了,他啞聲道:“三年了,三年……朕高坐于這個龍椅上,下頭空空如也,這個龍椅,朕哪里是坐上來的,朕是被人硬架上來的。雙手被縛,足不能行,張口無聲,身邊連個說真心話的人都沒有。好不容易等到這么一個機會,朕……不得不伺機而動,藥商之死朕亦不曾想到,近日想到他們被害有我之過,也曾夜夜夢魘,表兄是覺得這權(quán)術(shù)骯臟嗎,朕也覺得臟,但是朕……沒有辦法……”

    “我憎惡的不是權(quán)術(shù)?!敝x容與看著趙疏,“權(quán)術(shù)在這朝堂之中本就是司空見慣的東西,我長在深宮,談何憎惡?”

    他穿著玄色親王袍服立在殿中,一身侵染風(fēng)霜。

    “官家要我說實話嗎?”謝容與的聲音是寂寥的,“那座樓臺,是為投身江河、戰(zhàn)死邊疆的英烈而建,它本該是無垢的。所以——”

    謝容與笑了笑,“所有拿洗襟臺做文章的人,都不是東西。”

    “何鴻云不是東西,章鶴書不是東西,如今看來,”謝容與望著趙疏,“官家,也不是個東西?!?/br>
    趙疏聽了這話,愕然抬頭看向謝容與。

    他的嘴角掛著一抹極淡的,嘲弄的笑,清冷的眼尾微微上挑,目光竟似不羈。

    這么看上去,他竟不像謝容與了,反而做回了那個未曾摘下面具的江辭舟。

    可是真正的謝容與又是怎樣的呢?

    只有趙疏還依稀記得,在士子投江之前,那個常常伴在自己身邊的表兄是如何逍遙自在,便如他那個醉意欄桿,寫下“乘舟辭江去,容與翩然”的父親一樣。

    只可惜謝楨故去,謝容與被接來深宮,自此肩負(fù)重?fù)?dān),不得不承載所有人的希冀長大。

    帶上面具后,謝容與做江辭舟做得淋漓盡致,昭允殿的人都嘆,小昭王是心疾未愈,可趙疏卻覺得,或許這樣,才是謝容與真正的樣子,誤入深宮,將那份天生自在收進(jìn)骨子里,所以忽逢劫難墮入深淵,也許只有做回自己,才能真正治愈心疾。

    摘下面具不是他,帶上面具才是他。

    謝容與這副譏誚的語氣,忽然把趙疏拽回了兩兄弟時時吵鬧的兒時,他忍不住道:“表兄說不要拿洗襟臺做文章,朕可愿拿洗襟臺做文章!洗襟臺除了是表兄的心結(jié),亦是父皇的心結(jié),朕的心結(jié)!但朕沒有辦法,朕不能一直這么無能為力,朕除了是皇帝,也是個人,朕除了天下蒼生,也有想要完成的心愿,想要實踐的諾言,想要守住的初心,想要保護(hù)的人……”

    他倏地站起身,清秀的頰邊透著一絲蒼白,看向謝容與,一字一句道:“朕之心,天地可鑒?!?/br>
    謝容與看著趙疏,片刻垂眸:“臣不是不理解官家,臣或許只是……”

    或許,對于洗襟臺,他總是草木皆兵。

    他笑了笑,低聲道:“有樁事,官家不覺得異樣嗎?我不姓趙,我姓謝,深宮該是帝王的居所,可我一個異姓王,卻在這宮里住了二十年。”

    這話聽上去不過一句喟嘆,若往深處忖度,其中喻意令人不寒而栗。

    趙疏愣了愣:“朕并不覺得異樣,也從未懷疑過什么,多想過什么,你我兄弟一同長大,對朕而言,任何揣度都是無稽之談?!?/br>
    謝容與道:“我知道官家至今未曾懷疑什么,只是……”

    他沒頓了頓,沒再說下去,合袖朝趙疏一揖,往殿外退去。

    趙疏見狀,不由追了兩步,“表兄這樣說,是不愿再追查洗襟臺的真相了么?”

    謝容與的步子一頓,“查,怎么不查?查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才好?!?/br>
    這個樓臺,有人欲建,有人欲毀,有人在煙塵下苦心經(jīng)營,有人立于塵囂獨看風(fēng)浪。

    謝容與道:“這半年來,我看明白了一樁事,在這場事故中,沒有一個人能獨善其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我自然也有。我還盼著有朝一日,官家能答應(yīng)我一個請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