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病，雖說這段時日倒是沒復發(fā)，拖得就了不是什么好事，還是早早解決的好。

    這事了了，國朝穩(wěn)定，也是民之大幸。

    宮中，今日裕王妃，韓.國公府的陳夫人一同進宮拜見皇后娘娘。

    每月進宮的次數(shù)算不得多，有時是皇后召見，有時遞了牌子進宮。

    阿瑯失蹤后，兩人怕皇后太過悲傷，這兩個月隔三差五就去一趟。

    鳳儀宮里，皇后歪在鳳榻上，原本阿瑯人回來了，應該高興才是。

    可她生來就是個cao心的命，又有憂心上太子的病情，說起來江先生去藥王谷也有幾個月。

    一直都未曾有傳回的消息。

    這會就有些心不在焉，眼角攜著疲倦稍稍下落。

    若是在別人面前，皇后自然不會露出這模樣，裕王妃和陳夫人不僅僅是手帕交，算是有過命的交情。

    彼此看過對方最風光的一面，也看過對方最狼狽的一面。

    裕王妃知道皇后心憂，于是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人派出去才多久？哪里有這么快就能有結(jié)果。你得放寬心，列祖列宗保佑，太子終會苦盡甘來，不會有事的?！?/br>
    皇后點點頭，陳夫人和裕王妃一同安慰皇后，

    “好歹阿瑯如今完好無損的回來了，也算了了你的心事。”

    正當三人說著話時，淑妃領(lǐng)著宮人款款而來，輕羅金縷，珠翠輝輝，立刻把鳳儀宮給映照的滿堂玉色。

    裕王妃和陳夫人都不喜歡淑妃，仗著自己育有七皇子，誰都不放在眼里，輕狂得厲害。

    也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

    和皇后一路扶持，感情深厚，偏偏中間夾著這樣一個侍妾。

    皇后早就免了淑妃的請安，卻時不時的喜歡過來找存在感。

    她也懶得理會這人，眼不見心不煩地回過頭，與裕王妃和陳夫人說話。

    陳夫人道，“太子那里如今也算是壓制住了，只等江先生回來，定然就大好了?！?/br>
    “你可別一個人苦擔著，若是有什么需要咱們幫忙的，直說就是?！?/br>
    皇后笑道，“多謝你們，陛下事事妥帖，沒什么可cao心的，只盼著江先生能夠快些回京?！?/br>
    眾人不理會淑妃，淑妃也不不以為意，坐在下首，聽了陳夫人的話，彎彎細眉挑了挑。

    手指輕輕撥動玉珠流蘇串，嘴角掠過一絲若有似無的冷笑。

    定然大好？嗤，想得倒是挺美的。

    “娘娘……”外頭傳來突兀的叫喊聲，皇后聽出，是鳳儀宮的大太監(jiān)。

    那喊的聲音都有些破了，激動的。

    淑妃心頭嘖嘖兩聲。鳳儀宮的人可真是沒規(guī)矩，如此的大呼小叫。

    什么母儀天下，連個宮務都掌不好。

    皇后眼尖得厲害，皺起眉甚是不悅。

    “娘娘……江先生回來了。”激動的大太監(jiān)沖進殿內(nèi)，‘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稟報。

    皇后聞言不禁抬頭去看那大太監(jiān)，狹長上揚的鳳眸中含有怔然之色，紅唇微張，下意識問道，

    “江先生回來了？”

    是真的回來了？

    大太監(jiān)激動地將頭點的和小雞啄米似的，“是，是江先生回來了，如今正在永安門那邊等著?！?/br>
    皇后立刻站起來，急切地道，“還等什么，快去召進來，你親自去，帶到東宮去。”

    “來人，備攆……”

    吩咐完，她又歉然地看向裕王妃和陳夫人，

    “今日就不同你們敘話了，待得太子好起來，陛下想來會大肆宴請，到時咱們再說話。”

    裕王妃擺擺手，

    “如今太子的病情重要，也不用招呼咱們了，你快去吧?！?/br>
    淑妃聽的話，原本撥著玉珠的指尖一頓，瞇了瞇眼，江先生回來了？

    這是帶了解藥回來嗎？

    ……

    江叔確實帶著解藥回來了，這會正由人帶著去了東宮里。

    這下，田園居里，原本不回去的兩人也是必須回去了。

    沒有乘馬車，而是一人一匹馬，往宮中疾馳而去。

    宮中這會也是亂的很，江叔被鳳儀宮的大太監(jiān)帶著到了東宮，第一件事就是給太子把脈。

    這一把脈，就發(fā)現(xiàn)了個不好的事情。

    太子的病，雖表面上看著被壓制了，人也好像沒事人一樣，其實內(nèi)里，比他走之前更加嚴重了。

    而這，并不是太子本身的病情惡化了，乃是后頭有人在太子的身上下了慢性毒……

    平日里太子五日就有太醫(yī)上門把平安脈。

    這毒并不是霸道的那種毒藥，而是一點點，如同和風細雨一般，到了太子的身體里，慢慢積累起來。

    皇后娘娘聽了，當時險些沒昏倒過去。

    日盼夜盼，終于將唯一的一縷希望給盼了回來。

    太子的病，竟然又加重了！

    她是絕對不會就這么算了的！

    阿瑯和蕭珩到的時候，就見外頭一溜的人被捆綁這，正被一個太監(jiān)和一個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問話。

    “這是怎么了？”阿瑯上臺階的動作一頓，不禁問道。

    引路的宮人回道，“太子的病情又加重了，聽大夫說是有人下毒……”

    阿瑯睜大眼睛，閃過一絲狐疑，“怎么會？”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東宮的人，是皇帝和皇后一起，選了又選才放進來的。

    尤其是貼身侍候太子的幾個宮人，那可都是從小就入宮了。

    這事若是傳出一星半點，那宮里這么多人可就變成一個笑話了。

    這東西，不過是有心算無心，憑再嚴的窗，那也能叫人找著空隙，有風雨漏進來。

    屋內(nèi)，太子正在安慰皇后，

    “母親，這么多年孩兒已經(jīng)習慣了，并沒有覺得不適，更何況，先生并沒有說病情加重就不能治。”

    說完，他那溫和的眼眸看向江叔。

    江叔正蹙著眉頭把脈，聽聞太子說的，也是笑了笑，

    “確實如殿下說言，這病情加重，不一定是壞事，也許是好事?！?/br>
    可算是誤打誤撞了。

    那人一直以來都沒有半點動作，偏偏在江叔去藥王谷拿解藥的時候，動手了。

    本意是想讓太子的病情加重，說不定想的是最好能讓太子在江叔趕回來前就一命嗚呼。

    卻沒想到，有時候做壞事的人，自以為是做壞事，其實是在做好事。

    皇后本被皇帝擁著抹淚，聽到這話，抬起霧蒙蒙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看向江叔，

    “當真？”

    江叔點頭，“草民用性命擔保?！?/br>
    淑妃從鳳儀宮離開后，回到自己的朝暉宮，懶懶地歪在貴妃榻上，半枕著繡寶相花的軟枕。

    歇了半晌，終是抬手叫了宮人進來，吩咐，

    “使人去東宮那邊看看，那個什么江先生到底是不是帶了解藥回來，太子的病真的能解了嗎？”

    “還有，讓人去小七那里，讓他過來一趟，再有順便讓人查查，這個江先生除去是雅和郡主身邊的人，還有什么身份……”

    宮人領(lǐng)命，敢要離開，誰知道，又被淑妃叫住了。

    “算了，不要去東宮那邊看了，沒得讓陛下生氣，小七那里也別去了。你這樣……”

    “叫個面生的太監(jiān)，去找下那個人，讓他去查?！?/br>
    吩咐完了，淑妃又歪回到貴妃榻上。

    原本，太子身子病弱的時候，也不見陛下說要廢了太子的位置，令立新的儲君。

    若一旦太子的身子恢復了，那還有小七什么事。

    她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淑妃握緊拳頭，尖尖的甲套深深地戳入到rou里。

    東宮，依舊安靜清冷，流淌的空氣像極了微涼的春日河水。

    原本江叔還不確定自己帶回的東西能不能讓太子的病情好轉(zhuǎn)，現(xiàn)在卻是十分肯定了。

    “陛下，娘娘，不若今日就將殿下體內(nèi)的毒給拔了吧?！?/br>
    皇后回神，捏著帕子的手緊緊地攥緊，又松開，強抑住內(nèi)心的忐忑，看向皇帝，最后，吐出一口濁氣，嗓音略帶幾分干啞，

    “那就今日吧”

    早一日好過一日。

    江叔朝阿瑯招手，讓她過去幫忙。

    阿瑯輕車熟路地走到一遍，打開藥箱，將里頭的東西一一取出來。

    從前在外頭，父親的性子樂善好施，遇到一些身上被頑疾糾纏的百姓，就會讓江叔幫忙看看。

    這時，阿瑯就會在后頭打下手。

    江叔洗干凈手，坐在床邊，將阿瑯從藥箱里拿出來的一個木制的筒放在一邊。

    垂下眼簾，去處準備的銀針和刀，靜氣凝神。

    皇后娘娘根本不敢多看，背過身，雙手緊緊地揪著皇帝身上衣裳，原本平整的明黃色龍袍，這會被皇后抓的是皺巴巴的，只見發(fā)白。

    她的鼻尖問道濃重血腥味，整個身子都狠狠地繃緊，脖頸上的青筋脹了出來。

    不同于皇后的緊張，皇帝的心神還算平和，眼神始終跟著江叔的手在走。

    同時不忘記拍拍皇后的背，讓她能夠穩(wěn)定情緒。

    江叔不慌不忙地用木制筒里的東西，牽引著，里面的蠱蟲很快就露了細微行跡。

    只見，江叔快速地落針，慢慢地，隨著針越來越多，身上的位置越來越小，約莫過了三刻鐘，江叔一針扎住了剛剛冒頭的蠱蟲。

    他沒有放開那銀針，而是小心翼翼地將那蠱蟲放到木制的木筒口，隨后從里頭冒出一個青色的尖尖的腦袋，長長的信子，一下就將那銀針上的蠱蟲給卷了進去。

    然后就聽到一些噗嗤噗嗤的響。

    江叔將木制的木筒放好，隨后專心地縫合太子身上被割開的傷口。末了，還往他嘴里放了一顆藥丸。

    這整個過程，太子并沒有半點的叫喚，額頭上豆大的汗珠落了下來。

    最后，是在縫合的過程中，太過疼痛，終于暈了過去。

    本就撐不住的皇后娘娘，這下更是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娘娘，殿下已經(jīng)無礙了。”江叔對已經(jīng)有些撐不住的皇后，微微說道。

    江叔的性子一向很溫和，這會語調(diào)也是低沉的很，可這好像和風般輕柔的語調(diào)，卻偏偏像是驚雷在皇后耳邊炸開。驟然擊碎了壓在她心頭的石頭整整十年。

    皇后是巍峨宮廷極盡奢華，皇后也一向是儀態(tài)端莊，矜貴自持。

    也只有涉及到膝下唯一的孩子，才會情緒崩潰，失態(tài)至極。

    阿瑯幫著江叔把東西收拾好，沒有上前安撫或者勸慰，而是走到窗邊，推開一點點的窗。

    指尖推開的那紗窗，外頭是星星點點的燈籠，映照著院子里很明亮。

    原本擠擠挨挨滿院子的宮人太監(jiān)，已經(jīng)有一般沒看到，也不知是放了，還是帶到其他地方去審問了。

    哪怕沒有陽光照進來，窗子推開，廊下的燈籠映照進來，一點點地驅(qū)趕著滿室堆積的沉郁與灰敗。

    一兩縷的風，送來了窗外青青竹葉散發(fā)的淡香。

    大哭一通的皇后有些恍然，怔怔地拉起皇帝的袖子擦拭掉腮邊guntang的淚水，推開皇帝，略有些蹣跚地撲到床邊，半跪在地上。

    太子想來是被痛的暈了過去，這會雙眸緊閉，臉色還是很蒼白，長長的睫毛緊緊地蓋在眼下肌膚上。

    不過，讓人心喜的是，皇后俯身去已經(jīng)聽不到太子平日呼吸中的那種喘呼聲。

    皇后娘娘滿眼含笑，雙手輕輕伏攬在他的肩頭，哽咽著，聲音低低地，一聲聲叫著太子的名字。

    阿瑯站在一邊，低眉看著江叔的藥箱，頰邊也是溢出來笑容。

    身體里的東西拔了出來，太子的身體雖依舊很弱，可將來那是能夠好好調(diào)理的。

    皇后情緒起伏一時平靜不得。

    阿瑯帶著江叔到了偏殿去寫方子，順便跟伺候的宮人細細講述平日里應該如何照顧太子。

    太子常年病痛，他的偏殿就是一個大大的藥房，甚至不用去太醫(yī)院才能抓藥。

    阿瑯很乖巧地跟著江叔，調(diào)配沐浴藥湯。

    來來回回沸水煮熬，阿瑯就站在灶臺前幫著一起稱藥的分量，然后幫著一起放藥材。

    蕭珩在邊上看著阿瑯做，時不時地幫忙搭把手，還有只要阿瑯有可能被熱湯濺到時，上去解救她。

    太子是在半個時辰后醒來的，噓噓地掀開眼皮子，模糊的視線穿過淺色的帳頂，又移到邊上。

    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好像死了一樣，解脫了。

    整個人非常的輕松。

    他呆愣愣地移動了下目光，就見到皇后正蹲在自己的面前，后面是激動的皇帝。

    “母……母親……父……皇……”嘶啞干澀的聲音，再次讓皇后淚流滿面。

    因為太子的清醒，殿內(nèi)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的。

    皇帝到底還是紅了眼眶，看著皇后和太子抱在一處哭。

    江叔聽到哭聲，想著應該是太子醒來了，只是讓宮人看著火候，帶著阿瑯和蕭珩去了殿內(nèi)。

    “看起來還不錯，雖從前身體傷的厲害，不過，只要好好養(yǎng)著，往后和常人無異?！?/br>
    這就是說太子能夠活得長長久久的了。

    江叔一路奔波，剛剛解毒又是花費了很大的精力，于是準備好湯藥，以及后續(xù)的方子，就準備告辭。

    誰知，皇后叫住了他，只見皇后妝容這會有些狼狽，她朝江叔深深地行了個禮。

    她真是恨不能給江叔下跪。

    “多謝神醫(yī)救命之恩?！?/br>
    江叔連忙擺擺手，攔住還要行禮的皇后，“何至于此……”

    這邊太子的病情徹底好了，外頭對東宮的審問還沒結(jié)束。

    這其實明擺著的事，東宮因為太子生病，鮮少會有外人進來。

    那被人下了毒，定然就是東宮一干人脫不開干系。

    很快的，就查到了太子身邊的一個貼身服侍的小太監(jiān)。

    是他將毒一點點地下到了太子沐浴的水里頭。

    太子沐浴時，喜歡泡一泡，正是這個習慣，害了他，讓那些毒性侵入到他的體內(nèi)。

    按照這個小太監(jiān)的招供，會給太子下毒，竟是因為太子常年病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好。

    若是太子死了，就會讓他們這些人殉葬。

    故而給太子下毒。

    這件事一個前后矛盾的供詞。

    因為怕太子死了讓他們殉葬，所以才下毒。

    難道不應該是希望太子能夠長命百歲，這才免于被殉葬的可能嗎？

    阿瑯有些發(fā)笑，殉葬？

    就算要殉葬，也要找那些美貌的宮人，要個無根的太監(jiān)做什么？

    皇后的臉色恨到鐵青，恨不能把這個小太監(jiān)給千刀萬剮，她指著小太監(jiān)道，

    “你若是能夠好好的說出是誰指使的你，還能落個完尸。”

    “若是你不說，那你就等著你的家人也被五馬分尸吧?！?/br>
    “正巧，本宮前些日子設(shè)計了一些新的玩意兒出來，正巧給你試用一下?！?/br>
    “哦，你的家人，聽說你上頭還有兄長，下頭還有meimei。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讓你的家人來一起玩吧。”

    皇后說的是玩，小太監(jiān)知道，越是說的云淡風輕，越是可怕。

    他伏在地上，汗大顆大顆地落再地上，洇濕了面前的地板。

    阿瑯看著小太監(jiān)，都不知該說他無知無畏還是蠢人多惡毒了。

    他這樣可憐兮兮的樣子，簡直讓阿瑯向翻白眼。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小太監(jiān)招供出來的人，竟是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這件事，可真是夠曲折離奇的了。

    皇帝聽了也是一臉的生氣。

    當即大手一揮，臉色鐵青地讓人去將小太監(jiān)招供的人找過來問話。

    太子死了，這個皇位，就是給阿珩，也不會是其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