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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驢子殺人,前所未聞,既荒唐又無稽。 可眼下情況,偏偏就是班頭死的胡同里,只有一頭發(fā)著酒瘋的驢子。 蘇青鸞走到驢子跟前去,看著那頭的倒在墻角邊上不斷咀嚼著的灰驢,隱隱生了一股無語望天的無奈。 真是上輩子造孽,替人洗脫嫌疑也就罷了,還得替一頭驢干這種事。關(guān)鍵是,它還沒覺得又那么一回事。 她抬起頭來,卻看到君無雙正不善的盯著自己,蘇青鸞回以一笑,絲毫沒有將他放在眼里,兀自喊了一聲,“肅容,傻愣著干什么,干活了?!?/br> 這聲音脆生生的,帶著頤指氣使的范,干脆利落,簡直就像是指揮自家的童子那樣。 一開始,大家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這肅容……不正是少城主蕭肅容的大名嗎?這個女子是不是沒有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竟然這般指使。 直到在這班衙役后面“誒”的一聲,一道輕快的身影穿過眾人來到蘇青鸞跟前,一副狗腿嫻熟的模樣,眾人才驟然驚掉下巴。 看到眾人這般驚呆了的模樣,包括君無雙也是,一雙眼滿是不理解的看著蕭肅容。 蕭肅容卻淡定從容的揮了揮手,“小事啦,之前在錦城義莊里幫她的時候,順手了,順手了,借過,讓讓?。 ?/br> 原來,云城這個不受重視的少城主這般自甘墮落,不思進取倒也罷了,竟然還跑到義莊里去打下手! 眾人看他的目光,又多了幾許嫌棄。 蕭肅容則是無視他人的目光,在蘇青鸞的指使下去向仵作討要了一副手套,蘇青鸞戴好手套后,走到班頭的尸體前,翻看他的后背驢蹄印處。 她仔細看去時,暗紅的鐵蹄印子格外鮮明,但在那引子周邊若不仔細看,難以發(fā)現(xiàn)還有細微的紅痕,與膚色相近,若不細看很難發(fā)現(xiàn)。 蘇青鸞將手在那鐵蹄印記處丈量了一下,足足七寸長的微微淡痕,她輕哼了一聲,“七寸,一個正常男人的腳印,”說著,她站起身來看向君無雙,“現(xiàn)在,你還敢說,現(xiàn)場除了班頭與驢,沒有第三人在場嗎?” 君無雙招了招手,命人再升火把上來,這次不用仵作前來,君無雙自己湊了近來,仔細端詳。 的確,在火光升騰之下,隱隱約約能見到驢蹄印子外頭,尚且有一圈長形的微痕,仔細圈看,那的確是一個足印。 “這一般眼力瞧不出?!本裏o雙端看了半天之后,說出這么一句話來,再看蘇青鸞的時候,目光明顯緩和許多。 “我鉆慣亂葬崗,眼力自然好!”蘇青鸞也不謙遜,她站在那里,目光始終是看向白玉驄,她說:“我想,驢子不會是殺班頭的兇手,相反,它應該是證人。” 證人! 這個說法讓在場所有人咋舌,甚至衙役里邊還有人發(fā)出不屑的聲音來,“你怎么不說它還救頭呢?” “未嘗沒有。”蘇青鸞毫不客氣的頂了回去。 在衙役一陣不平的叫囂聲中,她走近了白玉驄的身旁去。 此刻,這頭灰驢癱軟在墻角邊上,四蹄撅著,整個身子直挺挺的倒在墻根上,時不時哼哼兩聲出來,嘴巴依舊習慣性的嚼啊嚼。 蘇青鸞看著這頭自己養(yǎng)了多年的驢子,居高臨下時,第一眼就看到了它頭頂上那一摞白毛,十分突顯個性。 蘇青鸞慢慢蹲下身,伸出手來輕撫著頭頂上的那摞白毛,慢慢道:“有什么樣的秘密,非得殺人不可?” 一頭驢子,能回答她什么呢! 但是,驢子不能說什么,但是卻能做什么。 蘇青鸞看著自己的手指,剛才從班頭手上沾染到的黏液,此刻早干了,在被手套罩住下,更是再沒有任何的痕跡殘留了。 她看著驢子的時候,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班頭臨死前,為什么要將手塞進你嘴里?他想做什么?” “什么?”君無雙錯愕。 眾人也面面相覷,一臉疑惑。 可蘇青鸞卻不給他們一句明白,也不給白玉驄半點反應的機會,她的手摸著它頭頂上的白毛,摸著摸著的時候,豁然順著它狹長的臉往下一探,雙指順著它的嘴角一扣。 “嚯嚯嚯!”驢子不安的叫著,想掙扎的時候,蘇青鸞卻從它不斷咀嚼的嘴里掏出了一樣東西,她張開手掌心,卻見是一塊糯白帶雪的玉指環(huán)。 白玉驄嘴巴里沒了東西,正不安的哼哼叫著,蘇青鸞看了它一眼,敲了一下它的腦門,“閉嘴?!?/br> 奇了,驢子竟也真的乖乖閉嘴。 蘇青鸞拿起的那個玉指環(huán),高高舉起,借著火把的光亮仔仔細細端看著。 火光通紅,如映天紅霞透著這方白玉,白玉通透,宛如脂雪般凝聚,肌膚觸及時有淡淡的微涼,十分舒適。 蘇青鸞端看了大半天,道:“這么貴重的東西,不像是班頭該有的?!彼f著,將這東西朝著君無雙一扔。 君無雙沒想到這蘇青鸞竟是說扔就扔,倉皇伸出手來接住,叫了一聲,“這是證物!” 蘇青鸞才不理他,“如無意外,班頭應該就是為這東西而死的了。只不過,這人不想露面,也不想留下線索被查到,所以……借故上演了這么一出醉驢殺人的笨拙戲碼?!?/br> 說著,連蘇青鸞都忍不住嘲諷一笑,“說驢能殺人,驢都不信,人哪里會信哪!” 這話,卻是說得君無雙有些顏面掃地,就連在旁的仵作也滿臉通紅,忍不住輕咳了一聲,提醒蘇青鸞給點面子。 這下,君無雙沉默了下去,就臉色很厚原本那群叫囂著要為頭報仇的衙役也沉默了下來。 君無雙目光一直停在那枚玉指環(huán)上,“灰驢的酒后亂性,”說著的時候,自覺這詞似乎用得有些不大對勁,但細想又不知哪不對勁,君無雙輕咳了一下之后,繼續(xù)說:“撒開四蹄便胡亂狂奔,兇手根本無法在驢背上殺人?!?/br> 他說著,抬起頭看向蘇青鸞。 這下,君無雙的目光再無輕視與懷疑,而是全然鄭重之色,“兇手是如何能讓灰驢乖乖進入死胡同里,再借機殺人的?” 這問題,倒也讓蘇青鸞沉吟了下來。 她看著周圍,最后目光與蕭肅容對上。 只是,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蘇青鸞卻緊蹙著眉,“你們有沒有問到酒味?” “白玉驄喝了那么多酒?!笔捗C容說道。 蘇青鸞搖了搖頭,“是彌漫在空氣中的?!彼f著,卻是低著頭往腳下看去。 地面上,除了剛才班頭站的水缸旁邊流淌了一地的血,便是水了,蘇青鸞蹲下身去,將地上的泥土在手上沾染了些許,放近鼻息間輕嗅。 “酒?!”蘇青鸞略帶疑惑與不確定,但片刻之后,她卻又十分篤定,“就是酒!”她說著的時候豁然站了起來,“我知道兇手是怎么計劃出醉驢殺人的了?!?/br> “計劃?” 這下,不單是君無雙等人,就連蕭肅容也有些難以理解,因為,冰刀酒是他讓人買來的。 蕭肅容說:“買冰刀酒是我臨時讓買來,想給你嘗嘗的,而驢子偷喝的酒……”蕭肅容有些不好意思,“我特地讓衙役摻了水,根本不可能被提前預知,兇手怎么可能計劃到我臨時決定的事?” “那兇手也是臨時制定的計劃呢?” 蘇青鸞一句反問,卻讓蕭肅容忽然沉默了下去,目光深凝,幾近不可思議的看著蘇青鸞,卻又無法反駁,隨后帶著這深深的疑惑與難以置信轉(zhuǎn)向白玉驄去。 那頭驢子,徹底醉蒙了過去,此刻正撅著驢蹄子呼呼大睡了。 同樣覺得不可思議的,還有君無雙。 君無雙不是不信蘇青鸞所說的,但他猶然覺得此言太過于,他說:“先別說灰驢喝醉了撒歡難以控制,即便控制了,進了這死胡同里來,可你別忘了,我們聽到班頭大喊時立即追出來的,這里一頭連著司理院后門,一頭是死胡同?!?/br> 君無雙強調(diào)并提醒,“可以說,在我們趕來到巷口的那一刻,班頭還活著,僅僅這一刻在司理院后門殺人,兇手如何做到?又……如何不著痕跡脫身?” 司理院辦案向來講究呈上來的證據(jù)與流程,似蘇青鸞這種斷案手法,君無雙還是一時難以接受與理解。 除非,蘇青鸞能徹底給他證據(jù),否則難以信服他,也難以信服眾人。 可偏偏,蘇青鸞成竹在胸,“還記得,我們追來時,巷道里偶爾晃著那么一下的銀光嗎?” 銀光? 蘇青鸞這么一提醒,眾人才反應過來,紛紛轉(zhuǎn)頭看向班頭插進水里的那口水缸。 君無雙走近水缸前,緩緩伸出右手,左手卻不疾不徐的將右手的袖子一圈一圈的往上折起,他吩咐身旁眾人,“滅火。” 衙役們聽從他的話,紛紛將亮起來的火把又滅了下去。 登時,整個胡同里又陷入了如同剛來的時候那般漆黑。 漆黑中,響起了君無雙的話,他說:“本官唯一信奉的真理,便是證據(jù),擺在眼前的證據(jù)?!闭f著,便聽見他手掌拍入水面細細微微的聲音。 水面晃蕩的時候,卻全然無聲,只有那深藏在黑暗之中的漣漪不斷的撞擊著水缸邊緣,又彈了回去,復又撞擊上。 這水面漣漪一動,每撞擊一下,便映著天上的月色,晃了一下光影。 光影一閃而過,稍縱即逝。 漆黑中,傳來君無雙的聲音,“那銀光,不正是水面撞擊月色所交映的嗎?” 漆黑中,卻又傳來蘇青鸞的質(zhì)問聲,“敢問君大人,你確定映著月色的,只有水光嗎?” 君無雙聞聲一凜,“什么意思?” 緊接著,卻聽到蘇青鸞輕笑了一聲。 “倘若,是刀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