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1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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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景圖現(xiàn)世前,常有人指責(zé)東齋畫作只講究寫意用墨,卻忽略走筆技法,直到四景圖問世,影中埋線,光中藏筆,質(zhì)疑聲才徹底消弭。
謝容與道:“呂東齋于丹青是天材,但四景圖的問世證明了一點?!?/br>
“什么?”
“哪怕是天材,想要成為真正的大家,也沒有捷徑可走,唯有苦練功法,得其要領(lǐng),才能突破要領(lǐng)。故而繼他之后的畫師,一改前人浮躁之風(fēng),及至本朝,多是功底凝練的踏實之作?!?/br>
謝容與的目光重新落在臺子上展出的畫上。
這副無名氏畫的四景圖讓他想起漱石,只是隔得遠(yuǎn),實在無法確定。
鄭掌柜讓伙計把新四景圖收起來,說道:“諸位看過畫,想必對四景圖有所了解,本閣雖無法尋到東齋先生的真跡,但能得其畫風(fēng)者,萬中無一,這副畫的價值諸位當(dāng)知,三百兩起,諸位請出價吧?!?/br>
“三百兩!”
當(dāng)即有人舉牌。
“三百五十兩?!?/br>
“四百兩?!?/br>
“五百兩!”
出價聲此起彼伏,不過片刻,這副無名氏所畫的四景圖已叫到了八百兩。
“無香閣,八百兩,還有沒有更高的?”
謝容與看德榮一眼,德榮會意,頭一次舉了牌。
“臥雨閣,一千兩!”
這話出,滿場嘩然,到底是一副仿作,畫師也濟濟無名,賣到一千兩,實在是有些高了。
誰知嘩然聲未歇,居然又有人出了價,伙計高呼,“聽濤閣,一千五百兩。”
德榮回過看謝容與一眼,見他沒什么表情,再次舉牌。
“臥雨閣,一千八百兩。”
“聽濤閣,兩千兩!”
“臥雨,兩千三百兩?!?/br>
“聽濤,兩千五百兩!”
這時,在各雅閣觀畫的眾人已不是嘩然了,間或傳來詫異不已的唏噓,甚至有人直言不諱,“到底是一副仿作,再好也不值這個價!”
謝容與也蹙了眉,他買畫是為了查案,所以不惜重金,但尋常愛畫人肯出高價買畫,多少都是沖著畫師的名頭去的,這副四景圖的畫師乃無名氏,什么人竟這么跟他搶?
德榮看了眼謝容與的神色,問,“公子,我們還出價嗎?”
謝容與淡淡道:“出,試試他的底線?!?/br>
不待片刻,鄭掌柜見臥雨閣又舉了牌,“臥雨,兩千七百兩。”
聽濤緊跟不止,“聽濤,三千兩!”
“臥雨,三千一百兩。”
“聽濤,三千五百兩?!?/br>
“臥雨,三千六百兩?!?/br>
內(nèi)樓中一片靜謐,眾人屏住呼吸,只待看這副名不見經(jīng)傳的新四景圖會賣到何等高價,然而這時,聽濤那邊卻靜了下來。
鄭掌柜只當(dāng)是聽濤放棄了,正欲敲定買家,這時,卻見聽濤又舉了牌。
“聽濤,五……千兩!”
德榮再次回頭請示:“公子?”
謝容與不疾不徐道:“不舉了,查查這個買畫的人?!?/br>
想看畫多的是法子,這個出高價買畫的人,才是著實有意思。
有了四景圖明珠在前,余后的畫作多少有些索然無味。鄭掌柜也知道這一點,四景圖壓軸后,只放出了幾幅風(fēng)格別致的丹青,很快散了詩畫會。
-
來時薄暝初至,到了散場時分,夜色已深。
謝容與從內(nèi)樓出來,并不走,分了衛(wèi)玦幾人去順安閣的后門、側(cè)門守著,帶青唯坐在外樓二層的雅閣里,盯著從內(nèi)樓出來的人。
不多時,祁銘竟在一眾人中辨出一個熟悉的藍袍身影,不由訝然道:“虞侯?”
不待謝容與吩咐,他很快下樓,對曲茂行了個禮,“曲校尉怎會在此?”又說,“虞侯正在樓上閣間吃茶?!?/br>
曲茂一臉郁色地到了隔間,四仰八叉地攤在圈椅上,吞了口茶,“你怎么在這?剛才這樓里有詩畫會,你去了嗎?”
謝容與道:“來遲了,沒去?!?/br>
曲茂伸手往桌上一拍,破口大罵,“剛才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窮得只剩下銀子了,拼命跟我搶畫。一副名不見經(jīng)傳的無名氏畫作,他給我抬到五千兩!五千兩!我曲散財是吃素的么?”曲茂大手一揮,咬牙切齒,“跟我比敗家?曲爺爺今天就讓你知道散財居士這個名號是不是白來的!”
謝容與:“……”
第135章
這時,衛(wèi)玦幾人也從側(cè)門過來了,一見曲茂,衛(wèi)玦稍一怔,鷹目中掠過一抹疑色,“四景圖是曲校尉買的?”
曲茂猶自憤然,“要讓曲爺爺知道了是誰抬價,小爺我非扒下他一層皮不可?!?/br>
漱石的畫就是仿東齋畫風(fēng),今日詩畫會拍賣的四景圖恰好落在曲茂手里,這也太巧了。
謝容與不動聲色地問:“你怎么想著買這副仿作?”
曲茂“???”一聲,“我爹壽辰不是快到了么,我之前在上溪辦砸差事,他寫信來,將我好一頓痛批,我琢磨著備份壽禮哄哄他。本來也不是一定要買畫,前一陣我在這附近轉(zhuǎn)悠,遇到尹家那個四姑娘,這地兒我是跟著她來的,順安閣的掌柜一聽我是選壽禮,就說他家的畫好,給了我一張詩畫會的帖子,我這不就來了么。”
五千兩對食邑萬戶的侯府來說不算什么,曲茂跟謝容與說了一會兒話,也不氣了,他將頭往椅背上一仰,揉著眉心,“叫我說,這詩畫會真是無趣透頂,掌柜的跟那些文人雅士學(xué)的一口文縐縐,險些沒把爺爺我唱睡著了,我就挑著貴的買,哪副搶手我買哪副……”
外間有人叩門,是鄭掌柜把四景圖送來了。
為防有人覬覦畫作,找買主麻煩,詩畫會結(jié)束后,通常由買主身邊的小廝跟特定的伙計結(jié)賬,隨后由掌柜的親自把畫作請出。
鄭掌柜見曲茂與謝容與一處,并不意外,這二人說話都是標(biāo)準(zhǔn)的京中官腔,相互認(rèn)識不奇怪。他在長案上將四景圖依序展開,說道:“一副底畫四副覆畫全在這里了,還請貴客驗過。適才為了引人關(guān)注,在下故意稱這畫為四景圖,實際上畫師寄賣畫時,稱是不敢冒犯東齋先生,為其命名為山雨四景圖,貴客看這里——”
他端手往底畫的左下角指去,果真寫著“山雨四景圖”一行小字。
眼下離近了看,這副丹青的用墨技法與漱石的確很像,然而是否真的是漱石所作,謝容與又不能確定,山雨四景圖畫藝十分成熟,短短五年精進至斯,難道當(dāng)真是天生丹青大家不成?
曲茂收了畫,鄭掌柜親自送他們離開,對謝容與道:“今夜后堂還有許多畫師留候,貴客看過冊子,若有瞧得上眼的畫師,在下可為閣下引見?!?/br>
今夜跟曲茂競價的人是誰,別人不知道,鄭掌柜可是一清二楚。眼下見這二人是好友,打個商量一千多兩都可以買到的畫,因彼此沒有通氣,生生讓順安閣白賺了幾千兩,故而鄭掌柜這么問,也有補償?shù)囊馑荚诶镱^。
謝容與只道不必了,“我只喜歡呂東齋的畫,倘若有類似畫風(fēng),還請掌柜的幫我留意。”
謝容與一個金尊玉貴的王爺,難得見他喜歡什么,曲茂聽他這么說,不由好奇:“呂東齋是誰?”
謝容與:“……”
所有人:“……”
敢情你這畫是閉著眼買的,臺子上掌柜的說了什么你壓根沒聽?
說話間到了順安閣外,鄭掌柜在門口頓住步子,“貴客買了畫,付了銀子,在下把貴客送出樓,這筆買賣就算銀貨兩訖了,這是本閣的規(guī)矩,打這一刻起,山雨四景圖就和本閣沒關(guān)系了。貴客們好走?!?/br>
曲茂把他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見廝役套來馬車,也不上,跟謝容與往街口走,“上回我不是說想搬去你莊子么,這事怎么樣了啊……”
青唯跟在他們身后,中夜的風(fēng)拂過,她覺得有些涼,攏了攏斗篷。她的斗篷是玄色的,紗帷也用的黑紗,不知道的還當(dāng)她是玄鷹司下一名暗衛(wèi)。
謝容與正往月上食去,青唯認(rèn)了認(rèn)方向,知道他又要帶她去吃芋子燒,還沒來得及雀躍,就在這時,左旁拂來一陣輕風(fēng)。青唯移目看去,那竊賊來得極快,幾乎如鬼魅一般憑空出現(xiàn)在曲茂廝役的身側(cè),在眾人反應(yīng)過來前,他勾手一撈,徑自取走廝役手中的畫軸。
這畫軸正是山雨四景圖的底畫,沒了它,余下四副再好也失了價值。
見此人要逃,青唯疾步跟上,舉掌直劈他的后肩。這竊賊背后像是長了眼,掌風(fēng)襲來的一刻,他回過頭,從容地接下青唯的一掌,足尖在墻面借力,幾乎是飄上了樓檐。
青唯立刻飛身追去,與此同時,玄鷹衛(wèi)中衛(wèi)玦、祁銘等人也反應(yīng)過來,與青唯一齊朝那竊賊追去。
已至夜深,留章街一帶燈火不歇,這竊賊穿著夜行衣,罩著寬大的斗篷,別說臉了,連身形也辨認(rèn)不清,他絲毫不站擼身手,身法快且從容,足底像是踩著風(fēng),除了青唯,只有衛(wèi)玦和祁銘跟得上。
青唯不知怎么,直覺這竊賊就是近日總盯著自己的那個人。軟玉劍她不敢用,謝容與倒是給她買了柄重劍,可惜沒帶在身上。帶了也沒用,一旦負(fù)重,她更追不上。一看街邊鋪面有曬畫的繩索,她勾手取來。繩子一到她手上,頃刻猶如活物,只見丈長的繩身如蛇一般向前探去,直襲竊賊的背心。
這竊賊的反應(yīng)真是快得很,身后蛇信襲來,他側(cè)身避開,隨后面對著青唯,足尖在檐角一點,被風(fēng)鼓起的斗篷如同翼翅,朝更高的屋檐掠去。
幾乎是轉(zhuǎn)瞬之間,竊賊與青唯、衛(wèi)玦幾人在屋脊檐頭幾個縱躍,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中。曲茂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對跟著自己的巡衛(wèi)道:“你們還愣著做什么,快去追??!”
-
曲茂倒不是心疼銀子,他曲五爺好不容易撥冗來一趟詩畫會,買來的畫竟被一個竊賊偷了,這口氣他怎么咽得下去?他負(fù)手在街口來回踱了一陣,很快見青唯幾人回來了。
謝容與有些意外:“沒追到?”
青唯罩著紗帷,沒吭聲。
祁銘道:“這竊賊身法太快了,且他似乎知道我們不想傷畫,但凡我們出手,一定舉畫來擋,他對這一帶的街巷很熟悉,我們合三人之力,還是……沒跟上?!?/br>
衛(wèi)玦道:“我們回來時遇到了齊州尹與宋長吏,他二位聽說了此事,已經(jīng)連夜調(diào)了衙差,在附近搜尋了。”
這時,曲茂身邊的扈從尤紹道:“五公子,我們剛買了畫就被人竊走了,這也太巧了,能讓店家賠嗎?”
祁銘道:“適才我們離開順安閣,那掌柜的說了,出了樓門,便算銀貨兩訖,山雨四景圖便和他們沒關(guān)系了?!?/br>
祁銘說這話只是為提個醒,沒有旁的意思,奈何曲茂今夜諸事不順,十分氣恨,聞言反倒起了逆反之心,當(dāng)即道:“怎么不讓他們賠?就該他們賠!”
說著便掉回頭往順安閣去。
順安閣還有客人,并沒有關(guān)張,甚至樓間雅閣里還有人等著拜會畫師,鄭掌柜正在為人引見,見曲茂一行人回來,以為是謝容與要買畫,迎上來殷勤道:“貴客們怎么折回來了?”
“怎么折回來了?掌柜的倒是有臉問?!庇冉B冷哼一聲,“我家公子剛在你這買了畫,轉(zhuǎn)頭就被人竊走了,掌柜的做的怕不是黑心買賣,一面賣畫一面安插竊賊在外頭守著,只怕不能盜回來再賣一回。怪說不讓任何人知道買主身份呢,原來打的竟是二手買賣的主意。”
鄭掌柜聽了半晌,才聽明白尤紹的意思,愕然道:“山雨四景圖被竊了?”
曲茂道:“適才我們在外頭追了半晌竊賊你聽不見啊,出了你的樓那畫就被盜,還不是你做的?小爺告訴你,要么賠小爺?shù)漠?,要么賠小爺銀子,你自己挑吧!”
鄭掌柜得知山雨四景圖被盜,本來十分惋惜,然而見曲茂一副認(rèn)定自己是竊賊同伙的態(tài)勢,不由動了怒,冷聲道:“貴客此言差矣,閣中繁忙,在下適才內(nèi)樓結(jié)賬,確實不知四景圖被竊。貴客丟了畫,在下自然覺得遺憾,但在下送貴客離開時已經(jīng)說了,出了這樓,銀貨兩訖,那山雨四景圖跟順安閣再無任何瓜葛了。順安閣開了這么些年,實話實說,賣出五千兩的丹青不是沒有,去年在下收了一副前朝裕德皇帝的真跡,更是拍出了逾萬兩,這么次詩畫會,從來沒出過事,閣下如果單單憑著在順安閣附近遭竊,就把臟水潑在順安閣身上,恕在下不認(rèn)。在下不怕把話放這,順安閣有今日,憑的就是做事規(guī)矩,哪怕天王老子來了,閣中的規(guī)矩他也得守。適才在內(nèi)樓里,順安閣千方百計地保護買主身份,所謂財不露白是以為此,貴客先時無異議,眼下把畫堂而皇之地抱在懷里,被人不慎竊了去,順安閣只能覺得惋惜遺憾,但不該本閣承擔(dān)的,本閣亦絕不承擔(dān)?!?/br>
他這一番話振振有詞,一時間引來許多人,連樓里的畫師也出來了。
想想也是,哪怕順安閣與那竊賊是同伙,哪有在自家門口竊畫的。再者說,留章街一條街都是賣字畫的,順安閣為何獨占鰲頭?歸根究底還是靠誠信。
謝容與覺得今夜之事蹊蹺,正思索,忽聽有人擠來自己身邊,輕聲喚了句:“殿下?!?/br>
謝容與道:“呂東齋于丹青是天材,但四景圖的問世證明了一點?!?/br>
“什么?”
“哪怕是天材,想要成為真正的大家,也沒有捷徑可走,唯有苦練功法,得其要領(lǐng),才能突破要領(lǐng)。故而繼他之后的畫師,一改前人浮躁之風(fēng),及至本朝,多是功底凝練的踏實之作?!?/br>
謝容與的目光重新落在臺子上展出的畫上。
這副無名氏畫的四景圖讓他想起漱石,只是隔得遠(yuǎn),實在無法確定。
鄭掌柜讓伙計把新四景圖收起來,說道:“諸位看過畫,想必對四景圖有所了解,本閣雖無法尋到東齋先生的真跡,但能得其畫風(fēng)者,萬中無一,這副畫的價值諸位當(dāng)知,三百兩起,諸位請出價吧?!?/br>
“三百兩!”
當(dāng)即有人舉牌。
“三百五十兩?!?/br>
“四百兩?!?/br>
“五百兩!”
出價聲此起彼伏,不過片刻,這副無名氏所畫的四景圖已叫到了八百兩。
“無香閣,八百兩,還有沒有更高的?”
謝容與看德榮一眼,德榮會意,頭一次舉了牌。
“臥雨閣,一千兩!”
這話出,滿場嘩然,到底是一副仿作,畫師也濟濟無名,賣到一千兩,實在是有些高了。
誰知嘩然聲未歇,居然又有人出了價,伙計高呼,“聽濤閣,一千五百兩。”
德榮回過看謝容與一眼,見他沒什么表情,再次舉牌。
“臥雨閣,一千八百兩。”
“聽濤閣,兩千兩!”
“臥雨,兩千三百兩?!?/br>
“聽濤,兩千五百兩!”
這時,在各雅閣觀畫的眾人已不是嘩然了,間或傳來詫異不已的唏噓,甚至有人直言不諱,“到底是一副仿作,再好也不值這個價!”
謝容與也蹙了眉,他買畫是為了查案,所以不惜重金,但尋常愛畫人肯出高價買畫,多少都是沖著畫師的名頭去的,這副四景圖的畫師乃無名氏,什么人竟這么跟他搶?
德榮看了眼謝容與的神色,問,“公子,我們還出價嗎?”
謝容與淡淡道:“出,試試他的底線?!?/br>
不待片刻,鄭掌柜見臥雨閣又舉了牌,“臥雨,兩千七百兩。”
聽濤緊跟不止,“聽濤,三千兩!”
“臥雨,三千一百兩。”
“聽濤,三千五百兩?!?/br>
“臥雨,三千六百兩?!?/br>
內(nèi)樓中一片靜謐,眾人屏住呼吸,只待看這副名不見經(jīng)傳的新四景圖會賣到何等高價,然而這時,聽濤那邊卻靜了下來。
鄭掌柜只當(dāng)是聽濤放棄了,正欲敲定買家,這時,卻見聽濤又舉了牌。
“聽濤,五……千兩!”
德榮再次回頭請示:“公子?”
謝容與不疾不徐道:“不舉了,查查這個買畫的人?!?/br>
想看畫多的是法子,這個出高價買畫的人,才是著實有意思。
有了四景圖明珠在前,余后的畫作多少有些索然無味。鄭掌柜也知道這一點,四景圖壓軸后,只放出了幾幅風(fēng)格別致的丹青,很快散了詩畫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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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薄暝初至,到了散場時分,夜色已深。
謝容與從內(nèi)樓出來,并不走,分了衛(wèi)玦幾人去順安閣的后門、側(cè)門守著,帶青唯坐在外樓二層的雅閣里,盯著從內(nèi)樓出來的人。
不多時,祁銘竟在一眾人中辨出一個熟悉的藍袍身影,不由訝然道:“虞侯?”
不待謝容與吩咐,他很快下樓,對曲茂行了個禮,“曲校尉怎會在此?”又說,“虞侯正在樓上閣間吃茶?!?/br>
曲茂一臉郁色地到了隔間,四仰八叉地攤在圈椅上,吞了口茶,“你怎么在這?剛才這樓里有詩畫會,你去了嗎?”
謝容與道:“來遲了,沒去?!?/br>
曲茂伸手往桌上一拍,破口大罵,“剛才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窮得只剩下銀子了,拼命跟我搶畫。一副名不見經(jīng)傳的無名氏畫作,他給我抬到五千兩!五千兩!我曲散財是吃素的么?”曲茂大手一揮,咬牙切齒,“跟我比敗家?曲爺爺今天就讓你知道散財居士這個名號是不是白來的!”
謝容與:“……”
第135章
這時,衛(wèi)玦幾人也從側(cè)門過來了,一見曲茂,衛(wèi)玦稍一怔,鷹目中掠過一抹疑色,“四景圖是曲校尉買的?”
曲茂猶自憤然,“要讓曲爺爺知道了是誰抬價,小爺我非扒下他一層皮不可?!?/br>
漱石的畫就是仿東齋畫風(fēng),今日詩畫會拍賣的四景圖恰好落在曲茂手里,這也太巧了。
謝容與不動聲色地問:“你怎么想著買這副仿作?”
曲茂“???”一聲,“我爹壽辰不是快到了么,我之前在上溪辦砸差事,他寫信來,將我好一頓痛批,我琢磨著備份壽禮哄哄他。本來也不是一定要買畫,前一陣我在這附近轉(zhuǎn)悠,遇到尹家那個四姑娘,這地兒我是跟著她來的,順安閣的掌柜一聽我是選壽禮,就說他家的畫好,給了我一張詩畫會的帖子,我這不就來了么。”
五千兩對食邑萬戶的侯府來說不算什么,曲茂跟謝容與說了一會兒話,也不氣了,他將頭往椅背上一仰,揉著眉心,“叫我說,這詩畫會真是無趣透頂,掌柜的跟那些文人雅士學(xué)的一口文縐縐,險些沒把爺爺我唱睡著了,我就挑著貴的買,哪副搶手我買哪副……”
外間有人叩門,是鄭掌柜把四景圖送來了。
為防有人覬覦畫作,找買主麻煩,詩畫會結(jié)束后,通常由買主身邊的小廝跟特定的伙計結(jié)賬,隨后由掌柜的親自把畫作請出。
鄭掌柜見曲茂與謝容與一處,并不意外,這二人說話都是標(biāo)準(zhǔn)的京中官腔,相互認(rèn)識不奇怪。他在長案上將四景圖依序展開,說道:“一副底畫四副覆畫全在這里了,還請貴客驗過。適才為了引人關(guān)注,在下故意稱這畫為四景圖,實際上畫師寄賣畫時,稱是不敢冒犯東齋先生,為其命名為山雨四景圖,貴客看這里——”
他端手往底畫的左下角指去,果真寫著“山雨四景圖”一行小字。
眼下離近了看,這副丹青的用墨技法與漱石的確很像,然而是否真的是漱石所作,謝容與又不能確定,山雨四景圖畫藝十分成熟,短短五年精進至斯,難道當(dāng)真是天生丹青大家不成?
曲茂收了畫,鄭掌柜親自送他們離開,對謝容與道:“今夜后堂還有許多畫師留候,貴客看過冊子,若有瞧得上眼的畫師,在下可為閣下引見?!?/br>
今夜跟曲茂競價的人是誰,別人不知道,鄭掌柜可是一清二楚。眼下見這二人是好友,打個商量一千多兩都可以買到的畫,因彼此沒有通氣,生生讓順安閣白賺了幾千兩,故而鄭掌柜這么問,也有補償?shù)囊馑荚诶镱^。
謝容與只道不必了,“我只喜歡呂東齋的畫,倘若有類似畫風(fēng),還請掌柜的幫我留意。”
謝容與一個金尊玉貴的王爺,難得見他喜歡什么,曲茂聽他這么說,不由好奇:“呂東齋是誰?”
謝容與:“……”
所有人:“……”
敢情你這畫是閉著眼買的,臺子上掌柜的說了什么你壓根沒聽?
說話間到了順安閣外,鄭掌柜在門口頓住步子,“貴客買了畫,付了銀子,在下把貴客送出樓,這筆買賣就算銀貨兩訖了,這是本閣的規(guī)矩,打這一刻起,山雨四景圖就和本閣沒關(guān)系了。貴客們好走?!?/br>
曲茂把他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見廝役套來馬車,也不上,跟謝容與往街口走,“上回我不是說想搬去你莊子么,這事怎么樣了啊……”
青唯跟在他們身后,中夜的風(fēng)拂過,她覺得有些涼,攏了攏斗篷。她的斗篷是玄色的,紗帷也用的黑紗,不知道的還當(dāng)她是玄鷹司下一名暗衛(wèi)。
謝容與正往月上食去,青唯認(rèn)了認(rèn)方向,知道他又要帶她去吃芋子燒,還沒來得及雀躍,就在這時,左旁拂來一陣輕風(fēng)。青唯移目看去,那竊賊來得極快,幾乎如鬼魅一般憑空出現(xiàn)在曲茂廝役的身側(cè),在眾人反應(yīng)過來前,他勾手一撈,徑自取走廝役手中的畫軸。
這畫軸正是山雨四景圖的底畫,沒了它,余下四副再好也失了價值。
見此人要逃,青唯疾步跟上,舉掌直劈他的后肩。這竊賊背后像是長了眼,掌風(fēng)襲來的一刻,他回過頭,從容地接下青唯的一掌,足尖在墻面借力,幾乎是飄上了樓檐。
青唯立刻飛身追去,與此同時,玄鷹衛(wèi)中衛(wèi)玦、祁銘等人也反應(yīng)過來,與青唯一齊朝那竊賊追去。
已至夜深,留章街一帶燈火不歇,這竊賊穿著夜行衣,罩著寬大的斗篷,別說臉了,連身形也辨認(rèn)不清,他絲毫不站擼身手,身法快且從容,足底像是踩著風(fēng),除了青唯,只有衛(wèi)玦和祁銘跟得上。
青唯不知怎么,直覺這竊賊就是近日總盯著自己的那個人。軟玉劍她不敢用,謝容與倒是給她買了柄重劍,可惜沒帶在身上。帶了也沒用,一旦負(fù)重,她更追不上。一看街邊鋪面有曬畫的繩索,她勾手取來。繩子一到她手上,頃刻猶如活物,只見丈長的繩身如蛇一般向前探去,直襲竊賊的背心。
這竊賊的反應(yīng)真是快得很,身后蛇信襲來,他側(cè)身避開,隨后面對著青唯,足尖在檐角一點,被風(fēng)鼓起的斗篷如同翼翅,朝更高的屋檐掠去。
幾乎是轉(zhuǎn)瞬之間,竊賊與青唯、衛(wèi)玦幾人在屋脊檐頭幾個縱躍,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中。曲茂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對跟著自己的巡衛(wèi)道:“你們還愣著做什么,快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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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茂倒不是心疼銀子,他曲五爺好不容易撥冗來一趟詩畫會,買來的畫竟被一個竊賊偷了,這口氣他怎么咽得下去?他負(fù)手在街口來回踱了一陣,很快見青唯幾人回來了。
謝容與有些意外:“沒追到?”
青唯罩著紗帷,沒吭聲。
祁銘道:“這竊賊身法太快了,且他似乎知道我們不想傷畫,但凡我們出手,一定舉畫來擋,他對這一帶的街巷很熟悉,我們合三人之力,還是……沒跟上?!?/br>
衛(wèi)玦道:“我們回來時遇到了齊州尹與宋長吏,他二位聽說了此事,已經(jīng)連夜調(diào)了衙差,在附近搜尋了。”
這時,曲茂身邊的扈從尤紹道:“五公子,我們剛買了畫就被人竊走了,這也太巧了,能讓店家賠嗎?”
祁銘道:“適才我們離開順安閣,那掌柜的說了,出了樓門,便算銀貨兩訖,山雨四景圖便和他們沒關(guān)系了?!?/br>
祁銘說這話只是為提個醒,沒有旁的意思,奈何曲茂今夜諸事不順,十分氣恨,聞言反倒起了逆反之心,當(dāng)即道:“怎么不讓他們賠?就該他們賠!”
說著便掉回頭往順安閣去。
順安閣還有客人,并沒有關(guān)張,甚至樓間雅閣里還有人等著拜會畫師,鄭掌柜正在為人引見,見曲茂一行人回來,以為是謝容與要買畫,迎上來殷勤道:“貴客們怎么折回來了?”
“怎么折回來了?掌柜的倒是有臉問?!庇冉B冷哼一聲,“我家公子剛在你這買了畫,轉(zhuǎn)頭就被人竊走了,掌柜的做的怕不是黑心買賣,一面賣畫一面安插竊賊在外頭守著,只怕不能盜回來再賣一回。怪說不讓任何人知道買主身份呢,原來打的竟是二手買賣的主意。”
鄭掌柜聽了半晌,才聽明白尤紹的意思,愕然道:“山雨四景圖被竊了?”
曲茂道:“適才我們在外頭追了半晌竊賊你聽不見啊,出了你的樓那畫就被盜,還不是你做的?小爺告訴你,要么賠小爺?shù)漠?,要么賠小爺銀子,你自己挑吧!”
鄭掌柜得知山雨四景圖被盜,本來十分惋惜,然而見曲茂一副認(rèn)定自己是竊賊同伙的態(tài)勢,不由動了怒,冷聲道:“貴客此言差矣,閣中繁忙,在下適才內(nèi)樓結(jié)賬,確實不知四景圖被竊。貴客丟了畫,在下自然覺得遺憾,但在下送貴客離開時已經(jīng)說了,出了這樓,銀貨兩訖,那山雨四景圖跟順安閣再無任何瓜葛了。順安閣開了這么些年,實話實說,賣出五千兩的丹青不是沒有,去年在下收了一副前朝裕德皇帝的真跡,更是拍出了逾萬兩,這么次詩畫會,從來沒出過事,閣下如果單單憑著在順安閣附近遭竊,就把臟水潑在順安閣身上,恕在下不認(rèn)。在下不怕把話放這,順安閣有今日,憑的就是做事規(guī)矩,哪怕天王老子來了,閣中的規(guī)矩他也得守。適才在內(nèi)樓里,順安閣千方百計地保護買主身份,所謂財不露白是以為此,貴客先時無異議,眼下把畫堂而皇之地抱在懷里,被人不慎竊了去,順安閣只能覺得惋惜遺憾,但不該本閣承擔(dān)的,本閣亦絕不承擔(dān)?!?/br>
他這一番話振振有詞,一時間引來許多人,連樓里的畫師也出來了。
想想也是,哪怕順安閣與那竊賊是同伙,哪有在自家門口竊畫的。再者說,留章街一條街都是賣字畫的,順安閣為何獨占鰲頭?歸根究底還是靠誠信。
謝容與覺得今夜之事蹊蹺,正思索,忽聽有人擠來自己身邊,輕聲喚了句:“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