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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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像一個阿米巴形蟲,這個蟲子自我裂變,當電子穿過雙縫后,繁殖成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變形蟲。 宇宙經(jīng)過無數(shù)次這樣的裂變,出現(xiàn)了數(shù)不盡的分支宇宙。 人生道路也會出現(xiàn)無數(shù)不同的轉折。 ——休.埃弗萊特多世界理論。 韓念初在黑暗中穿行了許久,當一縷光線刺入眼睛時,她反射性地閉緊雙眼。 腦中回溯黑暗中的日子,她輕如鴻毛,飄來蕩去,而這一遭醒來,身體卻像綁了鉛。 她又費力地撐開眼睛,環(huán)顧四周——火柴盒大小的房子,墻角堆著幾個紙箱,分別裝著書、衣服和生活用品。 她穿的不是睡衣,而是白色短袖帽衫和牛仔褲。 墻壁高處的小窗射進來一柱筆直的光線,照到她碼在床尾的那摞書上。 現(xiàn)在應當是正午,太陽才能從南面這堵墻的小窗照進來。 這是叔叔韓友德的家。 十二歲她的父母去世時,叔叔韓友德和嬸嬸楊薈文搬空了這個儲物間,讓她住進這里。 她慢慢地坐起身,腦中閃過何謹修死亡、跟江臨遠的爭吵、蘇錦絕望而瘋狂地殺了她、她像根羽毛輕飄飄地在黑暗中穿行…… 一陣流水鳥鳴的聲音響起,她轉頭四處尋找,翻開枕頭,是手機的鬧鐘。 她拿起那部深藍色外殼的低端國產(chǎn)手機,看到鬧鐘下面的備忘—— 兩點,簽證中心補交材料。 她的神色凝重起來,這是她去蘇黎世讀博之前,也就是六年前。 她缺了份資料,必須在今天前兩點前補交去簽證中心,簽證中心才能在瑞士領事館三點下班前送到。 要補交的資料就放在床尾,鬧鐘是她設定的出門時間。 正當她對當下的情況茫然不解時,門外響起了韓云秋的矯揉造作的嗓音:“臨遠,你來了!” 韓念初的眉頭一皺,緊接著就聽到江臨遠含著笑意的語氣,“是啊,阿初在嗎?” 韓云秋婉轉嬌嗲地冷哼一聲,“不在。” “別鬧,云秋,”江臨遠仍舊笑盈盈地說著話,仿佛很縱容一般,“我找她有事?!?/br> “有什么事?” “一點小事,你別管?!?/br> “討厭!” 韓念初低頭思索,這就是她研究了多年的機器自然語言處理的難題,同一個詞匯在上下文語境關聯(lián)中呈現(xiàn)的準確意義。 機器深度學習中,最難的是諸如韓云秋說“討厭”不是真的討厭,而是撒嬌。 江臨遠的“別鬧”,也不是命令和訓斥,而是鼓勵和縱容。 篤篤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江臨遠隔著門喊道:“阿初!” 韓念初一時沒有答應。 門又連續(xù)敲響兩次,“阿初,你在嗎?” 韓念初嘆了口氣,這不是七年后,沒有人來幫她應付不想應付的人。 她下床開了門。 江臨遠微笑著站在門邊,穿著襯衫長褲,單手支著門框,身材瘦長,他的眉骨高,眼眶很深,眼眸幽黑,多數(shù)時候泛著光彩時顯得溫潤,偶爾也墨黑黯淡,顯得心事重,城府深。 這時候的他,溫潤地微笑。 韓念初語調(diào)平平,“有事嗎?” 江臨遠像往常一樣,抬腳要進房間。韓念初卻及時橫過手臂,把他擋在外面。 江臨遠的笑僵在臉上,“阿初?我有話跟你說?!?/br> “就這么說吧?!表n念初看了眼假裝在客廳沙發(fā)附近找東西的韓云秋一眼,“我馬上要出門了?!?/br> “這……”江臨遠為難地思索幾秒,又說道,“那我送你去簽證中心,路上再說?!?/br> “不用了,我怕堵車,騎電瓶車去更穩(wěn)妥。” “查好路況不會的?!苯R遠體貼地堅持道,“你放心,我一定按時把你送到?!?/br> “不用!” “我本來也要去趟市區(qū)?!?/br> “云秋!”韓念初突然喊道。 正在偷偷朝這邊瞄的韓云秋嚇了一跳,叉腰朝她吼道:“干嘛?” 韓念初說:“你不是要去市區(qū)嗎?臨遠也要去,剛好順路?!?/br> “我什么時候要去——”韓云秋眼珠一轉,明艷的臉笑開,“臨遠你能帶上我嗎?” 江臨遠一怔,疑惑不解地看向垂著頭的韓念初。 韓云秋喊道:“臨遠,我們走吧!” 江臨遠墨黑的眼睛牢牢盯住韓念初,聽到韓云秋催促他第二次,他才遲遲地回應,“來了?!?/br> 他猶似不甘心,對韓念初說:“我晚上再找你。” 腳步聲遠去,院子里響起發(fā)動機的噪聲。韓念初關上門,重歸寧靜,她抬了抬手,又把腿翹高,身體哪個部位都很沉,又充滿了力量。 她的時光又回來了。 她回到了七年前。 這個時候的她,應該帶著這份需補交的資料去送簽中心,在路上遇到出車禍的何謹修—— 她驀地抬頭,望著灰色的墻壁。 從村子到車禍現(xiàn)場,騎電瓶大約十分鐘,也就是說,不久之后車禍就會發(fā)生了。 腦中閃過蘇錦將箭頭從她胸口拔出的那一幕,僅是這一閃而過的回憶,就讓她在悶熱的房間里打了個寒噤。 她拿手機撥出電話,接通后條理清晰地說道:“這里是南埔鄉(xiāng)道與井屋村交叉路口,一輛重卡與銀色賓利發(fā)生重大交通事故,一人頭部嚴重外傷,請派一輛救護車……” 接著她又撥出報警電話,同樣報出了詳細地址。 掛了電話,她只覺得渾身悶熱,打開電風扇,熱風嗚嗚吹到身上,反倒是吹出了一身汗來。 這次她沒在現(xiàn)場,蘇錦發(fā)瘋也怪不到她頭上來。 風扇嗚嗚地搖頭,她拿起一本書,剛翻了一頁,又啪地關了風扇,在靜寂的黑暗中待太久,適應不了噪聲的干擾。 書也是看不進去的,大腦的頻道總在跳轉,總跳到車禍發(fā)生的現(xiàn)場。 何謹修滿頭滿臉的血,腦袋耷拉在胸前,仿佛已經(jīng)死了。 她遠遠地,歪著頭去看,恰巧他動了,腦袋緩慢地抬起,看到她,他的眼睛因為期盼和驚喜而忽然睜大,額頭淌下一道殷紅的鮮血,淌過他的睫毛,流進他的眼睛里。 他一連眨了幾下眼睛,血從眼角滲了出來—— 那時被血遮住眼睛的他,是不是透過一片血紅的霧,將所有的希望都投向了她。 而她卻只是打了電話就轉身離開。 她在房間里踱了兩圈,拿起電瓶車鑰匙,剛走到門口,派出所就打來了電話。 電話接通后,那邊先問了一些情況,接著又問:“您在現(xiàn)場嗎?” 韓念初停了一秒才說:“我有點事,先離開了?!?/br> “好的,麻煩您的手機保持暢通,我們很快到達現(xiàn)場。” 電話掛斷,韓念初騎著電瓶車往那條路去。 電瓶車在甘蔗林夾道的灰色水泥路上馳行。 陽光炙烈,成片的甘蔗林紋絲不動,騎行帶來的迎面風都是溫熱的。 韓念初開到小路的盡頭,右拐駛上主道,遠遠地看到有輛警車停在路邊。 空曠的柏油路上,只有一輛警車,和站在車旁的兩個警察。 沒有被撞毀的銀色賓利,沒有雪白的碎玻璃粒。 她從電瓶車上下來,手就那么一松,將電瓶車丟開了?;厣砜吹诫娖寇嚨沟厣希笠曠R就這么折了。 口袋里的手機嗡嗡地振動,只見警車旁一個矮胖的警察揮著汗撥電話,神情暴躁。 她顧不上這輛破爛的電瓶車,再折個后視鏡也還不過是個“破爛”。 矮胖的警察聽到聲響即轉過身,敏捷地打量一眼韓念初,一雙眼睛卻清醒而犀利,“是你報的警?” “是我,”她從容地回答,“您稍等,我先看一下?!?/br> “哎!你這姑娘!”矮胖警察很不高興,“這哪來的車禍,大熱天的耍著我們玩吶?” 韓念初仿佛沒聽見警察的抱怨,將筆直的鄉(xiāng)道掃了一眼,甘蔗林的那頭和拐彎的盡頭,一眼望盡,沒有發(fā)生車禍,也沒有被撞毀的銀色賓利。 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一輛重達兩噸以上的車,就算被拖走,那么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粒和器件呢? 她把附近50米以內(nèi)來回走了一遍,柏油路面干干凈凈。 根本就沒有發(fā)生過車禍! 韓念初困惑地望著一模一樣凈藍的天空,筆直的柏油路,茂密的甘蔗林—— 和原來的世界一模一樣。 可她此時卻產(chǎn)生了一個荒唐的認知,這并不是原來的那個世界。 或者從她回到這里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已經(jīng)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