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戲(二)
脾氣火爆的火槍手,每天例行公事地逮著刺客奚落,游戲里的時間分晝夜,由日月符號轉換為標志,大家碰頭往往在充滿謾罵的日出中開始,在謾罵的月升中結束,而刺客就像夕陽下前行的駱駝,忍辱負重,埋頭苦干,慢慢地技術進步起來。 當他們攻略下游戲里難度系數(shù)最大的副本,隊伍勝利的消息就在世界頻道引起轟動。 但人們并不知道,因為分贓問題,這支奪寶隊當晚差點分崩離析。 她首次露出了獠牙,和男狐貍精為當晚唯一的戰(zhàn)利品“極品閃閃發(fā)光金羊毛”爭得面紅耳赤,當場就打起來。 “別這樣,別這樣?!标犻L一個勁兒勸解。 “太晚了,明天還要上班。”內戰(zhàn)剛起,醫(yī)生就溜了,好像有誰臟了他的眼。 在副本里開戰(zhàn),空間局限,她很是吃虧,被狐貍攻擊得節(jié)節(jié)敗退的間隙,她抽空往旁邊瞟了一眼,這一眼下去,她心里吐出碗血。 小雞仔就站在旁邊,一臉茫然,絲毫沒有相幫的意思,仿佛在看兩個蛐蛐相斗。 她一貫要強,更何況入隊起打落的織物類材料都歸她,以至于織物之外物品她都沒有拿過,這次理所當然也該她的,有人橫刀奪愛,她心頭一個不爽,就拔了武器,奈何平日里疏于練號,可想她上躥下跳狼狽的模樣了。 穿山隧道邊,被押送去蠻荒拓疆的戰(zhàn)俘NPC躁動,掙脫繩索站起來,舉起拳頭做沖鋒姿勢,口中喊叫,活像個火上澆油的。 “背水一戰(zhàn)吧!最可怕的rou搏戰(zhàn)都是在狹小空間中打響!” 最后她慘遭失敗。 下來隊友們議論,她平日里看上去老老實實,相當沉穩(wěn),總是守著自己的那一畝叁分地,不多做,也不少做,但和人起了爭執(zhí),那是句句戳人肺管子,說狐貍精“欺弱怕強”“付出芝麻大卻想要吃天鵝rou”“生活里不得志網(wǎng)絡里來逞能的某功能障礙患者”,才氣得他們的火槍手把他們的偃師往死里揍,眼看隊伍分崩離析在即。 但第二天,他們卻不得不聚在一起,對抗外來挑戰(zhàn)。 游戲區(qū)排名第一的隊伍發(fā)來戰(zhàn)書。 聚在一起商量后,他們決定:不理會。 “為什么?”發(fā)問來自隊伍里的小個子,“你們對挑戰(zhàn)機制不滿嗎?” “我說矮哥你是做夢沒睡醒——” 狐貍還沒說完,就被她截去話:“連技能都放反,做個陷阱卻害隊友掉血,我覺得你不夠資格跟職業(yè)隊打。” 通常,她都不會發(fā)表意見,狐貍都愣了,隨即大笑:“矮哥,你可不像我,朋友多得說不清,偃師是你唯一的搭檔,他都認為你不行,你可好好反省反省!” 小矮子也沒生氣,還天真道:“夠不夠資格,試試就知道了,游戲的精華正是冒險和挑戰(zhàn)?!?/br> 可惜所有人都當他放屁。 成年人玩游戲,多多少少都有點逃避現(xiàn)實的原因,比如隊長是家里催婚厲害,他來游戲里躲著,對父母卻稱去網(wǎng)上相親。 狐貍這失心瘋有一次不知是不是喝酒上機,聲情并茂地講述自己不良少年出身,被修電腦的師傅帶入網(wǎng)絡這行,現(xiàn)在正努力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而醫(yī)生倒沒說過自己干什么的,但看這人常常在游戲里對別人指點江山傳授經(jīng)驗,就知道現(xiàn)實生活肯定也不如意。 可他們并沒料到,連游戲里也有被人騎在頭上拉屎的一天。 自他們放人鴿子之后,隊伍走到哪兒,就遭到敵視,搶他們的怪,他們的寶物,甚至暗算的,明擊的,層出不窮。 還有人專門跟在他們后面,等著他們被虐,然后撿他們掉落的裝備。 然后他們才知道,全服競技第一名掛了通緝令,把他們五個人的名字列得清清楚楚,說他們開掛奪寶。 “這些不要臉的,來明著打一架啊,背后造謠算什么玩意!讓老子遇見老子捏死他!”隊伍中有人罵得口沫橫飛。 一轉頭就看到小個子跟在身后,補充:“豬隊友讓我夢碎。” 晉級是大部分游戲玩家的基本訴求,偏偏“追殺令”讓他們不得安生,眼見升級就在眼前,卻變得遙遙無期,更別說她這種求財?shù)娜サ绞忻嫔虾腿私灰琢恕?/br> 知道被通緝后,她并沒再出現(xiàn)在任何交易場景中,都這樣了,卻被人舉報到世界頻道禁言。 后來,大家不得不窩在新手村,愁眉苦臉,前腳敢出出生地,保準下一秒就黑屏,然后又是出生地見。 大家都很憋屈。 “要不,自殺換號吧。”隊長提議。 對方眼線無處不在,一照面就群毆,根本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而人物名字可以更改,但面容卻不能更改,上了通緝令就跟偶像明星被貼床頭一樣,他們的臉簡直路人皆知。 這是要趕盡殺絕,讓他們在這個游戲里混不下去。 “我時間不多,換號重來,我就不打算玩了?!贬t(yī)生說。 “那就只能解散隊伍,江湖再見了?!标犻L沉痛地說。 “隊長你沒睡醒嗎?說什么胡話!”狐貍精很激動。 “你們別激動,聽我說。”隊長安撫著感覺要從屏幕里面跳出來的眾人,“我年紀比你們大,吃的鹽比你們吃的米都多,大家來玩游戲,圖的就是個放松,但現(xiàn)在,這游戲卻已經(jīng)成了大家的負擔,我們也抗爭過了,又不是沒有抗爭,已經(jīng)夠了,大家洗洗睡吧。” “等等。”刺客又說話了,“你們還有機會?!?/br> “洗洗睡吧?!?/br> “洗洗睡吧?!?/br> 大家互相晚安道別,似乎有一只蚊子夾在其中嗡嗡飛過。 公頻安靜了很多,她上線后反應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是謾罵他們的信息沒了,以至于她都不習慣。 世界頻道討論的熱門事件告知了原因——一直霸占游戲資源影響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氪金隊伍被封號了,他們才是使用非法軟件的大老虎,一直被罵“不作為”的游戲平臺突然重拳出擊,打擊外掛,大老虎首當其沖,他們什么時候使用的外掛,什么地方使用的外掛,使用了多久,都以視頻的方式掛在處罰公告里。 看人們的反應,仿佛早就知道對方使用外掛,卻選擇無視,并且在之前同流合污,參與阻殺他們這支白兔般無害的隊伍。 …… “因為是我舉報的?!?/br> 被團團圍住的刺客坦誠得令人絕倒。 “使用不正當競爭手段,連比賽都沒有進行,就要讓你們銷號,這對你們來說有失公平?!?/br> 眾人熱淚盈眶。 “為了公平,比賽輸了再銷號也不遲?!?/br> 眾人:“???” 神廟大殿,兩支隊伍提交生死狀,衣袂飄飄的女戰(zhàn)神npc中文洋腔地說:“祈禱吧,戰(zhàn)士,然后拿起你的劍!愿神明庇護你,讓你贏得應有的榮耀?!?/br> 一貫在富饒平原訓練的精英隊對上成天山區(qū)磨洋工的夕陽紅隊,即便外掛被繳也自信地派出小號迎接挑戰(zhàn)。 他們怎么也沒想到會輸。 贏的那方更不敢置信,以至于個個木偶似的,沒有歡呼沒有慶祝面無表情風輕云淡,跟隱世高手露一小手一樣。 待到重回山區(qū)副本,他們像背石工走在崎嶇山道,還在恍恍惚惚云里霧里。 那種感覺是——有一只無形的手把他們串在一起,莫名其妙經(jīng)歷了一次正能量洗禮,歪打正著展現(xiàn)了游戲精神,熱血的,公平的,原教旨主義的,正好遂了一個人的愿。 最前方的隊長站定,回頭望著跟隨他停下來的隊友,“我宣布,我們不用解散了?!?/br> 大家這才如夢初醒,感慨頗多。 “早知道他們這么菜,我們當初就應該正面回應?!?/br> “可不,就該好好跟他們打一場,輸了也不丟臉,剛才他們輸了,那才叫難看,咱們再怎么也不至于那輸不起的德性?!?/br> “看來,這才是游戲的正確玩法?!?/br> “是啊,現(xiàn)在我才感覺這游戲挺有意思?!?/br> “感謝豬獾,互聯(lián)網(wǎng)永遠的神!” “感謝豬獾,即便被收購,仍然保持自己的獨立!” “你對舉報很熟練?”落在后面的她幽靈般冒出來,問前面小矮子。 雖然立功主角是小矮子,但他一向沒有存在感,和她差不多是隊里話最少的第一名第二名,兩人吊車尾是常態(tài),也沒人關注他們。 他似乎又“犯病”了,癡呆了半天才回她一個“?” 要是之前還不確定,那么此刻她可以很確定,舉報她害她禁言的,就是小雞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