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兩輩子了,賀小侯爺心里那壇三十多年的老陳醋,頭一次猝不及防的被打翻了。 一時只覺滿心滿肺,都開始泛起酸來。 賀世子? 直到長公主連叫了他三聲,賀顧才從神游天外回過神來。 他這才發(fā)現(xiàn)長公主不知何時,竟然離他只有不過短短兩三步距離了 而且她還在看他,跟他說話。 賀顧舌頭驟然打起了結(jié),半天才磕磕巴巴道:臣臣在。 今日結(jié)果,待我與父皇母后商議之后,自會派人通傳,世子且先回去吧。 賀顧卻仍然呆呆看著長公主。 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他好像 沒有長公主殿下高。 長公主這個身高在女子里,也未免太過鶴立雞群了一點,賀顧站在她面前,竟然要微微仰起頭,才能對上她的眼睛 夭壽啊 殿下會不會因為這個嫌棄他? 賀世子? 長公主見他呆呆愣愣,微微蹙眉又叫了一聲。 可惜賀小侯爺?shù)哪X子,已經(jīng)被今日這些他從來沒經(jīng)歷,也沒體驗過的復(fù)雜情緒,沖擊的有點發(fā)懵。 他呆呆道:臣臣知道了。 長公主嗯了一聲,吳德懷立刻遣了內(nèi)官,帶著他和旁邊一直等著的王沐川和陸歸寧離開了御苑校場。 眼見著武試結(jié)果,分明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可皇帝卻始終一言不發(fā),既不給長公主和賀世子賜婚,也不曾言明賀顧勝了,女兒又把剛新鮮出爐的女婿打發(fā)走了,皇后終于咂摸出了點不對。 她轉(zhuǎn)頭看著皇帝,又看了看回到帳中的長公主,不可置信道:我明白了,你們父女兩個,合起伙來耍賴是不是? 皇帝干咳了一聲,道:阿蓉這是說的哪里話,賀世子勝的只是武試,魏家孩子和陸世子的文章也是不錯的,具體定下誰,朕覺得,再仔細(xì)斟酌斟酌也好 皇后道:陛下還要誑我,瑜兒年紀(jì)小不懂事,難道陛下竟也不為女兒著想嗎?瑜兒是女子,便是身份再尊貴,也總是要嫁人的,否則等本宮百年之后,瑜兒孤身一人,這宮中誰能護(hù)她,誰又能照顧她 皇后說到這里,那雙原本靈動的美目,眼神卻忽然呆呆的頓住了,她口里喃喃的,又重復(fù)起了剛才的幾句話,神色變得有點呆怔:這宮中這宮中,有誰能護(hù)她,誰能護(hù)的住本宮的瑜兒瑜兒 皇帝和長公主見了她這副模樣,不約而同的面色一變。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后的臉色已然煞白一片,她雙目空洞,一把拉住了身側(cè)一個小宮女,再也不復(fù)之前模樣,神情狀若瘋狂,尖聲道:瑜兒呢?本宮的瑜兒呢?! 本宮的瑜兒在哪里?! 陛下??!阿蓉和你的女兒沒了,瑜兒沒了! 皇后發(fā)起瘋來,衣袖亂拂,案上茶盞亦被拂落在地,瓷器摔碎的脆響聽起來讓人頭皮不由得一聳。 皇帝想上前拉皇后,卻被身后一直默不作聲的王內(nèi)官攔住了。 陛下,保重圣體,長公主殿下在呢。 長公主果然立即兩步上前,蹲在了皇后面前,她一把拉住了皇后不住亂動的手,沉聲道:母后,母后清醒一些,兒臣沒事,兒臣在這里,兒臣在母后膝下。 陳皇后呆了呆,這才低下頭目光怔怔的看著她,道:你你是本宮的瑜兒? 長公主拉過她的手撫在自己面上,輕聲道:是兒臣,兒臣是母后的瑜兒,母后不認(rèn)得了嗎? 陳皇后的手在他頰畔顫抖著,一點點把長公主的額發(fā)撥開,輕輕撫著孩兒的眉眼,半晌她才帶著點泣音道:是你是本宮的瑜兒,本宮的瑜兒沒事,瑜兒還在本宮的瑜兒還在 一邊說著,一邊又哭又笑的把長公主攬進(jìn)了懷里。 皇帝看到她這副模樣,心中酸澀,鼻頭一陣發(fā)酸,猛地轉(zhuǎn)過頭去仰起了下巴,硬生生把眼眶里溫?zé)岬囊后w憋了回去。 他站起身來,道:朕出去走走,吳德懷。 吳德懷連忙跪下應(yīng)道:老奴在。 好好照顧皇后,今日的事朕不要傳出去一絲一毫,該怎么做,你心中清楚。 吳德懷忙道:老奴知曉。 皇帝踱步出了御帳,長公主卻趁著皇后抱著他不備,在她頸后輕輕一擊,皇后這才眼白一翻,軟軟的倒在了他懷里。 去芷陽宮請李嬤嬤來。又側(cè)目對蘭疏道,叫人去太醫(yī)院請?zhí)t(yī)。 蘭疏頷首應(yīng)是,立刻轉(zhuǎn)身去了。 長公主這才把皇后交給了旁邊的宮人,沿著剛才皇帝離開的路跟了上去。 皇帝果然沒走遠(yuǎn),出了校場,是御苑中一處小花園。 皇帝背對著來時的方向,站在一株桃花樹下,不知在想什么,王內(nèi)官垂首跟在他身后,見了跟過來的長公主,輕聲喚了一句:殿下。 皇帝背影一頓,轉(zhuǎn)過身來看到長公主,卻似乎并不意外,他那張布滿了細(xì)紋的臉上,此刻竟帶著些愧色。 王內(nèi)官立即很有眼色的退遠(yuǎn)了。 皇帝嘴唇顫了顫,他眼眶微微有些發(fā)紅。 珩兒 朕對不起你母后,也對不起你。 你可怨朕么? 第17章 初春三月,御苑中緋色桃花開了滿樹。 落英繽紛,芳華如醉。 樹下的皇帝和長公主之間,卻維持了許久無聲的靜默。 半晌,長公主才垂眸道:兒臣豈敢。 皇帝的聲音有些沙啞。 朕不是問你敢不敢,朕是問你有沒有? 父皇身為九五至尊、天下共主,需要顧及思量之事良多,便是疏忽間力有不逮,亦非您所愿,兒臣明白父皇的難處,并不曾心生怨懟。 皇帝聽了他的話,沉默了良久,最后只道:你不必安慰朕,當(dāng)初你皇姐和你母后的事說到底,是朕太過疏忽如今她這幅樣子也是因著朕的不是。 珩兒你是朕的孩子里最懂事的,卻也是朕最對不住的,當(dāng)初若不是你急中生智你母后如今如今 皇帝說到這里,嗓音干澀到幾乎難以為繼,那張本來只是生了細(xì)密皺紋的臉,卻像是驟然間老了十多歲。 當(dāng)初之事已過去多年,父皇不必如此介懷。 朕如何能不介懷? 皇帝忽然劇烈的咳了兩聲,他伸手扶住了樹干,低聲道,你本是朕的三個兒子里,最聰慧、天資最高、也最懂事的那個,卻因朕之過,受了這許多年的委屈,若非有你母后和皇姐之事,你又何須 兒臣并未覺得自己受了委屈。 只要母后鳳體安康,能侍奉父皇母后膝下,兒臣已覺滿足,亦從未生過一絲一毫怨懟之心。 皇帝聽了他的話,嘆道:你是個淳孝的孩子,朕又何嘗不知? 但你畢竟不是女兒身,也不可能做一輩子你jiejie的替身,總有一日 長公主沉聲道:兒臣跟著父皇前來,正是為了此事。 母后的病,太醫(yī)院調(diào)養(yǎng)多年,直到近年,才稍好一些,可昨晚與今日,卻又接連發(fā)病,想來多半是因為憂心兒臣的婚事,才會如此,若再這樣下去,兒臣實在心中難安。 這些年來母后安排的婚事,父皇已替兒臣推拒過多次,然則幾次三番下來,母后卻始終不曾釋懷,至今還在掛心于此。 既如此,倒不如遂了母后的心愿成婚吧。 皇帝徹底被他這番話搞得愣住了,半晌他才回過神來,瞳孔微微放大,喝道:你這傻孩子,瞎說什么胡話?!你與他們同為男子,如何成婚? 前朝的儀清公主,被先帝指婚于文英殿大學(xué)士劉崇之子劉茂,公主不喜劉茂,二人成婚多年,始終未曾同榻而眠,更無子嗣,也一樣相敬如賓到老了。 兒臣與駙馬,只需如此,并非什么難事。 皇帝嘴唇顫了顫,道:這怎么行你們兩個男子,若真如此子嗣又該怎么辦? 長公主沉默了一會,道:讓他納妾便是了,妾室自然會為駙馬留下子嗣,不會叫他家中絕后。 皇帝低聲喝道:朕說的不是駙馬!是你! 父皇有大哥、二哥,二位兄長都能為皇室留下子息,總不會缺我一個,但母后她如今卻只有兒臣一個孩子了,還請父皇允準(zhǔn)兒臣所求。 皇帝聽了他的話,胸膛急促起伏,半晌才閉目,低嘆道:造孽,造孽啊 還請父皇允準(zhǔn)。 皇帝猛然睜開了眼定定看著長公主,他目色不知為何,忽然變得十分幽深:朕問你,你就沒有一點不甘心嗎? 你大哥雖是元后所出,可你與他同為朕的嫡子,如今他主位東宮,你卻可能連自己的子嗣也留不下你便真的不曾有一絲一毫的不甘心嗎? 長公主跪下,對皇帝叩了個頭,抬起頭來定定道:父皇圣裁,皇兄是父皇親自冊封的儲君,多年來皇兄賢德有目共睹,滿朝文武亦對皇兄交口稱贊,兒臣既不曾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非分之想。 你當(dāng)真是這么想的? 與此同時,賀顧與王沐川,陸歸寧剛剛踏出宮門。 同帶他們出來的內(nèi)官稍作寒暄答謝,看著他們轉(zhuǎn)身回去。 三人站在宮門前,陸歸寧朝賀顧抱拳道:今日校場上賀賢弟風(fēng)采,真叫人一見之下難以忘俗,還要恭喜賢弟武試奪魁,想來不日長陽候府便能接到陛下賜婚的圣旨了。 賀顧心中飄飄然,索性也不惺惺作態(tài)的謙虛了,十分大方的燦然一笑,抱拳回以一禮,道:同喜同喜,回頭一定請陸兄喝喜酒。 王沐川: 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不由得開始思考半個時辰前,這兩個人還在校場相爭,究竟是不是他的錯覺了。 他涼涼看了這二人一眼,道:陸兄似乎對駙馬之位,不甚有意? 陸歸寧哈哈一笑:叫王二公子看出來了,我本也是收到了皇后娘娘的帖子,想到殿下之前定下的親事俱都沒能成,一時好奇心起,就想來看看,長公主殿下究竟長成了副什么模樣。 賀顧聽得眉頭一皺,剛才還抱拳的手驟然收了回去,冷道:殿下自然是風(fēng)華絕代,一等一的美人了,之前那些個退婚的,是他們自己有眼無珠,與殿下的相貌有什么關(guān)系? 陸歸寧剛才還看他笑容滿面,也不知他說錯了什么話,這長陽侯府的小侯爺突然就黑了臉,將他好一頓懟,一時也十分摸不著頭腦。 只得摸了摸鼻子,有點尷尬的干笑道:自然,自然,長公主殿下金枝玉葉,自然風(fēng)華絕代,呃陸某家中父母還在等,與二位既不同路,便先告辭了。 王沐川點頭,賀顧卻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了聲,道:不送。 便看著陸歸寧爬上馬車走了。 長陽候府和王家在一條街上,只隔了一堵墻,賀顧便索性邀了王沐川同乘馬車一道回去。 侯府馬車十分寬敞,內(nèi)廂便是坐了賀顧、王沐川、征野三人,卻也并不擁擠。 馬車一跑起來,征野終于忍不住了,看著賀顧咽了口唾沫,問道:爺,今日怎么樣了? 賀顧笑的得意,一時也顧不上王二哥在邊上,答道:當(dāng)然十拿九穩(wěn)了。 征野睜圓了眼睛:真的?! 賀顧還沒回征野的話,王沐川卻忽然問了句:你為何突然生了做駙馬的心? 賀顧被他問得一愣,王二公子眉頭卻更加緊鎖,又追問道:以你才學(xué)家世,將來必然大有可為,我本以為你今日前來應(yīng)選,是你繼母使壞,但方才見你在校場上,卻分明是真心爭勝,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賀顧想了想,覺得跟王二沒必要拐彎抹角的打機鋒,干脆直接大喇喇的說了實話,道:沒怎么回事,就是我見色起意,對殿下一見鐘情了。 他如此坦誠,倒叫王沐川怔住了。 你你可知你一旦做了駙馬,將來 賀顧道:我知道,將來便科舉無望,也不能掌兵干政。 王沐川蹙眉道:那你還 我與二哥不同,我又沒二哥那么好的才華學(xué)問,科舉便是能考,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考出個名堂,至于掌兵干政如今大越海晏河清,四海升平,能有什么需要用兵的地方?便是真有,朝中人才濟(jì)濟(jì),哪里就缺我這么個毛頭小子了,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兜里摸了瓜子出來嗑,王沐川看著他這副模樣,眉頭已經(jīng)快擰成一團(tuán)了。 那你便不為自己考慮了嗎? 賀顧奇道:考慮啊,我怎么沒為自己考慮呢,我要是不為自己考慮,作甚還要去爭我喜歡的女子? 王沐川: 賀顧看出他擔(dān)心什么,拍了拍他的肩,道:二哥不必為我擔(dān)心,我家這種勛貴門第,便是只啃老本,也能啃他個天荒地老,就算我沒什么出息,賀家不是還有我弟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