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時辰一到,吳德懷收上各人的答卷,恭敬的奉到了皇帝跟前的御案上。 皇帝開口道:此前朕答應(yīng)過長公主,今日文試出題和閱卷,都以她的主意為準(zhǔn),不必拿給朕看,奉給公主便是了。 吳德懷恭敬的低頭答了聲是,果然將一摞試卷呈到了珠簾后的長公主案前。 賀顧卻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天了個老爺這難到變態(tài)的題目,竟然是殿下親自出的。 雖然此前,賀顧早就聽聞,長公主殿下自小聰慧非常,又得陛下愛重,養(yǎng)的和皇子無異,甚至與太子、二皇子一同開蒙讀書,他還只當(dāng)是旁人吹牛。 眼下才發(fā)現(xiàn)竟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賀小侯爺又忍不住抬頭去看那道珠簾了,他眼睛亮閃閃的,心道,不愧是他喜歡的女子。 旁邊的王沐川卻冷不丁伸手?jǐn)Q了他屁股一把,賀顧猝不及防,差點被擰的嗷一嗓子叫出聲來,他轉(zhuǎn)頭怒視王二公子,嗓子里沒敢發(fā)出聲音,嘴型卻能看得出,是在控訴王二哥。 你作甚! 王沐川的死魚眼淡淡掃了他一眼,并不言語,只又轉(zhuǎn)過眸子低下了頭。 賀顧這才反映過來,大約是他膽大包天,竟敢直視長公主,這等孟浪行為在王二公子眼里,當(dāng)然是有失體統(tǒng)的。 王二哥真是好煩,管天管地,還管他看不看喜歡的姑娘,賀顧心中氣呼呼的想,等他做了駙馬,不僅要看 還要親!親好多下! 氣死王二這個死魚眼! 吳德懷雖然低眉斂目站在圣人身邊,余光卻已經(jīng)把殿下這些年少氣盛的公子哥兒們的每一個動作,都看在了眼里,他心中暗嘆一口氣 沒想到圣上竟真由著公主,讓她來閱卷,這下子若是公主不愿意,那便是撒個潑,全都說不合格,豈不也是可以的了? 只不過公主若真那么做了,皇后娘娘定然不依,還是得演個戲,才好糊弄過去,讓娘娘信守承諾,以后再也不提選駙馬的事。 也真不知殿下為何如此不愿意成親她是皇家貴女,便是嫁出去了,以后想念父母,回宮探望不也是一句話的事兒么? 何況這次參選的幾位公子爺,分明都是挺好的少年郎啊。 吳德懷正想著,卻聽長公主在珠簾后淡淡開了口。 合格者,四人。 賀顧不由得精神一震。 王沐川,魏世恒,陸歸寧 三個了,沒他的名字,還剩最后一個 他不會就這樣涼涼了吧?? 賀小侯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賀顧。 賀顧長出一口氣,心里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吳德懷道:余下幾位沒念到名字的公子爺,還請跟咱家來,這邊領(lǐng)賞,領(lǐng)過賞,便可出宮了。 那幾人果然都面色略顯灰敗,其中就有來時在宮門前編排賀顧、和王沐川起了沖突的那個白衣方臉青年。 其他幾人正轉(zhuǎn)身要走,那青年卻定了腳步,一動不動,眾人正納悶,卻見他忽然跪在了殿下,抬頭看著皇帝,喊道:陛下!這不公平! 吳德懷眼皮一跳,心道這缺心眼的,莫不是落了選,竟在陛下娘娘面前發(fā)起瘋來了,真是仗著陛下仁厚,無法無天了。 皇帝挑眉道:噢?哪里不公平了? 那青年叩了一個頭,這才轉(zhuǎn)頭看向賀顧,面色忿忿道:王家二公子,陸世子都是才學(xué)出眾,又有功名在身之人,這位魏家世兄,一望也知是沉穩(wěn)好學(xué)之人,他們能過文試,臣心服口服。 然這賀顧,不過十六歲,乳臭未干,怕是開蒙都沒幾年,賀顧整日里跟他表弟言定野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他能讀過幾本書?又有幾分真才實學(xué)? 他不過是仗著有副好皮囊,這才引得京中一些不知廉恥、輕浮浪蕩的教坊歌姬競相追捧,這些妓子膚淺無知,將他吹的天上有地下無,謠言傳到我家中,竟還帶壞了我那年僅十三歲的庶妹,整日說什么若是能得賀郎一顧,便此生無憾了。 他越說越面色不忿,賀顧卻聽得一臉茫然。 他什么時候跟著言定野整日鬼混了??? 臣知道,貴人們也是受了小人蠱惑,才會以為他真有什么真才實學(xué),陛下和娘娘看重誰,臣不敢置喙,更不敢心生怨懟。只是,叫臣如此不清不楚的被一個紈绔比下去,臣卻咽不下這口氣! 這人怕不是有病吧? 這得恨他恨到了什么程度,才敢在皇帝面前這么放肆,就不怕惹怒了陛下嗎? 賀顧也有點懷疑人生了,上輩子他還沒發(fā)現(xiàn),他有這么招人恨嗎? 難怪后來太子那里,有那么多人彈劾他。 正此刻,珠簾后的長公主,語氣平淡的問了一句。 文試合格者是我定下,你既不服,便是不服我閱的卷了? 那青年愣了愣,他剛才只顧著忿忿不平,眼下才回過神來,他方才說的話,其實已經(jīng)相當(dāng)于是在指責(zé)長公主評卷不公了。 按理說他此刻該立即跪下請罪,解釋是他言語不慎,沖撞了公主,然而這人心中卻還真覺得公主只不過是一介女流,哪能讀得懂圣賢書、懂得什么學(xué)問? 也許是近些日子在家中受氣,路上又和王沐川起了爭執(zhí),他胸里憋著一團(tuán)悶火,一時也不知搭錯了哪根筋,竟叩首悶悶揖道:臣確認(rèn)為,文試題目,應(yīng)由陛下或是有學(xué)之士審定,若只憑殿下自身好惡評判,不免有失偏頗。 第14章 他此話一出,且不說旁人,吳德懷就第一個變了臉色。 這家伙口口聲聲,說貴人們是被小人蠱惑,才會相信賀顧有真才實學(xué),豈不知所有待選子弟的名單,皆是由他這個內(nèi)廷司掌事親自擬定,他這話,不是相當(dāng)于在罵自己徇私枉法,媚主惑上嗎? 吳德懷當(dāng)即開口怒斥道:放肆!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豈容你來指摘起長公主殿下的不是了?殿下何等才學(xué),難道還看不了你區(qū)區(qū)一個監(jiān)生的文章? 那青年被吳德懷訓(xùn)斥,這才猛地回過神來,自己竟然在天家面前如此失儀,霎時白了一張臉,可惜話已出口,再后悔也已經(jīng)晚了。 皇帝擺了擺手,吳德懷見狀連忙低頭躬身退后,皇帝目光這才轉(zhuǎn)向階下跪著的白衣青年:朕若沒記錯,你父親是御史臺的趙秉直吧? 白衣青年瞬間感覺到手心足底一寒,牙關(guān)也不自覺的打起戰(zhàn)來。 皇帝淡淡道:趙秉直是個本分的人,不想?yún)s教出你這么不本分的兒子,來人 然而他話音未落,珠簾后的長公主卻道:父皇且慢。 眾人俱是一怔,卻聽長公主道: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我心有偏私,我便讓你留下,看完下場武試。 皇帝和皇后對視一眼,竟然并沒有反對。 吳德懷雖然心中看趙秉直那個缺心眼的兒子很不順眼,但長公主既然已經(jīng)決定了,他也只得捏著鼻子認(rèn)了。 盡管認(rèn)了,卻免不得要叫他吃點苦頭。 吳德懷當(dāng)即喚來兩個人高馬大的內(nèi)官,兩人一左一右,將那呆若木雞的趙家公子架住,跟在了前往武試場所的眾人背后。 武試場所是御苑中臨時設(shè)立的一個小校場。 賀顧心知他雖然過了文試,但自己那份答卷平平無奇、沒甚亮點,也實在稱不上才華橫溢,若要指望著通過文試脫穎而出,肯定是不可能了。 武試他必須拔得頭籌。 還好,武試嘛,既然沾個武字,那是賀小侯爺吃飯的家伙,他一聽到這個字,頓時心也不慌了,氣也不喘了。 只暗自琢磨一會切磋時,萬一對上了王二哥,可千萬別把他揍壞了才好。 午后日頭高懸,陽光灼人,吳德懷辦事甚為妥貼,早已在校場中設(shè)好了御帳,以供皇帝皇后和長公主歇息乘涼,賀顧等人則被安排在了校場中。 賀顧見著校場入口處,幾名內(nèi)官牽了四匹高頭大馬進(jìn)來,不由得微微一愣 難道今日武試竟不止切磋,還要比騎射不成? 遭了,他今日來之前,一門心思琢磨著要在陛下和娘娘面前,表現(xiàn)的像個文質(zhì)彬彬的好孩子,今日他身上衣裳好看歸好看,卻也是賀顧甚少會穿的寬袍敞袖,十分不便弓馬。 賀顧急中生智,眼見著那邊牽著馬的內(nèi)官們還沒過來,索性將頭上發(fā)帶扯下一截,從肩背臂膀處繞了一圈,把袖口腰身束緊,又在胸前打了個蝴蝶結(jié)。 王沐川冷眼瞥他一眼,并沒說話,那位榮遠(yuǎn)伯府的世子陸歸寧倒是看著他挑了挑眉,十分新奇的笑了笑。 賀顧瞧見吳德懷在御帳中,低頭躬身附耳在長公主身前,也不知公主叮囑了他些什么,良久他才施施然過來,將武試的比法告知賀顧四人。 武試也分了兩輪,先比騎射,二比擂臺。 吳德懷心知,大約陛下和長公主殿下,還是心軟了,不忍讓他們直接上擂臺,平白挨一頓好揍,倒不如在騎射環(huán)節(jié),便讓他們知難而退,若能如此,也是件好事。 果不其然,四名內(nèi)官剛把馬兒一牽來,王沐川見了那馬,立刻皺了皺眉,抬手揖道:川不擅騎射,還請吳內(nèi)官轉(zhuǎn)告陛下、娘娘和長公主,既然要比騎射,我便只能棄權(quán)了。 吳德懷道:既如此,便請二公子先一旁觀禮吧,少頃試畢,咱家自會安排宮人帶二公子出宮。 王沐川頷首,看了眼賀顧,便走到一邊去了。 賀顧琢磨,若是方才,長公主念他們四人名字時,是根據(jù)文章好劣區(qū)分先后,那現(xiàn)在文章最好的王二哥已經(jīng)棄權(quán)了 而他最大的對手,竟然是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已經(jīng)三十來歲的魏世恒。 他文章排在最末,武試若不能拿個魁首,恐怕是蓋不過人家的。 他可得支棱起來??! 想及此處,賀顧便第一個接過了內(nèi)官遞來的馬疆,一個縱躍翻身上馬。 他這一躍干凈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身姿如燕。 便是吳德懷這等沒摸過馬的人,也從他簡簡單單一個上馬動作,看出賀小侯爺?shù)鸟R上功夫定然不差,吳德懷眼睛微微一亮,在心中暗叫了一聲好。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 當(dāng)年太祖皇帝馬上得天下,多年來,弓馬騎射在大越朝不僅是武人殺敵的手段,于勛貴們,也自有一套切磋比試的體系。 百發(fā)百中固然厲害,然而真正厲害的,卻絕不是站著不動,盯著靜靶悶頭射。 縱使馬背上顛簸著,卻還能百步穿楊,那才是真功夫。 御苑的臨時校場雖然不算大,但馳著馬跑一個來回,卻也需要整整一盞茶的功夫。 偌大的校場里放出去了五十只兔子,打得兔子數(shù)量最少的,便要被請去邊兒上和王二哥喝茶了。 賀顧從內(nèi)官的手中接過弓箭,掂了掂,皺眉心道怎么這么輕,他低頭看著那馬下的小內(nèi)官道:可還有更重的弓? 內(nèi)官應(yīng)是,又從邊上取來一張弓,賀顧又掂了掂,仍是輕飄飄不得勁。 不是他非得矯情作態(tài),賀顧從小就天生大力,小時候他練騎射摧殘壞的弓,就是沒有一百也得有八十,這要是真的跑起馬來,他一個不慎,搞不好連弓帶弦,都能給扯斷了,糟蹋東西便也罷了,可不能耽誤了武試。 吳德懷在邊上看著,也不由得詫異道:小侯爺,這已經(jīng)是校場里開弓之力最大的了,竟還不順手嗎? 賀顧也很無奈,只得摸摸鼻子,道:還是太輕了。 吳德懷只得又回了御帳中,去跟皇帝通稟,回來時他身后跟著個小內(nèi)官,內(nèi)官懷里抱著張眼熟的大弓。 吳德懷道:陛下說,這是那日賜給小侯爺?shù)慕枪『顮斪叩拇颐?,未曾來得及帶走,原想等今日試畢了,再叫小侯爺帶回去。正好,眼下您若是實在沒有順手的弓,不如試試它? 賀顧一時竟也沒想太多,只接過了弓,掂了掂,手感果然和那日一樣好,他當(dāng)即笑道:多謝公公。 吳德懷皺巴巴的老臉微微一笑,道:那便開始吧。 賀顧和魏世恒、陸歸寧三人勒馬到校場口,只等吳德懷一聲令下,比試便可開始了。 賀顧轉(zhuǎn)頭看了看遠(yuǎn)處御帳,卻見一抹紅色人影不知何時,竟從帳中走了出來。 他遠(yuǎn)遠(yuǎn)地瞧不真切,心中卻猜到,那定然是長公主,頓時覺得胸腔中熱血沸騰,簡直恨不得當(dāng)即就跑馬進(jìn)校場,把所有兔子都打來給她。 大約這世間所有的男子都是這般,一旦墜入情網(wǎng),便迫不及待的想叫心上人知道自己是最好,最適合她的男子吧。 開始! 吳德懷話音一落,三人便一勒馬疆,馳入校場,絕塵而去。 賀顧雖然重生后,心性受到這幅十六歲的身軀影響,又變回了少年時那幅跳脫飛揚的性子,但畢竟軍營里打滾十多年,騎射的本事早已如同刻在了骨血里一樣。 當(dāng)年亂軍之中一箭取得敵將首級這種事,他也不是沒干過,何況只是幾只小兔子? 進(jìn)場不過片刻功夫,賀顧鎖定目標(biāo),勒馬、開弓、短短幾息,已經(jīng)一氣呵成、連中三箭。 與此同時,御帳中的皇帝嘴角微微抽搐,他看著校場中開弓如滿月,箭去如流星的賀小侯爺,嘴角抽了抽,心道那日這孩子果然是在藏拙。 只是不知他為何要如此? 皇帝忍不住轉(zhuǎn)頭問身邊的皇后:阿蓉,朕應(yīng)當(dāng)沒記錯吧?那日賀世子隨他爹進(jìn)宮,不是說他拉不開這張弓么? 皇后卻完全無暇他顧,她眼睛發(fā)亮的看著校場里風(fēng)采奪人的未來女婿,喃喃道:本宮就說,不用選、不用選了嘛。 又回頭去看長公主,道:瑜兒快看看咦? 這才發(fā)現(xiàn)帳中,長公主剛才落座的長椅,此刻已經(jīng)空空如也了。 長公主站在帳外校場邊,那雙一向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桃花眼,正定定的注視著校場里,白馬馬背上的藍(lán)衣少年。 胯下馬兒馳騁如飛,而那少年的額發(fā)在風(fēng)中烈烈飛揚,露出一小片光潔瑩潤的白皙額頭,他劍眉飛鬢,雙眸明亮如星子。 好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少年郎。 賀顧后腦原本束著發(fā)的純白發(fā)帶,剛才被他扯落一截,此刻正好被風(fēng)吹的飛在頰邊翻騰,他索性張了嘴,一口咬住那發(fā)帶,眼里又盯上一個目標(biāo),左手又從馬背上箭袋里抽出一箭,搭在弓弦上,行云流水的開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