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德小姐和我去吃SCC的海南雞飯，飯畢，又在俱樂部里用下午茶。

    一年過去，彼時的我恐怕不會想到，當初那個隨口約定，竟會有實現(xiàn)的一天。

    我與她相逢相知，相依相偎，憑借的是一點點時運，與人類的勇氣、人類的決心，人類的愛。

    這世上沒有神。

    但我與她擁有彼此。

    “你說得對，風景好極了?！蔽业囊暰€從窗外收回，抿了口紅茶，道，“光線也非常不錯，但可能更適合商務會面或者一般聚會?！?/br>
    她抱著臂：“你對我挑選的約會地點不滿意？”

    “不，當然不?！蔽译S即就說，“約會的重點在于人，不在于場所。你的賞光對我來說就已經(jīng)是一種榮幸?！?/br>
    潘德小姐睨了我一眼，只問：“你喜歡什么樣的地方？”

    “有你在的地方?！蔽艺f了個滿分答案。

    她對滿分顯然很不滿意：“我認真的。高空餐廳？也許什么更親近自然的場所？”

    見她如此嚴肅，我沉吟著思索了片刻：“或者一起去看個展覽？博物館之類的能夠帶來話題又提供精神上的滿足的地方?！?/br>
    潘德小姐似有同感，笑了笑：“我們上周才去了博物館。這里是文化沙漠，我們又禁足于此……”

    “老實說，我對‘禁足’本身不是那么排斥?！蔽彝?，“如果通航變得安全，你和我都無法再每天躺在同一張床上入睡。我們會在陌生的地點醒來，每個周末匆匆相聚——而且通常是周五晚上才能回到新加坡。通勤帶來的疲憊會阻止我們約會的，而我真的很喜歡和你約會?！?/br>
    她瞇了瞇眼睛，神情中有藏不住的得意：“至少約會讓你越來越擅長表達自己的情感。我也很喜歡你喜歡和我約會這個想法。”

    我失笑：“那么，你喜歡和我約會？”

    潘德小姐揚了揚眉毛。

    我低著頭笑。已不需要她的表白或陳情，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人世間最令人感到安慰的，莫過于有人與你心意相通。

    “如果不考慮被疾病折磨著的人們和受到阻礙的經(jīng)濟發(fā)展，”我問，“你會更傾向于哪一種，人們保持距離，還是恢復以往的交流？”

    潘德小姐想了想：“我還是更喜歡安全的世界?！?/br>
    我點點頭。

    “我們可以一起去各種各樣的地方，擴大生活的邊界，品嘗美味……我還想帶你見見我的父母。”她聳了聳肩，“人們正常地工作和生活，當然，對于我們來說，也許見面的時間更少，分開的時間更多。但我仍然認為那種短暫的分離是有意義的，我們把精力投入事業(yè)當中，看到一個小小的領域因為自己的付出而得到了一點改善，那真的讓人很有成就感。我是說，那正是我們去勞動的原因，不是嗎？”

    我眨了眨眼：“我勞動主要是由于需要掙錢。”

    潘德小姐扶著額，笑得很開心。

    “話說回來，”她睫毛一抬，“上一次我們在這里用餐的時候，你騙我說‘萬莊’讀作‘石油’?！?/br>
    我抿了抿嘴，很誠懇地望著她：“我那樣做實在太不應該?！?/br>
    她輕輕搖著頭：“你已經(jīng)就此向我道過歉了。我是想說，當時你有提到一位詩人……”

    “噢！”我拍額，“王之渙。他是唐朝人，在廊坊的一個小城里工作過，他流傳到今天的幾首詩對漢語母語者來說都很熟悉，但有名的作品，主題都和廊坊無關?！?/br>
    潘德小姐含著笑，眼神輕輕拂過我：“比如？”

    我向來禁不住她這么看，哪里還生得出推辭之意，當即背給她聽，又斷斷續(xù)續(xù)作了翻譯：“他寫過一首詩，呃，《去到觀鳥樓》，‘太陽消失在山際，黃河流入了海中。如果想一眼看到五百公里以外，那就再往上爬一層?！?/br>
    潘德小姐抿了抿嘴：“你確定那棟建筑叫‘觀鳥樓’？”

    我比劃著：“那是一種鳥……我不知道‘鸛雀’怎么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詩的內容，特別是最后一句。它真的非常有名，而且富有深意。”

    她看了看我，慢慢道：“你是說，富有深意的是‘如果想一眼看到五百公里以外’嗎？”

    我吸了口氣：“它真的不像我翻譯得那么差?！?/br>
    潘德小姐望了我片刻，最后說：“我還是努力學漢語吧?！?/br>
    “我可以翻譯得更好的！”我不服氣，“你讓我再試試……”

    “我覺得比起那樣，我自學它的原文會比較快。”

    “古詩很難的！你讓我再試一次，‘夕陽被山峰吞沒，黃河在大海消融……’”

    “問題不在于前兩句，親愛的。你知道我愛你，可是‘一眼看到五百公里’實在是——”

    “那是虛指！虛指！而且它其實是‘一千里’，千這個量詞在漢語當中……”

    我們的爭論一直持續(xù)到日落，潘德小姐沐浴著金色的光，人行道上留下我們并肩而行的剪影。

    太陽明天照常升起。

    愛會延續(xù)到每一個明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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