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老爺聞言怔了怔，半晌才嘆了口氣，面上帶了三分慚色，道：這實(shí)不相瞞，家父已仙去多年了，我們這幾個兒子，又都實(shí)在不是行醫(yī)的料，如今顏家家中，也早已無人擅醫(yī)術(shù)，小侯爺舅舅的病我雖有心相助，卻也是的確無能為力啊。

    賀顧搖了搖頭道：這卻未必吧？我這一路上，倒是聽聞，貴府有一位遠(yuǎn)房表姑娘，借住在貴府府中，很是有幾分本事，又十分心慈，上門來求她看診的，無不有求必應(yīng)，聲名遠(yuǎn)播，有顏姑娘在，怎能說你家老太爺后繼無人呢？

    顏老爺聽了他這話，先是一愣，繼而面上一寒，道：小侯爺說的，若是我那不尊叔伯安排、又不守婦道的表侄女，她早已搬出去了，我顏家家風(fēng)嚴(yán)正，豈能留此等人在此，平白污了門楣，以后帶累的其他顏家女子都說不了親？

    賀顧沉默了一會，雖則上一世，他也知道這位特立獨(dú)行的顏姑娘早年在家中，很是不受待見，但也沒想到，顏家竟然能干出把一個未嫁女趕出家門這種事。

    只得到：這那不知顏姑娘如今在何處？

    顏老爺方才聽賀顧提到，他那忤逆又不守女德的表侄女，本來就已生了三分不快，眼下見他如此直白，也不拐彎抹角，委婉一二，心知這小侯爺，怕是早已打聽清楚了他那表侄女的事，且就是沖著她來的。

    顏老爺冷著臉，當(dāng)即站起身道：小侯爺若是為她來顏家，小老兒便是失禮則個，也要叫小侯爺知道，她如今早已經(jīng)和我顏家沒關(guān)系了，她那醫(yī)館就開在城南，若要尋她，自去便可。

    只是小侯爺別怪我多嘴，她那點(diǎn)三腳貓的古怪醫(yī)術(shù)，不知是從何學(xué)來，并非家父所傳，不過夠治些小病小痛，若想指望她治頑固舊疾，小侯爺最好還是另請高明吧！

    送客！

    賀顧：

    和征野兩個人，被連人帶禮請出顏府大門的賀小侯爺，不由得望著顏家大門，無語凝噎，半晌才道：這顏老爺脾氣怪大的啊。

    地上被顏家小廝扔出來的禮物，歪七扭八倒了一地，征野心疼的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看了看，見里面他精心挑的那株百年老山參安然無恙，并未被摔到，這才放心。

    轉(zhuǎn)頭對賀顧道：爺，我方才聽那顏老爺意思，似乎這位表姑娘，不是尋常溫順女子，否則也不會得罪叔伯，被趕出家門吧？

    不過也是，我還從未聽聞過，哪家未出嫁的姑娘，會拋頭露面的出去開鋪?zhàn)?，更何況還是醫(yī)館這種營生，切脈診面，那定然免不得要與外男接觸，這豈不壞了名聲。

    賀顧心道，要請顏之雅這尊大佛還真是不容易，只是他今天來都來了，說什么也得請回去。

    一則舅舅言頌的病，京中多少名醫(yī)都束手無策，賀顧想來想去，其他人實(shí)在是指望不上了。

    再者，還有金陵，長公主親弟弟三皇子的病，也是多年來眾御醫(yī)都束手無策，三皇子的身子，可得趕緊好起來，否則日后，他可怎么做皇帝的親姐夫，安安穩(wěn)穩(wěn)的吃軟飯呢？

    眼下只能指望上輩子，無數(shù)次把他從鬼門關(guān)扯回來，妙手回春的顏大神醫(yī)了。

    可能是因?yàn)樯陷呑宇佒诺尼t(yī)術(shù)，實(shí)在太過詭譎精妙，拿刀子為難產(chǎn)婦人剖腹救兒，最后保得母子俱全，這等神乎其神的手段她都有，賀顧覺得，顏之雅救他舅舅這么一個區(qū)區(qū)咳癥，為三皇子調(diào)理身子，自然也是手到擒來，不費(fèi)吹灰之力的！

    而且若是趕緊請回了她，征野也不至于像上輩子那樣二十八九來歲了，才娶到媳婦不是。

    賀小侯爺可是個十分仗義的人，眼下他和心上人佳期將近，應(yīng)該沒多久便能抱得美人歸了，他自己快活了，也不能忘記了兄弟不是？

    至于能不能請的動顏之雅，從來不是賀顧擔(dān)心的問題。

    無他，顏之雅是個天字第一號的財(cái)迷。

    果不其然，當(dāng)賀顧把那厚厚一摞銀票掏出來時

    這銀票嘩啦啦抖動作響的清脆聲響，實(shí)在過于美妙，立刻叫柜臺后，那剛才還十分公事公辦、毫無感情朝賀顧主仆二人念叨問診一錢，上門三錢的顏家表姑娘，眼睛亮的發(fā)起了光來。

    賀顧道：只要顏姑娘能治好我舅舅的病，這些銀票，還只是定金，日后，我必酬以定金的三倍，以做診金，以謝姑娘之恩。

    顏之雅身形有些微胖，卻胖的恰到好處，并不過分，反倒叫人覺得，她看起來很有福氣，她生了張國字臉，與如今主流審美偏愛的那種楊柳細(xì)腰、巴掌小臉的模樣，實(shí)在相去甚遠(yuǎn)。

    她身為未嫁女，拋頭露面、經(jīng)營醫(yī)館已經(jīng)是十分大膽，竟然也不帶面紗，更不帶帷帽，大喇喇的便露了真容隨便讓人看，想是早已破罐破摔，根本不在意旁人說閑話了。

    顏之雅也的確是個奇人，尋常女子，尤其是她這年齡的，見了賀顧，大多都是面紅耳熱，小鹿亂撞，她倒是關(guān)注點(diǎn)十分清奇，只盯著賀顧拍在柜臺上那疊銀票，咽了口唾沫，兩眼放光道：說吧去哪兒治？

    顏之雅這反應(yīng)倒是沒出乎賀顧意料，反倒是旁邊的征野，少見如她這般不掩容貌的閨閣女，微微有些赧然，耳根泛紅側(cè)過頭去。

    忍不住心中暗道，這姑娘心也忒大了，如此見錢眼開，銀票多就跟著跑，這般沒心眼，豈不輕易就能叫人拐帶了去？

    幸虧世子爺與他皆是正人君子啊。

    賀顧笑道：我家是汴京城長陽侯府，我舅舅是威遠(yuǎn)將軍言既朗的獨(dú)子，姑娘若愿意隨我回京，我便在京中，為姑娘安置一個小院、留二三侍女，這樣行嗎？

    顏之雅摸了摸下巴，打量了賀顧一會，問：可有路引文碟，身份憑證？

    賀顧當(dāng)然早早就準(zhǔn)備好了，立刻將路憑遞予她驗(yàn)看。

    顏之雅仔細(xì)驗(yàn)看了一番，見果然無誤，心覺賀顧應(yīng)當(dāng)沒撒謊，的確是來求醫(yī)的。

    畢竟她生得這幅尊容，這般貴重家世的王孫公子，實(shí)在犯不上打她的主意，又兜這么大個圈子。

    再加之她也的確心大，又眼熱賀顧給的診金，雖有些納悶她在樊陽雖然小有名頭，但為何這位賀小侯爺遠(yuǎn)在京城，也知道她。

    卻也沒再細(xì)想，只被銀票沖昏了頭腦，立刻便答應(yīng)了。

    在顏之雅心里，世上可再也沒什么人、什么事比銀子更香了！

    見她答應(yīng)，賀顧也放下心來，笑道：除了我舅舅，其實(shí)還有一位

    顏姑娘那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掛著個弧度十分完美的笑容，她一邊點(diǎn)了點(diǎn)那一摞銀票，心中美的冒泡，一邊道：都可以，都可以，只要先給錢，自然都可以。

    平白冒出個冤大頭，出一趟遠(yuǎn)門看診，便能賺坐館幾輩子都賺不來的錢，不狠狠宰他一筆，豈不虧大了？

    顏姑娘如是想。

    旁邊的征野：

    賀顧早知她脾性，立刻道：自然，姑娘放心！賀某一手交錢，姑娘一手看診，賀顧絕對不會叫姑娘做賠本買賣，如何？

    顏姑娘那張國字臉上，嘴角弧度又拉上去了一點(diǎn)。

    顯然十分滿意。

    事既談妥，顏之雅也是個一等一的爽快人，當(dāng)既便把醫(yī)館里的伙計(jì)全都叫來，一一發(fā)了散伙錢，將他們遣散了。

    顏之雅顯然素日里人緣頗好，有幾個伙計(jì)知道她要走了，不但不收散伙錢，還死活不讓顏之雅走，看著賀顧的眼神更是十分戒備。

    賀顧心知他們多半，是在替顏之雅擔(dān)心自己和征野不是好鳥，但他也不在意，只等著顏之雅將那幾個伙計(jì)好說歹說，勸得眼眶發(fā)熱、一步一回頭的走了。

    賀顧心知，這些人多半都是承過顏之雅的恩，才會如此。

    顏姑娘其人，雖然貪財(cái)，但是看診也有二不收，不是不收診，而是不收診金，便是貧病交加不收、孤兒寡母不收。

    日久下來，便在樊陽結(jié)了不少的善緣。

    是故，盡管她從顏家被趕出來這事人盡皆知，樊陽縣的平頭百姓們，雖然不敢對顏家這等高門的決定說三道四，但卻沒有人因此輕視顏之雅，不僅如此，誰得了個什么頭疼腦熱，傷寒感冒，便是能自己好的，也都要來顏之雅的醫(yī)館叫她瞧瞧，走時多往診金里塞兩個銅板。

    等顏之雅干脆利落的處理好剩余事務(wù)，坐上了賀顧早早為她準(zhǔn)備好的單獨(dú)車廂，啟程回京時

    正好也是宮中擬好賜婚圣旨的時候。

    賀顧一行人剛一抵京，他本打算先去把顏之雅安置了，誰知還沒到那個小院，倒是先在大街上，被個騎著馬的侯府長隨給截了個正著。

    那長隨平日跟著賀南豐，賀顧倒也認(rèn)得他，從馬車車窗里探出了個腦袋，奇道：不是告訴過爹，我有事回樊陽去了么，你來找我作甚？

    那長隨連忙勒馬停下，跳下馬背跑到賀顧馬車車窗下，滿臉焦急道：爺，你可算回來了，王內(nèi)官來傳旨，都已在府中等了一下午了，咱侯爺差點(diǎn)沒急死，正要遣小的回樊陽找你去呢。

    賀顧眼皮一跳，道：王內(nèi)官？傳旨？

    他心中咯噔一聲，暗道不會是來傳賜婚旨意的吧？

    遭了！

    果然，小廝道：正是那位陛下身邊的王內(nèi)官！爺快跟我回府去接旨吧！

    于是也顧不得后面馬車?yán)镞€坐著的顏姑娘，只得一道把她也拉回了長陽侯府。

    果不其然，還沒進(jìn)門，賀顧便見到府門前的西大街又一次被宮中的賞賜，從街頭擺到了街尾，這一次與上次不同，箱籠上都系著喜氣洋洋的紅綢，為首的馬車車臺上放著兩個紅色木籠，籠里一對活大雁，還生氣勃勃的在撲棱翅膀。

    賀顧見此情形，一顆心頓時砰砰亂跳了起來

    以雁為聘，此乃大越婚儀俗禮。

    現(xiàn)在，再去糾結(jié)為什么收聘禮的是他家，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賀顧滿腦子都是，皇帝這是要給他和瑜兒jiejie賜婚了嗎？！

    總算等來了這一天。

    他飛快的從馬車上跳下來，也不等身后的征野跟上，便一陣風(fēng)一樣跑進(jìn)了大敞著的侯府正門。

    他跑的飛快，穿過了侯府的外院，又穿過了假山回廊的小花園，過了一道門，又過了二道門。

    仲夏的風(fēng)微微帶著燥意撲面而來，賀顧的心跳也仿佛被這風(fēng)暖的越發(fā)躁動了起來，變得有如擂鼓，跑到正廳前頓住腳步時，幾乎連呼吸都開始微微不暢了。

    他知道王內(nèi)官應(yīng)當(dāng)就在里面坐著，連帶著那一紙叫他等了足足三個月的婚旨。

    賀容竟然也在，小姑娘正貓?jiān)谡脡Ω鶅旱紫?，小手抓著窗欞下沿，十分賣力的踮著腳往里看。

    聽到賀顧的腳步聲，她受驚一般趕緊回過頭來，滿臉干壞事被逮了個正著的心虛，見到來人是親大哥賀顧，又連忙松了口氣，兩只手做喇叭狀湊在唇邊，對賀顧做口型小聲喊道：

    大哥快去

    這段時日來，隨著賀顧堅(jiān)持不懈的給她洗腦，長公主是個又漂亮、心底又好、天仙一樣的jiejie，而且也不會害了他什么，賀容也十分自然的接受了她即將擁有一個公主嫂嫂這件事，甚至還給哥哥追嫂嫂出謀劃策，選起禮物來。

    此刻賀顧見小妹這幅可愛模樣，亦是忍不住失笑。

    院前回廊蔭下，比其他地方?jīng)鏊S多，這一刻，賀顧卻覺得，心中被塞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暖意融融。

    這或許便是滿足感吧。

    這一世，能有一見傾心的妻子，健康可愛的小妹，舅舅的病也有了治好的希望，只要他再管好表弟言定野，還會有長命百歲、疼他愛他的外祖父外祖母。

    夫復(fù)何求？

    什么從龍之功，位極人臣，顯赫一時

    又有他娘的個屁用？

    第27章

    賀南豐硬著頭皮陪王內(nèi)官在正廳里，干坐了整整一下午，直坐的兩股戰(zhàn)戰(zhàn)，又不敢獨(dú)自離去，將這帶著圣旨而來的天子近臣晾在這里。

    只得在心中大罵賀顧這個小兔崽子，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能挑在這個時候出去，也不知他大老遠(yuǎn)回那空無一人的樊陽老宅干什么。

    是以，當(dāng)賀南豐終于看到從門外踏進(jìn)來的大兒子時，第一反應(yīng)就是想開口罵人，再問他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只不過轉(zhuǎn)念一想，王內(nèi)官還在這坐著，便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只皺眉道：你到哪里去了，叫內(nèi)官等了你這許久，如此怠慢，還不快來賠罪！

    賀顧還沒說話，王忠祿倒是立刻從長椅上站起身來，連道不敢。

    侯爺這是說的哪兒的話，咱家也不過是在這等了一會，好好坐著，也不曾累著，又有這上好的金鼎春喝，還有侯爺作陪，怎么就怠慢了？

    他笑了笑又道：何況小侯爺?shù)馁r罪，咱家如今可不敢當(dāng)，若真受了，豈不折煞我也。

    說著轉(zhuǎn)頭看向賀顧，取出臂彎中的一個淡黃色折子，道：二位爺，接旨吧。

    王忠祿話里意思已經(jīng)很是明顯，賀顧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跟著賀老侯爺跪下接旨。

    王內(nèi)官的聲音中正平和，并不似某些宦官那種近乎拿捏的尖細(xì)，字正腔圓，洪亮而中氣十足。

    果然是給他和長公主賜婚的圣旨！

    他聽著王公公一字一句的把那圣旨甚為肅穆的念完，時間雖不長，賀小侯爺一顆心卻已經(jīng)高興的，快要飛出去了。

    只是最后聽到那個成婚時間的時候，他稍微愣了愣

    六月廿五那不是，就是十日后了么？

    這么快？

    那邊王內(nèi)官已經(jīng)合上折子，笑道：小侯爺，接旨吧。

    賀顧這才恍然回神，連忙謝恩，站起身來接了旨。

    王內(nèi)官臉上又恢復(fù)了那種隨和的笑容，走到賀家父子二人面前，道：眼下陛下的圣旨，咱家是已經(jīng)帶到了，還有一事，陛下并未下旨，咱家便厚著臉皮，斗膽提醒一句，也教侯爺心里有個數(shù)，日后好應(yīng)對。

    賀南豐心中暗道，不愧是跟了陛下多年的內(nèi)官，說話實(shí)在是滴水不漏，面上卻未露分毫，只笑著道：噢？倒不知是何事，還請內(nèi)官提點(diǎn)。

    王忠祿這才低聲道：按規(guī)矩，駙馬與公主成婚后，合該是駙馬全家，一齊搬入公主府的，無論是侯爺、侯夫人都該如此，只是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見了陛下一回，陛下便改了主意，撤了原要命侯爺舉家遷入公主府的旨意，只把公主府許給了殿下和小侯爺獨(dú)住

    侯爺，您可知，這是為何啊？

    王忠祿說完，面上笑容意味深長。

    賀南豐愣了愣，心中驟然浮現(xiàn)起一個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