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dāng)我開口說話，她望過來，眼底又沒有一絲情緒。好像她的神情溫和而單薄，她的笑意只是試圖維持最基本的應(yīng)酬。

    我很困惑。她如果不想見我，我們明明可以在線上開會；如果不愿增進私交，我們?nèi)タХ鹊昃偷昧?，討論工作還更高效。

    她為什么會如此堅持呢？

    “這周你好像很忙?！蔽艺f，“我周三和周四都去了公司，但你好像不在?！?/br>
    “另一個項目也恢復(fù)正常辦公了，這周我在那邊多一些?！彼囊暰€停留得顯然很有規(guī)律，像松鼠那樣靈敏地在我肩膀上點了兩下，又溜去別的地方，“但這不意味著我們就不重視你在上周大會上提到的那些寶貴建議。新已經(jīng)在著手了，相信下周你們會看見一部分交付物?！?/br>
    “噢！這是個驚喜。我很高興那些東西能派上用場。”

    “你會感覺到冒犯嗎？”她忽然望著我。但我?guī)缀跏且换赝投汩_，好像她對我避之不及，出于禮貌又不得不看著我。

    “關(guān)于上周的會議，”她補充說，“我直接拒絕了你的方案。”

    “不，當(dāng)然不?！蔽蚁乱庾R地也想把目光挪開：我實在不希望讓她覺得不舒服。但我正在工作，這不是對別人表示體貼的場合，我只能盡可能地照顧她，每看她片刻，便將視線短暫地偏移。上周大會時她的目光明明還頻頻落在我身上，不過一周沒見，怎么變化竟這么大了？

    我權(quán)當(dāng)在欣賞裝潢，盯著走廊上懸掛的紙燈，絡(luò)子灰撲撲的，有種久經(jīng)塵世的風(fēng)霜感。我解釋說：“那個方案更多的是給你的回復(fù)。那天提到以后，我試著站在CEO的角度看待問題，發(fā)現(xiàn)技術(shù)、管理崗并行的模式在公司規(guī)模逐步擴大的情況下，給高級管理層增添了一些內(nèi)部損耗。將整個結(jié)構(gòu)進行精簡在理論上行得通，但因為實際cao作中總存在著阻力，這個方案還是太激進了。我能理解。”

    話音未落，有某種情緒從她眼里閃過，轉(zhuǎn)瞬即逝。我的話甚至因此迅速地收尾了，但仍然沒能捕捉到那絲痕跡。

    這時有個奇怪的聯(lián)想出現(xiàn)在了腦海中。

    今天是自“工作午餐”以來，我們頭一次單獨碰面。

    ☆、第六十六章

    這個念頭讓我醍醐灌頂。潘德小姐的行為有了解釋。

    與我不同，她向來膽大包天。我?guī)缀跻詾檫@就是潘德小姐的本性了，以她的風(fēng)情與手腕，如何大膽也不為過，即使哪天愿賭服輸，恐怕也早已賺得盆滿缽滿。只有別無所求的人才會無所畏懼，我有求于她，自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她不消我雪中送炭，必是因為無欲無求。

    ——我以為是那樣。我以為這是某種必然，世界的規(guī)律，鋼筋叢林中的鐵則。

    我自以為是了。

    她喜歡我。

    那天在她眼神中捕捉到的閃躲，她的隱忍、她的克制，讓我困惑。潘德小姐在我心中是多么肆無忌憚的人啊，她又怎么會從僅僅十秒的對視中敗下陣來呢？我甚至覺得她可能是狀態(tài)不佳，也許哪一天等公司的項目結(jié)束了，她不再是我的合作方、也不再日日繁忙，我們還可以維持更漫長的對視，那樣我說不定會輸?shù)簟?/br>
    我甚至還想要和她對視。這個愿望讓我害怕。

    她喜歡我，更讓我害怕。

    我說不出來是害怕她還是害怕我自己。

    “你覺得我的點子真的沒能與優(yōu)化框架相符嗎？”我又開口。這根本是明知故問，潘德小姐用來搪塞我的話術(shù)，我自己都能想出一堆；但我實在找不到可以說的話了。

    我總得說點什么，驅(qū)散曖昧的空氣。

    “即便是將我們團隊的人算在內(nèi)，公司中也很難說有誰對巨型隊伍模式的了解超過你?！彼怀鲆馔獾乜洫劻宋?，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你的方案只是出現(xiàn)在了一個錯誤的時機……在新公司宣布成立之后，我們會再重新過一遍的。”

    我點點頭：“謝謝。”

    “上周我沒有立即問你?！彼戳丝次遥⒁暤臅r間比此前都要長，“我在想你是否會生氣，或者沮喪，但第二天和你視頻會議時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br>
    “我從不生氣?！?/br>
    “認(rèn)真的嗎？”她幾乎是立刻看過來。

    我愣了一下，這個畫面有些眼熟，但還是點點頭，厚臉皮地說：“我很專業(yè)的?！?/br>
    她今晚頭一回毫無顧忌地望著我，神情很溫柔，有點像在哄小孩兒。

    畢竟不久之前我確實生了她的氣?？梢岳斫?。

    潘德小姐筷子用得很好，比我還要好。雖然在大部分事情上我都感覺自己手指靈敏——畢竟練了十四年鋼琴，靈活度還是不成問題——但要用筷子夾花生米真的很難。我以前特別愛吃豌豆，又夾不準(zhǔn)，我媽就讓我拿勺吃。

    說起來也有十幾年沒吃過豌豆了。

    “你能夾豆腐嗎？花生做的豆腐，就是那種非常軟的……”我跟她形容，“一夾就會斷。”

    “是像揚出豆腐嗎？”她說了個羅馬音的詞，我聽不懂，她就又耐心解釋，“外面裹著一層低筋面粉進行油炸，里面很嫩。在餐廳里吃到的通常還有柴魚片?！?/br>
    柴魚片也是羅馬音。我有點兒不好意思讓她解釋了，岔開話題道：“你會說日語嗎？”

    “一點點?！?/br>
    “你的‘一點點’的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我瞇了瞇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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