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你剛隨你父親從承河郡回京,我和你外祖父原不該在這時候來打擾你們,只是你這個后娘,做事太絕,欺人太甚,我和你外祖父要是不來,只怕你和容兒兩個被欺負死了去,這諾大的長陽侯府也不會有個把有良心的給你們兄妹兩個撐腰。 言老夫人一邊輕輕拍著外孫的手背一邊嘆道,她的手干枯又皺皺巴巴,但掌心卻仍然溫熱,賀顧不由得心頭一暖,低聲道:孫兒不孝,讓外祖母替孫兒擔心了。 又不是你的錯。言老夫人說著抬起頭來,這次她的目光終于鋒銳而尖利的看向了侯夫人萬氏,萬姝兒,我與侯爺在這鬧了大半天,也不曾聽你響過一聲,怎么?你就沒一句交代?還是只有膽子做,卻沒膽子認? 賀南豐道:不是她把顧兒的八字遞進宮的,是皇后娘娘親自開口 一直一言不發(fā)的言老將軍卻忽然開了口,他嗓音有些嘶啞,卻中氣十足,隱約還能聽出點年輕時殺伐果決的鎮(zhèn)定和說一不二的氣勢來。 你別說,讓她自己解釋。 言老將軍如是說。 第5章 言老將軍一發(fā)話,賀南豐便也不好再替萬氏推阻,他胡子抖了抖,終于不說話了。 萬姝兒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如紙,看的賀南豐十分心疼,但她神色卻還算鎮(zhèn)靜,低著頭沉默了一會,開口緩緩道:正如侯爺所言,顧兒的畫像和八字,都是皇后娘娘親口要的,并非是我有意如此,今日用飯時侯爺就已經(jīng)問過了一回,現(xiàn)下便是二位再問,我也只這一個回答。 她說著捻起手帕拭了拭淚,又低聲道:況且,顧兒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他與長公主殿下年紀相仿,娘娘若能看得上咱們顧兒,這難道不是長陽侯府的福氣么?長公主殿下金尊玉貴,許給顧兒難道還委屈了他不成,我雖的確遞了他的八字進宮,那也是奉了皇后娘娘懿旨,怎么到了老夫人口里,倒成了什么臟心爛肺之事,難不成皇后娘娘看重顧兒品貌才華,有意以帝女許之,也有錯了嗎? 她這一番話看似只是替自己辯駁,實則已經(jīng)在夾槍帶棒的暗諷言老將軍和言老夫人不敬皇后,不敬公主,言老夫人聽得當即面色就變了,萬氏做小伏低多年,言老夫人萬沒想到她竟還有這副面孔,猛地站起身來指著她氣的手指都抖了起來:你你 賀顧連忙拉外祖母坐下,他心知萬氏雖然不安好心,說的話卻沒什么錯,不想做駙馬雖是許多勛貴子弟們都心照不宣的事,但敢說出口的卻寥寥無幾,正是因為這個。 倘若是個混吃等死的倒也罷了,娶了公主雖不能入仕,卻可得豐厚賞賜,只要不犯大錯,一輩子衣食無憂,做個富貴閑人倒也快活。 但長陽侯府在汴京雖算不得數(shù)一數(shù)二的勛爵貴戚,家底卻也不薄,賀顧又是嫡長子,將來有爵位承繼,做不做駙馬都不影響他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卻要為此白白把前程斷送了,實在不值當。 在言老夫人的心里,自己這個外孫兒是十分爭氣的。 大女兒命苦去得早,外孫幼年喪母,卻一點也沒長歪,他從小乖巧聰明,學文習武、一點就透。 騎射武藝放眼整個汴京的王孫公子里,都數(shù)一數(shù)二,賀顧小小年紀就隨父親前往承河平亂、得勝而歸,雖然不算什么太大的功勛,但以十六歲的年紀來看,也已經(jīng)很了不得了。 頗有他外祖父言老將軍當年風范,甚至青出于藍。 言老夫人一直深信不疑,外孫以后一定是有大造化的。 可是此刻她卻不好直言,說這門皇家親事不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賀顧見狀,生怕她氣壞了,正要開口,卻聽親爹賀老侯爺?shù)溃涸栏冈滥傅挂膊槐刂?,此事雖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可畢竟宮里的準信也沒出來,現(xiàn)也只是在替公主相看,未必顧兒就真能娶得了公主。 這樣吧,兩日后陛下應當就會從西山收獵回京,屆時我進宮交差,或可在面圣時探聽一二,若陛下也有此意,我再為顧兒尋個由頭婉拒,陛下是位仁君,我如今又有承河平亂之功在身,想來陛下應當不會因此怪罪于我,此事或還有周旋余地。 他話一出口,不必說賀顧與言老將軍夫婦都有些意外,便是連萬氏都不由得愣住了,言老將軍沉默了一會,閉了閉眼,道:倒還算你這做爹的有些良心。 萬氏囁嚅了一會,低聲道:這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侯爺明著推拒,恐怕要開罪了天家 她話音未落,賀南豐就已經(jīng)面色一肅,喝道:你閉嘴! 萬氏鮮少見他對自己發(fā)這么大火,當即被嚇的就是一個激靈,連忙垂著頭不敢說話了。 賀南豐既已承諾會在明日進宮時,替兒子推拒這門婚事,言家老夫婦兩個也不好再不依不饒,當下便要告辭離去,賀南豐有意留他們用晚飯,也只被言老將軍不咸不淡的推辭了。 言老夫人這才注意到門邊一直挨挨蹭蹭不敢進門來的言定野,愣了愣,道:定野,你怎么也在這? 言定野摸摸鼻子,有些尷尬,小聲道:這個我今日在街上正好偶遇了表哥,就被他捉來了。 言老將軍看了眼不爭氣的孫子,心里猜到這小兔崽子多半是又出去鬼混了,但他不欲在賀家訓斥孫子,只皺了皺眉,道:回家。 語罷又看了眼外孫,語氣和眼神都rou眼可見的柔和了不止一點:顧兒,好不容易回京了,改日記得回來看看我和你外祖母。 言定野: 到底誰才是親孫子??! 賀顧連忙點頭應是,賀南豐把萬氏按在屋里,沒讓她跟出來,和兒子一起將言家二老送到了侯府門前,直至目送他們上了車輦,這才回頭。 一回頭就對上了大兒子涼颼颼的目光。 賀顧見他看向自己,勾起唇角吊兒郎當?shù)囊恍?,一句話也沒說,扭頭就準備回自己屋里去。 賀老侯爺卻忽然道:你站住。 賀顧腳步一頓:爹有何貴干? 兩日后為父進宮,你跟我一起去。 賀顧愣了愣:我我跟去做什么? 賀南豐抖了抖胡子,他嘴唇顫了顫,卻沒說話。 他心知當今天子不僅是位仁君,更是位明君,陛下愛才,他這大兒子雖然忤逆了些,然而無論文章詞賦、還是弓馬騎射,俱有幾分本事,這點賀南豐雖然不曾說過,心中卻也是暗暗為此驕傲的,他也沒少在與同僚交談時被羨慕生了個好兒子,若是陛下見了賀顧,八成會起惜才之心,或許會想留著他以后為官為將,不忍見他因做了駙馬斷送前程。 這樣就比他親自開口推拒要高明的多了。 只是賀南豐心里雖然清楚,卻不愿在賀顧面前說出來,否則這個本來最近就犯軸的忤逆兒子,不定還要怎么得意,倒時候他更加不好管教了。 他想到此處,便只干咳一聲,冷冰冰道:為父的決定,自有道理,問這么多干什么? 賀顧深覺他神經(jīng)病,明明是賀老頭自己叫住他的,現(xiàn)在倒要賣關子了,他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剛準備轉(zhuǎn)身離開,卻又想起一件事,頓住了腳步。 爹和夫人怎么過,我做兒子的無權(quán)過問,只是夫人是爹的繼室,容兒卻也是爹的女兒,還請爹管好夫人和她手下的那些個黑心婆子和下人,不要把手伸到望舒齋里去,否則將來若是鬧大了,爹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賀老侯爺一愣,皺了皺眉,道:你是說 賀顧頗有點奇怪的看他一眼,譏諷的笑了笑。 夫人好歹也做了爹這許多年的枕邊人,怎么,她能干出什么事兒,難道您真的一點也猜不到?容兒親口告訴我,有壞人要害她,只是被望舒閣的嬤嬤們發(fā)覺了,未能得逞,她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能撒什么謊?我與爹都在承河,這偌大的長陽侯府又有幾個人能害她、想害她?爹難道猜不到? 賀顧說著,腦海里不由得想起上輩子他一個不慎,賀容在家里遭了那女人毒害,被蛇嚇得失心瘋,心智永遠停留在了孩童時這件事,不由得心中更添了幾分氣。 重生到現(xiàn)在,賀顧其實時常有種莊周夢蝶的感覺,每一個夜晚過去,他在清晨醒來,洗漱時看著水面上的自己,都會懷疑他是不是真的重生了,走過那么一遭處處不順心的人生?還是這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場夢? 但賀顧發(fā)現(xiàn),他無法有那份胸懷,像夢里的那個半生沉浮的賀顧一樣,面對著為了他出生入死,最后卻把賀家滿門抄斬,說他是不忠不順之臣的太子,也只是逆來順受,引頸就戮。 回到了少年,賀顧感覺到自己的心理也多少受了點影響,情緒起伏變的大了,也不想再受被人擺弄、辜負、背叛的氣了。 不管那一世是真是假,至少這次,他絕不會再走之前的老路。 盡管現(xiàn)在的萬氏可能還沒造上輩子的孽,但是賀顧卻絕不會放任不管,他不會再給這些人一點傷害自己和自己親人的機會。 他冷聲道:好話已經(jīng)說在前頭,倘若爹縱容她,以后她要是惹怒了我,爹別怪兒子忤逆不孝。 賀顧話音罷了,轉(zhuǎn)身離去,獨留下面色怔然的賀老侯爺。 與此同時,皇后居住的芷陽宮。 長公主淳孝,原本在西山獵場陪同皇帝圍獵,剛一得知皇后染了風寒,立刻告了假回宮來看母親。 但芷陽宮的宮人卻都知道皇后娘娘好著呢,至于偶感風寒臥床不起 不存在的,都是娘娘為了誆公主提前回來扯的謊。 此刻長公主果然風塵仆仆的從西山趕回來了,她剛一進芷陽宮,芷陽宮的宮人們俱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出一點大氣,生怕一會公主發(fā)現(xiàn)被親媽忽悠了以后,會拿他們?nèi)鰵狻?/br> 陳皇后當年是名動汴京的美人,加之她家世貴重,還未出閣,提親的人就幾乎踏破了陳府的門檻。 長公主裴昭瑜,一副好容貌生的就隨了母親。 只是她性情清冷寡言,陛下又愛重她,自小養(yǎng)的與皇子并無二致,讀書弓馬,樣樣在行。 與母親陳皇后的嬌俏動人,靈動跳脫不同,長公主更像雪中紅蓮,雖然清冷、卻仍然艷色奪人。 她一摘下面上薄紗,芷陽宮的宮人們雖然是從小看著她長大,卻也免不了每次乍一見,都要為長公主的美貌目眩神迷一番。 長公主的聲音微微有些低,卻仍然算得上溫潤悅耳:母后?您沒事? 沒事沒事。陳皇后一邊在案幾上嘩啦啦的翻一邊道,我要不這么說,也不知你幾時才回宮,母后這有正事要找你呢。 既然是正事,您為何不直接 她話音未落,目光落在陳皇后翻在案幾上的一副畫像上頓住了。 畫中俊俏的少年人一身藍衣,繪制畫像的畫師很是有幾分本事,把他那雙點漆一樣明亮的烏黑眸子畫的炯炯有神,他眼角微彎,唇帶三分笑,俊俏非常。 怎么樣?皇后喜滋滋的抬眼看著女兒,長陽侯府家的大公子,本宮看來看去還是最中意他,前些日子也問過長陽侯夫人了,他才學武藝好,八字也和你相合,瑜兒看看,可還喜歡? 第6章 她目光在畫像上只是稍稍一頓,很快挪開了視線,面色淡淡無可無不可的答了一句:尚可。 皇后拿起畫卷挪步到她面前:什么尚可,瑜兒可得看仔細了,你如此不上心怎么行?挑選夫婿可是女子一生頭等的大事,日后要與他舉案齊眉的是你,光是母后中意可不夠,還得瑜兒自己喜歡,成了親才能稱心如意呀。 也罷,你若是不中意長陽侯世子,倒也無妨,母后這里還有不少畫像,我記得戶部王大人家的次子、還有榮遠伯家的世子也都生得不錯,雖然不及剛才給你看的長陽候家世子,但也算是品貌可堪的好孩子了。 長公主語氣里終于微微帶上了點無奈:母后畫像豈能看出人品才學? 皇后愣了愣:吳公公說,送畫像來前,他已特意遣人去查過了,并無不妥。 前朝便有公主選親,內(nèi)官收受賄金,向?qū)m中舉薦行賄之人的先例,內(nèi)官的話恐怕未必可信。 她話音剛落,旁邊一直站著大氣不敢出的吳公公就被嚇得膝蓋一軟,立刻跪下了。 他連連磕頭告饒道:還請長公主殿下明鑒,還請殿下明鑒啊! 老奴奉娘娘之命,整理京畿所有適齡官家子弟的名目與畫像,全都是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只挑才學品貌俱佳的,便是樣樣都好、哪怕有一丁點的污點都不敢取,深怕誤了殿下終身大事,從頭到尾都盡心盡力,豈敢行收受賄賂這等膽大包天之事啊! 長公主在皇后身畔的長椅上坐下,侍立在側(cè)的小宮女立刻很有眼色的把早早就備好、溫度適宜的茶遞了過去,她垂眸接過茶杯,杯蓋輕輕撥了撥,聲音聽起來沒什么情緒。 吳公公在母后身邊當差,日子也不短了,若非我今日回宮途中,親眼見到這位長陽候家的世子從城南花月樓里出來,自然也不會疑你。 皇后驚的猛然站起身,道:什么?花月樓? 吳公公也如遭雷擊,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一張老臉哆哆嗦嗦道:這這這怎么可能呢 這話本該我問你。她淡淡道,母后命你選人,你便選出一個流連于花街柳巷的紈绔回來交差? 吳公公究竟是老眼昏花了,還是長陽侯府給你塞了銀子? 吳公公被她這話嚇得差點沒厥過去,他心知這位長公主對于皇后身邊生了異心的宮人,懲治起來有多狠,若是真的被公主誤會,恐怕不但他內(nèi)廷司掌事的位置保不住,還得吃好一頓苦頭。 越想越怕,忙苦著臉替自己辯解:殿下!老奴真的不曾撒謊! 這這長陽侯府的賀世子,他父親賀侯爺剛剛從承河平亂歸京,是圣上也器重的良將,賀世子的外祖父又是當年先帝爺在時,有過勤王之功的言老將軍。世子的弓馬騎射自小就得了賀侯爺與言將軍教導,在整個汴京的勛貴子弟里,他說第二絕沒人敢稱第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