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抬頭再一尋找，鬧哄哄的酒吧里，哪里還有易仟皖的身影？

    連那個坐在吧臺上的顧位也不見了。

    酒吧里的燈早就不知道什么時候關(guān)了，窗外白光刺眼，天亮了。

    有人打開了酒吧大門，一股冷空氣攜風(fēng)雪卷了進來：下雪了！

    下雪了，系統(tǒng)里今年的第一場雪。

    初雪。

    酒吧門外，雪地里有兩行剛踩出來的腳印，上面浮上了一層雪沫，歪歪扭扭一直往遠處去了。

    細雪飄揚，陽光穿透云層，是一場太陽雪。

    酒吧街外不遠處有一條山路，蜿蜒通向山上。半山道旁，紛紛揚揚的大雪地中，有兩道頎長的身影。

    兩人身著一模一樣的長款羽絨服，越發(fā)顯得個高腿長。個頭稍矮點兒的那位路不好好走，蹲下身呵著氣攥了一個圓滾滾的雪球，返回身一把按在了身后跟著的那人胸口上。

    雪球炸開，在淺金色的晨光中露出絢麗的顏色，竟也比不上作壞之人的笑容奪目。

    顧位往后倒退著走，易仟皖一步一步跟上他，也不去管胸口的雪。他目光籠著顧位，替他留意著后面的障礙物。終究是沒留意到腳下，顧位踩住了埋在厚雪里的一個木頭樁子，一個趔趄，身子一偏，仰面躺在了大雪地里。

    他壞啊，臨倒還要揪個墊背的，他把攬住他的易仟皖也給拽倒了。

    雪夜半時分開始下，這會兒約莫已有一尺深，兩人陷入厚雪里，發(fā)間衣服里都沾了濕。

    易仟皖攬住他，視線緩緩與他相觸。

    顧位仔細打量著易仟皖，笑意漾滿眼底，看著看著，他似輕嘆了一聲牽起易仟皖的手。

    于陽光下，于大雪地里，兩個人十指相扣。

    雪花飄飄揚揚落下來，落入顧位濃密的眼睫上。易仟皖牢牢扣住他的手，低頭與他接了一個熱乎乎的吻，到后來連胸口都是熱的。

    喘息稍止，易仟皖抬起頭，帶著那么幾分揣度看著顧位。像要從他的神色間瞧出些什么來。心里正過著萬般心思，冷不防被顧位猛然一扯，耳朵擦過顧位的唇畔。

    顧位貼著他的耳朵道：長官，你頂著我了。

    易仟皖仰起頭，再次看向顧位。他仍舊如往昔一般笑吟吟地看著他，那表情還是一模一樣，再細瞧，眼神有些微的不同。

    易仟皖知道，他的kason回來了。

    再一眼，他瞥到了顧位身下的厚雪。冬雪寒涼，他攬著顧位一翻身，讓他趴在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一字一句道：美人在骨不在皮。

    我給了你一副天下最美的皮相，但撐起它的，是你。

    顧位漆黑的瞳仁里映著風(fēng)雪，也映著易仟皖，他啞聲問：你都到過哪些地方？

    起先是中國，后來各個國家都去走了一趟。易仟皖道，最后，又回到了這里。

    他興沖沖而來，那幾年卻一無所獲，后來就各處都去找了一遍，直到發(fā)現(xiàn)系統(tǒng)的存在。最焦躁的那一段時間，他甚至自欺欺人地將系統(tǒng)認作了kason。

    有希望總歸比一次次失望要好。

    顧位從易仟皖的眼神里看到了許多他未曾說出口的話?？粗粗?，眼睛有些酸，他一偏頭，枕在了易仟皖的胸口，聲音擦過易仟皖的心臟傳到他的耳邊：我愛你。

    他摟緊他，說：很愛很愛。

    顧位并不是完全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比如他清楚地知道他自己給自己下了一個死命令：凡事別較真兒，糊涂著活唄。

    當(dāng)年他剛走出一區(qū)時就已經(jīng)心生悔意。

    碰到爺爺時，陷入昏睡的那一刻他口中念念有詞：易易

    爺爺以為是一、一，便給他取小名一一。

    易仟皖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如果沒有很特殊的理由，他絕對不會進娛樂圈。

    他進了娛樂圈，去演繹無數(shù)個小角色，之所以演得真實，是因為在演繹之前他親自去過了那樣的生活。

    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為了得那些獎？

    扯淡。

    直到這時顧位才看清，是因為他臨走時留給他的一句話：你不了解我們這樣的人。

    顧位輕嘆了一口氣，更緊地摟住了易仟皖。

    你不了解我們這樣的人。

    你們什么樣的人？

    我們這樣出身在底層的人。你高高在上，又怎么知道這些人是怎么活過來的？

    易仟皖確實不是很了解，而他也有一個很大的優(yōu)點，既然不了解，那就想盡辦法把不了解變成了解。

    有著同樣脾性的人才會彼此吸引。

    易仟皖感覺到抱著他的手臂緊了緊又慢慢松開。他偏頭望去，顧位雙眼緊閉，躺在他的心上。

    他又跑去跟系統(tǒng)打架了。易仟皖輕笑一聲，枕著左臂仰頭望著飄揚的雪花，胸口沉甸甸的。

    滿足了。

    紅玫瑰系統(tǒng)的關(guān)鍵在劇本制度，要想把這個贗品打碎，那就只能去尋藏在系統(tǒng)里的劇本。

    劇本難找，但編劇不難找。

    紅唇、銀色耳環(huán)、女性。

    系統(tǒng)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編劇。

    直播畫面前的觀眾剛開始還發(fā)打趣的彈幕，當(dāng)精神跟隨醉生夢死酒吧里那一節(jié)時光列車旅行了一趟后，沒比酒吧里的闖關(guān)者們好多少，一時都不出聲了。

    這會兒有人揮動著快要僵硬了的胳膊發(fā)彈幕：咦，里面的雪消失

    一條彈幕都沒能顯示完，直播界面黑了。

    不是一個直播界面，是所有的直播界面全都于同一時間黑了。

    系統(tǒng)發(fā)出了崩潰的顫抖聲。

    系統(tǒng)世界內(nèi)的闖關(guān)者或愁苦金幣告急或愁苦下一關(guān)該如何過，在聽到這怪異的聲音后全都仰起頭

    一些藍色的光點斷斷續(xù)續(xù)從頭頂飛過眾闖關(guān)者只覺得眼前一黑，不是眼睛瞎了，是系統(tǒng)世界徹底暗了。

    沒來得及呼喊，沒來得及尖叫，再醒來，所有人都躺在了醫(yī)院病床上。

    病房從裝修到機器擺放都與一般常見的病房不一樣。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病房里并沒聞見醫(yī)院慣常有的那股子消毒水味兒。

    病房門上有一塊藍色的小牌子，上面寫著：奪秒醫(yī)院。

    莊莊赤著腳，也顧不上地面冰冷，正要截住一個迎面而來的護士詢問，護士先開口了，指著他道：快上床，待會兒做個檢查。

    護士推著一輛小車，里面放著一臺小型機器。

    莊莊跟在她后面進了病房，同病房的劉三橫也醒來了，正茫然地觀察周圍環(huán)境。

    護士打開機器，笑道：你們都得救了，檢查檢查沒問題就可以出院。她頓了頓，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氣。

    莊莊和劉三橫都沒說話，皆沉默打量著她。

    在系統(tǒng)里待久了，都已經(jīng)形成了下意識的反應(yīng)，一時間誰都不敢輕易相信這就出來了。

    身旁悠悠然傳來一道聲音：你看，第一關(guān)我就說了！

    莊莊偏頭望去。

    這間病房很大，這里排列著許多單人床。粗略掃一眼，一排就得有十五六張病床。

    剛才說話的是鐘六。他從床上坐起來，薅了一把腦門兒上的頭發(fā)：我就說顧位這人挺邪門兒，最后炸掉系統(tǒng)出去的人一定是他！

    有一個聽他說話的rou包子還不算，鐘六轉(zhuǎn)頭問護士：是他吧？

    護士小姐微笑點點頭：是。

    她又補充了一句：我們院長的愛人確實很厲害。

    莊莊抓住了關(guān)鍵信息：你們院長

    護士仍舊微笑：易仟皖。

    莊莊一屁股坐到了潔白干凈的病床上。

    沒錯，曾經(jīng)聽說過易仟皖繼承家業(yè)當(dāng)院長去了。

    莊莊喃喃道：這真的是現(xiàn)實世界？

    護士把手中的機器打開。

    莊莊的虛擬人像突然憑空出現(xiàn)在了機器后面的空間里，陸陸續(xù)續(xù)醒來的人剛一睜眼就被驚住了。

    一些藍色的光點在虛擬莊莊的頭部活躍地飛過。護士點點頭道：完全沒問題，你可以出院了。

    這間病房頭頂上的一間病房內(nèi)，緩緩睜眼的池心偏頭打量周圍環(huán)境，看見了坐在隔壁病床上正呆愣望著她的黃江。黃江往后的病床上，顧位曾經(jīng)見過的那些投入火中的街舞界前輩們紛紛坐了起來，茫然地望著彼此。

    隔壁病房，當(dāng)初在系統(tǒng)里缺胳膊斷腿的人，這會兒都全須全尾，身上什么也沒缺。

    他們也一樣茫然，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場噩夢，醒來發(fā)一身冷汗，窗外依舊是艷陽天。

    未來醫(yī)學(xué)，只要精神力尚在，人就死不了。

    系統(tǒng)爆炸后，系統(tǒng)世界內(nèi)所有代表闖關(guān)者精神力的藍色光點，全都飛到了一所綜合性大醫(yī)院里，那間醫(yī)院就叫奪秒醫(yī)院。

    奪秒醫(yī)院占地面積相當(dāng)大，高達二十層樓。

    在今天之前，醫(yī)院從未接收過一名病人，從系統(tǒng)里出來的這一批人，是這所醫(yī)院的第一批患者。

    奪秒醫(yī)院建造于三年前，系統(tǒng)出現(xiàn)的同一年。

    出資人：易仟皖。

    第113章 終極心動

    奪秒醫(yī)院選址在遠離市區(qū)的郊區(qū)，像壓根不在意是否有患者，更像是生怕太多人知道有這么一座超越現(xiàn)代科技水平的醫(yī)院。

    從奪秒醫(yī)院坐車趕往繁華市區(qū)，車程最快大約4個小時左右。

    如果換乘飛機，那幾分鐘就到了。

    顧位從爺爺派來接他的飛機上下來后，開車去了一家紋身店，店名叫刻骨。

    店主是一位年紀三十出頭的女士，打扮走中性風(fēng)，話不多，很利索地照著給她的圖案紋身。

    顧位提前預(yù)約了一對一免打擾服務(wù)項目，店內(nèi)此時便只有他一位客戶。

    細細的針刺下去，紅玫瑰的輪廓被一點點拓到左手無名指指根處。

    暖氣把整個小店烘得熱乎乎的。顧位的左臂袖子挽起一截，通訊工具露了出來。

    從系統(tǒng)里出來后，所有人左臂上的通訊工具全都消失了，只有他和易仟皖的通訊工具還在。

    笑意漾開在眼底，他彎眉看著聯(lián)系人列表里蹦出來的信息：很快就到。

    發(fā)信人：易仟皖。

    顧位沒有說話，通訊工具自動把他心中想問的話發(fā)了過去：都沒問題？

    系統(tǒng)開啟出口后，所有人全都被送入了奪秒醫(yī)院，由易仟皖統(tǒng)一安置。

    對面很快回復(fù)：沒問題。

    顧位：真沒問題？

    易仟皖：有。

    部分人不相信已經(jīng)出來了，部分人不相信竟然還活者，部分人覺得完整的身體匪夷所思。

    治療本身不難。

    顧位勾唇笑了，他都能想象到這位長官說這句話時的表情。

    正此時，外面有人推門，沒推開轉(zhuǎn)而敲了敲窗戶。

    店主抬起頭，窗戶邊露出來一張美麗的面孔。女孩兒咧嘴朝店里打招呼，笑容很養(yǎng)眼。

    店主正要擺手說今日暫不營業(yè)，顧位笑道：我認識的人，讓她進來吧。

    門剛打開，一位高個子女孩兒幾乎連蹦帶跳地沖了進來，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朝顧位張開手臂：kason！kason！久別重逢，抱一個吧。

    顧位左手不能動，騰不出來，他睨了Aili一眼笑道：別了吧，某些人都沒認出我來。

    Aili悻悻地拉過椅子坐在他身旁，撓了撓那頭漂亮的長發(fā)，吐了吐舌頭：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聰明許多啦！不是你說讓我慢慢來嘛。

    我說，Aili像以前一樣湊近顧位，有些唏噓的樣子，長官可真厲害，我從數(shù)據(jù)的角度分析后屢次告訴他你不是kason，可他一直堅信你是！

    顧位失笑：你是不是特別害怕他認錯了不好收場？

    Aili長吁一口氣：我的心撲通撲通那個跳?。∵€好，她感慨道，他沒有認錯。

    太不容易了。

    連一個AI都能認錯，這位長官卻始終堅信自己的感覺。

    又是篤篤兩聲，店門再次被敲響。待看清外面的人后，Aili不著痕跡地往顧位身后躲了躲，小聲道：我剛才太著急來看你了，讓長官自己去停車

    顧位了然笑道：別怕，我護著你。

    冬日的陽光跟著易仟皖進了店，右邊的位置被Aili占了，他在顧位左邊坐下，目光從快要完成的戒指紋身上收回來，看向顧位。

    顧位彎眉：關(guān)了？

    易仟皖答：關(guān)了。

    奪秒醫(yī)院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

    進入系統(tǒng)的所有人全都得到了很好的治療。

    囚犯們出院后被送回監(jiān)獄，制片人錢大衛(wèi)則被關(guān)入了監(jiān)獄。所有的一切全都歸位。

    再過一段時間，進過系統(tǒng)的人就會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那段經(jīng)歷恍然如一場夢。

    觀看直播的觀眾，也會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慢慢的，再也不會有人記得過往發(fā)生過的一切。

    曾經(jīng)在系統(tǒng)世界里經(jīng)歷過的所有轟動，最終只會以視頻的方式存在Aili的記憶庫里，被帶回一區(qū)，只供易仟皖和顧位二人回憶過往時觀看。

    三人出得門來，老遠就見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拄著拐杖迎面走來。

    原本吊兒郎當(dāng)?shù)念櫸涣ⅠR站直，易仟皖好笑地看著他，顧位道：我爺爺來了。

    在系統(tǒng)里給系統(tǒng)當(dāng)假爺爺，外面有能管著他的真爺爺。

    顧愛國從頭到尾打量顧位一遍，撐著拐杖的手指泛白，連連點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安全回來就好。

    言罷這才看向易仟皖，什么都沒問，只道：走吧，你姜爺爺在家里等著你們呢。

    整日里把自己關(guān)在研究所里閉門不出的姜博士正坐在顧家大宅里。他與顧愛國年紀相仿，原本與顧愛國一樣精神尚好，但經(jīng)歷了系統(tǒng)事件后，一夜間白了頭發(fā)。

    直到聽到從系統(tǒng)里出來的人全都安全了，整個人才終于像活過來了一般從愁苦中解脫了些許。

    宅子里燒了地暖，淡茶沏滿，幾人依次坐好，顧愛國和姜自強兩人細細講述給他們聽。

    姜自強飲一口淡茶潤潤喉：檢測到一一時，真把我激動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