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來由又想起潘德小姐的話。

    “之前都專門打過招呼了，還以為你會帶個伴兒來呢?！蔽译p手插兜，朝大堂的方向偏了偏頭，“今天就這么些人，一個兩個都是小鳥胃。我訂了好些吃的，你就是把男朋友帶來幫忙分擔(dān)分擔(dān)也不要緊啊?！?/br>
    她低著頭笑：“我哪里來的男朋友呀?！?/br>
    “女朋友也可以啊，都什么年代了。”我領(lǐng)她去登記，安寧只是笑，竟沒接這句話。

    這不是很直嗎？我眉頭微皺，看她寫字。

    她倒是向來不做美甲的，指甲修剪整齊，也沒有哪只手的指甲留得過分地短。工作以外的相處中，待人接物間，安寧對同性并不避諱，反而像大部分直女那樣跟男性朋友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人不能多想，否則姬眼看姬，無可避免。這會兒我倒是明白為什么昨天潘德小姐說她不相信姬達(dá)了：這世上什么樣的人都有，太過篤定于刻板印象與自己似是而非的判斷，到了得知真相時，容易啼笑皆非。

    走進(jìn)電梯，我說：“訂的吃的才到不久，我可能得收拾會兒，沒法招待你啊?！?/br>
    安寧搖搖頭：“是我來早了。沒打擾到你吧？”

    “哪兒的話，你要來廚房給我打打下手也成——”我打開門，趕在她開口前就道，“不勉強，啊，來了就是客。請進(jìn)?！?/br>
    我?guī)О矊幒唵螀⒂^了房子的布局與陳設(shè)，到起居室窗前時，她不著痕跡瞥了眼停在茶幾上的電腦，興許是在確認(rèn)是不是公司發(fā)的那種型號。

    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又領(lǐng)她去其余房間?？吹贸鰜?，安寧對我的次臥為何如此空曠并不感興趣，而我明顯異于常人的衣帽間景象，也只是略微提起她的興致。

    安寧明顯是心不在焉。換作平時，我們光是聊床架、衣柜的木料選擇，就可以談上許久。

    對于家居和裝飾品的選擇，她倒是很客氣地夸贊了幾句。

    我決定做個順?biāo)饲椤?/br>
    我和安寧一塊兒小心地把魚子醬搬到了桌子上。一個一個仔細(xì)地擺好盤，我說：“里面還有個菜要用打火器稍微炙烤一下，但我這兒只有一個那種直噴式的打火機，還是今天的宴會食品承包公司送的……別的好像沒什么了。你想在廚房幫忙還是自己玩會兒？”

    她沉吟片刻：“要不然我在客廳坐一會兒吧，問問他們到哪兒了，你這邊騰不出空來，待會兒他們到了我可以下去接?！?/br>
    我點點頭：“這樣更好。你到時候跟管理員說一下就行，我們都很熟的，應(yīng)該不要緊。他要是非要戶主下去你就給我打電話?！?/br>
    她好像松了口氣似的，靠在廚房過道上看我忙碌起來，轉(zhuǎn)身出去了。

    我用手機設(shè)置了個定時，提醒聲一響，我就把打火器挪到下一份食物上。

    安寧拍照也要安心些吧。

    我很肯定她會通過拍照的方式保存那些資料，一來公司的電腦，可執(zhí)行程序安裝不了、USB接口輸出也有重重阻礙；二來，她要是敢用我的設(shè)備將文件發(fā)出去……

    除非失心瘋了。

    我也不知道凱文和她是如何溝通的，指點到了哪一步，關(guān)于我，又給出去何種程度的信息。但我與她都只不過是艱難自保，除了這份資料以外，那些不該碰的東西，安寧恐怕沒有那個膽子去碰；即便她碰了，我也自有辦法收拾她。

    我的手只是機械地挪動著，此刻覺得諷刺至極。

    食物烤完了，我關(guān)了提醒走出去。安寧在起居室窗邊坐著看手機，背對我的電腦。

    電腦屏幕亮著?，F(xiàn)在距離她上次活動鼠標(biāo)，還不到一分鐘。

    我從冰箱里取了兩瓶水出來，一瓶遞給她，一瓶自己扭開來。

    安寧趁著坐回去的時候又悄悄挪了位置，試圖擋住電腦屏幕。但她坐著我站著，這樣的嘗試又哪里有成功的可能？

    我權(quán)當(dāng)沒有注意，慢慢喝水，眼見著屏幕休眠了才擰上蓋子，問：“他們到哪兒了？”

    “快了。魯本好像買了一個什么需要現(xiàn)取的網(wǎng)紅冰淇淋過來，這會兒已經(jīng)上車?yán)??！?/br>
    我慢慢點著頭。安寧心理素質(zhì)意外地還不錯，給了她幾十秒鐘緩緩，這會兒看不出半絲慌亂。

    但她肯定沒拍完。動作快的話，安寧興許拍了有一半左右，這還是不作任何確認(rèn)的情況：我留給她的時間不夠。

    焦躁正緩慢地吞噬著她。

    我要拖到其他同事過來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像匍匐著的獵手，她是焦灼的羚羊。

    安寧坐不住了。

    她站起來，推著我的肩膀，兩個人慢慢挪動到廚房，說不清是誰在掌控誰。安寧在我背后，神情全數(shù)隱藏，只有聲音維持一種刻意的、高頻度的雀躍：“有點餓啦，你準(zhǔn)備了哪些吃的？偷偷給我吃一塊兒?！?/br>
    “這種貝殼挺好吃的，但這會兒應(yīng)該還很燙，”我摸了摸胳膊，故作思索，“要不我給你拿雙筷子？”

    安寧草草環(huán)顧一圈，視線轉(zhuǎn)回來，神情猶豫。

    我又道：“家里沒有零食，冷凍室里只有微波食品，你肯定吃不慣。好像還有兩包方便面——噢，對了！冰箱里有一盒無糖酸奶?！?/br>
    她望著我，略帶著點兒委屈，忽然說：“趁他們還沒來，要不然，你給我煮包面吧。”

    我愣了一下。

    安寧從來沒跟我撒過嬌，從來沒有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