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7)
聞貴妃入宮多年,她雖有個兒子,卻早已無心爭寵了,女人對于一個男子,到底有幾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是最敏銳不過的,皇上的心里滿滿的只裝著個小陳皇后,旁的女人都可有可無,她自己也不過是倚仗著哥哥的本事,才能在后宮中比別的妃嬪過得體面,聞貴妃心里是門兒清的,要拼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誰也拼不過小陳氏,要是不信,且瞧瞧當年那位不信邪的,如今墳頭草都不知道幾丈高了呢。 如今她那傻兒子叫人陷害,雖觸怒了天顏,又被訓斥了,但陛下卻畢竟也沒真的怎么責罰于臨兒,臨兒和陛下也總歸是父子,雖說牽扯到皇后,是碰了陛下的逆鱗了,但只要皇后娘娘沒事,就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她還能給兒子求求情,陛下也會寬容一二,可若是娘娘真的有個什么三長兩短,臨兒這回闖下的禍,恐怕就不是求情能糊弄過去得了。 裴昭臨見親娘千恩萬謝,雖然這兩天被她訓得狗血淋頭,還是忍不住念叨著委屈道:可是根本不是我叫那人故意通稟,驚害母后的,是他自己做事不過腦子,也不知道先來問問我 聞貴妃眼一瞪,手里的佛珠也不撥弄了,抬手就去擰裴昭臨的耳朵,口里恨鐵不成鋼的罵道:你這糊涂東西,枉本宮這兩日,跟你費了那么多口水,難不成你竟還想不明白,你父皇為什么生你的氣么?你真以為你父皇跟你一樣糊涂?想不到那人不是你故意叫進殿去通稟的么?你父皇氣的,是你掌著整個玄機十二衛(wèi),卻察覺不到自己手底下的人生了異心,生生叫人鉆了空子,又管不住巡防,被人當?shù)妒?,當初你父皇扛著那些個言官的唧唧歪歪,放了十二衛(wèi)給你管,你卻這般沒用,他豈能不氣? 裴昭臨被親娘擰的哎呦哎呦直叫喚,連連道:兒臣知道了,兒臣知道了,母妃別擰了,好疼 聞貴妃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才撒開手,裴昭臨一邊揉耳朵一邊道:這兩日我想來想去,總覺得此事,定然和大哥脫不了關(guān)系除了他還能有誰這樣缺德?偏偏父皇還一直那樣相信大哥,真是氣煞人也。 聞貴妃瞥他一眼,道:你只知道說,有個什么用,倒是拿證據(jù)出來找你父皇申冤去?。?/br> 證據(jù)裴昭臨自然是找不到的,所以他也只能罵罵咧咧的把這口氣暫時先受了。 東宮里太子還不知道那邊有人在罵他,他狠狠打了個噴嚏,嚇了底下的小內(nèi)官一跳,那小內(nèi)官正猶豫要不要問問太子殿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裴昭元便揉了揉鼻子,皺著眉道:何時醒的? 小內(nèi)官躬身道:回殿下的話,聽說是昨兒夜里就行了,今日天明,芷陽宮的人才去攬政殿里通傳給陛下的呢。 太子沉默了一會,道:父皇去芷陽宮了? 小內(nèi)官道:是,陛下一得了信兒,便帶著王公公直接往芷陽宮去了。 太子沉默了一會,道:知道了,你出宮一趟,去叫岳大人家的公子進宮來,孤要見他。 小內(nèi)官應是,轉(zhuǎn)身退出殿門出宮傳信去了,等岳懷珉得了信兒,趕著進了宮時,已經(jīng)快到午時了,他一進東宮內(nèi)殿,便瞧見太子正坐在案前,面無表情的看著面前的棋盤,然而岳懷珉定睛一看,那棋盤上又分明未布棋局,根本什么都沒有,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在看個什么。 岳懷珉跟隨他多年,瞧見那空無一物的棋盤沒有兩息功夫,便立刻意識到了,此刻殿下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果然,他還沒開口,太子便道:姨母醒了。 岳懷珉微微一怔,半晌回過神來,面色忽然大變,好容易才壓低聲音道:醒了如何會這樣快? 太子捻起一粒白玉棋子,捏在指尖,面無表情道:當初人是奉英去太醫(yī)院找的,也是奉英拍著胸脯,跟孤打包票,說那副藥喝下去,不燒個七八日,斷斷不可能醒來,就算七八日后醒來了,腦子也再不可能清醒,可如今不到三日,人說醒就醒來了,孤也還想問問奉英,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差事又是怎么辦的? 岳懷珉嚇了一跳,連忙撩了衣袍下擺,撲通一聲跪下道:這這太醫(yī)院的人,也和我打過包票啊,他說那副藥,姓文的老頭不曾察覺有異,也的確送進芷陽宮給娘娘服下了,可如今怎么會這樣快就醒來了我的確也不知對了,聽說駙馬舉薦了個醫(yī)女,送進了芷陽宮給皇后診看,會不會是這醫(yī)女 然而他話沒說完,太子卻已經(jīng)抬手猛然在案上重重拍了下去,啪的一聲,嚇得岳懷珉后面的話一下子憋回了喉嚨口,不敢再說了。 太子一向涵養(yǎng)好,喜怒不形于色,可今日卻是岳懷珉頭一次見他對自己發(fā)這么大的火。 他額上都不由得冒了一層細汗。 太子冷聲道:一個十幾歲的丫頭片子,能有什么本事?多半是太醫(yī)院的人根本就沒把差事辦妥貼,說到底也不過是他們糊弄對付,從頭到尾都沒人親眼看著藥被姨母吃下去。 太子說完,抬手把那枚棋子扔回了棋盒里,他閉目沉默了良久,才重新睜開眼看了看仍然跪著的岳懷珉,忽然嘆了口氣,道: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眼下孤不便出宮見舅舅,否則怕父皇起疑,你去和舅舅說一聲,叫御史臺的人把折子都按下吧,不必再上奏了。 岳懷珉應了是,這才如蒙大赦一般轉(zhuǎn)身退出了殿門。 他一離開,東宮內(nèi)殿便又只剩下了太子一人,又歸于一片寂然。 時光飛逝,一轉(zhuǎn)眼已快到正月十五了,只是汴京城中尋常人家一片歡騰,沉浸在新春佳節(jié)的歡喜氣氛中,皇宮里卻遠遠沒有這樣的好氛圍。 或許是因著除夕宮宴上發(fā)生的事,皇后又大病一場,雖然后頭好歹是醒過來了,可身子卻也還虛弱著,皇帝日日都去芷陽宮陪伴,雖說皇帝沒吩咐過,但宮里個個都是人精,眼下帝后一個病著、一個明顯心情不好,宗山的長公主也生死不知,各宮的喜慶節(jié)儀,便都悄悄摸摸不聲不響的取消了個七七八八,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出頭冒尖。 然而或許是老天爺存了心不讓皇家過好今年這個年,正月十五那日,太子遣去宗山探看長公主的人馬回來了,也帶回了慶國公主裴昭瑜薨了的噩耗 年才剛剛過去,宮中張的燈、結(jié)的彩也還沒來得及撤掉,誰都沒有想到,只是這么短短幾日功夫,竟就要換成給長公主掛的白幡了。 消息傳了開去,一時震動朝野,京中更是一片嘩然。 誰能想到,這位半年前大婚,還舉國同慶,歡騰一片的長公主,竟然就這樣香消玉殞、芳魂永逝了呢? 那時整個汴京城,可都一齊目睹了她是何等深受君父寵愛,鑼鼓喧天仿在昨日,且不說疼愛公主的帝后二人,聽聞這消息皆是悲慟欲絕,皇帝當即便罷朝三日以盡哀思,便是有幸在公主和駙馬大婚當日,瞥見她半副麗影、傾國顏色的平頭百姓們,想起她來,也不由要黯然神傷。 最傷心的應當要數(shù)那位駙馬爺長陽侯府的賀小侯爺了吧? 雖說一直有公主與駙馬感情不睦,長公主也是因著駙馬之故躲到宗山去這樣的傳言在,可如今長公主遇難的噩耗傳回來,帝后也并沒有責難與他,可見這傳聞多半不足為信,而且很快,另一件事便又徹底證明了,駙馬與公主,當初定然是情意甚篤的。 駙馬竟然和天子請命,自請去宗山為長公主扶靈回京,他要親自把長公主的埋骨之地遷回來,再重新下葬到洛陵皇陵所在之地。 不僅如此,駙馬甚至還自請要為長公主服喪,又與陛下承諾,此生都不會再娶。 據(jù)說駙馬入宮覲見陛下,說這話時是在攬政殿里,當時還有幾位老大人也都在場,陛下聞言甚為震動,靜默良久,只說了一句:駙馬恩義重情,朕亦不忍拂卿之意。 允了。 這事兒一傳開,京中頓時便炸開了鍋,不僅僅為著駙馬竟然為了已逝的長公主,愿意此生不再續(xù)弦,更為了賀顧竟然還要給長公主服喪,又要前往宗山扶靈 雖然世上不乏癡情男子,可論理說,自古妻去,夫是不必服喪的,便是長公主身份貴重,也沒有這樣的舊例,賀侯爺愿意這么做,端的也只能叫人感嘆,他真真是一片癡心了。 且這樣的天氣,汴京城尚且都是積雪深厚,一片冷寒,更不必說那宗山已經(jīng)遠的快到了關(guān)外,關(guān)外天氣更是苦寒,滴水成冰可不是開玩笑的,駙馬竟然等也不等,就要趕在這個時候去給長公主扶靈,可見其心真摯,其情懇切。 本來一對美滿團圓、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得了整個汴京城祝福的小夫妻,就這樣天人永隔了,且駙馬如今還這樣癡情、便是公主香消玉殞,也仍然不改其志,更叫人忍不住要嗟嘆,一時京中長公主和駙馬凄絕動人的愛情故事幾乎口耳相傳,且傳的越來越邪乎,越來越夸張,什么樣不靠譜的都有,甚至有人悄摸在暗地里兜售不知哪個狗膽包天的先生,給公主和駙馬續(xù)寫的人鬼情未了的話本子,一時在坊間廣為傳看,很是叫不少小姐看的哭濕了好幾條手帕。 賀顧到?jīng)]太在意這些傳聞,二月初了,他忙著收拾行裝出發(fā)前往宗山,可沒工夫留心這些有的沒的。 倒是來勸他的、寬慰他、找他談心的人不計其數(shù)。 其中畫風最清奇的還得屬王二哥,從頭到尾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完全不像是來安慰人的,倒像是來找賀顧干仗的。 王二哥來公主府的時候,他正在給馬兒刷毛,本來吩咐了小廝先領(lǐng)著王二哥道茶廳去坐一會,誰知轉(zhuǎn)頭不到半刻功夫,那小廝便不知怎的被王二哥給忽悠了個暈頭轉(zhuǎn)向,竟帶著他來了馬房。 賀顧和王沐川大眼瞪小眼,然而過了半刻,他還是又重新恢復了淡定,只在心里腹誹,自他和長公主成婚,除了大婚那日,王二哥一趟也沒來登門拜訪過,如今他死了媳婦兒,成了整個汴京城最萬眾矚目的鰥夫,王二哥倒是趕著來看熱鬧了。 得虧得他賀子環(huán)心胸寬廣,換個心眼兒窄些的,把王二干得這事兒仔細琢磨一遍,估計能氣的叫下人兩掃帚把他趕出去。 賀顧瞥他一眼,也不說話,只繼續(xù)揮著手里的刷子給馬兒刷洗,王沐川沉默了一會,道:你為何要這樣? 賀顧道:我怎么樣了? 王沐川道:你要服喪也便罷了,何必跟陛下?lián)R院蠖疾焕m(xù)弦?難不成你真打算一輩子不娶了? 賀顧道:是啊,我不娶了。 他這話的確沒騙王二哥,重生后的這一輩子,他所有的情愛都給了長公主,盡管如今他知道了,他和長公主的婚事,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天大的烏龍,長公主也不過是三殿下偽裝出來的一個假人罷了,按皇后娘娘和三殿下告訴他的真相,真正的長公主早就夭折了,他喜歡的那個長公主其實也從未存在過,他的癡情似乎是個笑話,畢竟長公主都根本不存在,這癡情又是在給誰看呢? 仿佛實在沒必要。 如今他這樣,落在某些人眼里,倒假的像是在作戲,賀顧心中也知道,必然不少人覺得他這是在趁此機會,借著亡故的妻子諂媚君上,以博得帝后的親近,然而只有賀顧自己知道,他做這一切,也不過只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罷了。 當然也還有另一個原因,只不過跟這個原因一比,都不是最緊要的了。 賀顧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這輩子,經(jīng)了這么一遭,怕是都再不可能喜歡上別的女子了,俗話說的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見了傾國顏色,庸脂俗粉豈能再入得眼? 而那個制造了這么一場巨大騙局,把他忽悠的團團轉(zhuǎn)的罪魁禍首三殿下,在最初的那幾日,賀顧對裴昭珩這個人,心中真是百味陳雜,亂成一團。 他的心上人是長公主,可長公主便是三殿下,賀顧氣過了、也惱過、恨過,甚至還拉著他啃了一通,可臨到了了,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但他又該如何面對三殿下呢? 他該如何一笑置之、毫不掛懷? 三殿下曾經(jīng)告訴過賀顧,他喜歡男子,而且當初他還未知曉一切的真相時,三殿下甚至還跟他表過白,但那時是一回事,如今又是另一回事,那時候賀顧能把他當成誤入歧途的小舅子,慈愛的撫摸三殿下的腦殼,告訴他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可如今呢?如今他還能這么想,這么干嗎? 只要一想到,三殿下那時候分明什么都知道,看著他對長公主情根深種,卻還在這樣的情況下撩撥他,說了那樣的話,賀顧就完全摸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那時的一番表白,又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了。 若不是太過了解裴昭珩的為人,知道他不是那樣的卑鄙小人,賀顧簡直都要以為,當時他就是故意這樣逗弄自己,想看自己在所謂的兩個姐弟之間猶豫不決,暈頭轉(zhuǎn)向,以此為樂呢 但這人是三殿下,賀顧便對他有一種發(fā)自本能的信任,覺得他不是會那樣做的人。 可若不是那樣,三殿下難道是真的心慕他嗎? 賀顧這些日子越想越覺得頭大,一時又覺得不該和未來的主君這樣牽扯到情愛,更不必提他和三殿下還都是兩個大男人;一時又恍恍惚惚朦朦朧朧的覺得,既然三殿下便是瑜兒jiejie,那如果要和他搞龍陽的是瑜兒jiejie,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一產(chǎn)生了這個念頭,賀小侯爺就被自己嚇得猛地一個激靈。 一定是那日在雪地里打了個滾兒,凍的糊涂了! 他在想什么?。?/br> 既然已經(jīng)認定三殿下做了主君,只要以后殿下坐上了皇位,便是裴家萬里江山的繼承者,到那時他肩上還扛著給裴家傳續(xù)香火、延綿子嗣的責任,畢竟三殿下家里是真的有皇位要繼承,哪里可能跟他搞什么龍陽 殿下那日在言家會那么說,估計也只是因為飲了酒,一時神志不清沖動胡言罷了 是了一定是如此的! 更不必說,若是殿下真有此心,又豈會自那日他拒絕了以后,便再也不提這事兒了? 且在和他坦白了身份以后,也再沒提過。 這便說明,三殿下也早就沒這個念頭了吧。 那他便不該再想太多了。 賀顧一方面這樣告訴自己,然而卻總在一個人發(fā)愣時,情不自禁的想到三殿下,想到這回事,尤其是知道了三殿下就是長公主后,他再想起來長公主出發(fā)前往汴京前,他倆發(fā)生了肌膚之親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