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0)
怎么又哭了? 他這個又字用的十分精到,賀顧聽了,便不由的愣了愣,猛地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短短一段時日,他竟已在三殿下面前哭了不止一回,若是再算上以前瑜兒jiejie在時,他這輩子在三殿下一人面前哭過的次數(shù),可比上輩子一世都多 他怎么忽然成這幅模樣了? 三殿下的這個問題,讓賀顧覺得既羞恥又難堪,他正不知該如何回答,遠處便傳來了征野的聲音。 征野看見他倆在這里,遠遠朝他們招了招手,興高采烈的扯著嗓門喊道:爺,三殿下,你們在這??! 征野捧著個小匣子,小步跑了過來,賀顧心中暗自松了口氣,心道這家伙總算來得是時候一回了,問他:什么事? 征野跑近了,看見賀顧臉上還掛著的眼淚和紅紅的眼眶,立刻怔住了,半晌才震驚道:爺這是怎么了? 賀顧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副模樣,實在有些不好解釋,然而此刻征野已經(jīng)看清楚了,他想要掩飾也晚了,只得胡亂抬手擦了擦,道:沒什么只是一點小事。 征野看了看旁邊一言不發(fā),不知為何今日隱約讓他感覺到散發(fā)著冷意的三殿下,又看了看自家侯爺,他十分難得的敏銳了一回,聞到了點不尋常的氣息,這次他很有眼色的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只抱著匣子道:顏姑娘的新稿子改完了,請我傳給爺看看,這回行不行? 賀顧怔了怔。 顏之雅的稿子?她的稿子不都是直接拿去書坊,找蘭宵一手印售的嗎?怎么會叫他看? 啊,賀顧想起來了,顏之雅是有那么個話本子,就是最早時候那個將軍和皇帝的話本子,題材有點不太妙,他本來叫顏之雅干脆直接放棄這一本,誰知一顧先生很倔強,堅持說這本是她的得意之作,她總能改好的,定會改的叫賀顧這個書坊東家都說不出不是來,到時候再找蘭宵,照常印售。 賀顧接了話本子,叫上了三殿下,便與征野一道往茶廳去了。 方才他才和三殿下這龍陽話本子現(xiàn)在實在不好當著三殿下的面看,便只按下,打算回頭再看,又叫下人奉了茶,招呼裴昭珩用茶,眼下茶廳里有下人守著,兩人之間的氣氛便又回到了平常,不再如方才獨處時那樣曖昧了。 雖然賀顧明顯感覺到,三殿下似乎并不愿意罷休,但只要他一有要繼續(xù)方才廊下那種氣氛和話題的苗頭,賀顧便立刻眼神飄忽的顧左右而言他,或是直接就不接觸他的目光,他表現(xiàn)的這樣明顯,裴昭珩自然也是看得出來的。 裴昭珩: 一個裝睡的人,的確沒那么容易叫醒。 賀顧存心要躲,便是再逼他,也是無用。 北去宗山路途遙遠,天寒雪厚,打點好行裝再走。 賀顧聞言一怔,轉(zhuǎn)頭卻正好對上了三殿下幽深的目光,還來不及躲,便聽他忽道:我不急,子環(huán)。 我等你回來。 皇宮,攬政殿。 這是珩兒這一趟去江洛主持河堤重修、調(diào)撥賑災錢糧的奏事折子,前些日子雜事繁瑣,朕也沒空顧及此事,正好今日王老在這,不如也拿去看看,看看他寫了什么,寫的怎么樣? 王庭和坐在殿下皇帝給他賜的座上,接過了內(nèi)官小心翼翼捧著遞下來的折子,打開凝神看了半晌,才道:回陛下的話,老臣已看完了。 皇帝道:如何? 王庭和道:貴在務實,言之有物。 皇帝道:不錯,朕也是這樣覺得,這孩子雖然不如王老眼光毒辣,能一眼揪出那些個害蟲來,但除此以外,其他差事辦的也還算盡心,勉強過得去,趕著修完了江慶固南縣最后一道河堤,這才連夜趕回京來,只是除夕宮宴還是沒趕上。 王庭和道:三殿下年紀輕輕,能做到這樣已是難得,江洛那邊都已是樹大根深,盤根錯節(jié),三殿下雖然敏慧,卻始終還是孤身前去,若是有人故意瞞弄于殿下,殿下未曾察覺,也不是他的過錯。 皇帝沉默了一會,淡淡道:這樹也太大,根也太深了,就快長到朕的御座邊兒上了,該是時候修一修了。 王庭和眼皮一跳,手心立刻起了一層冷汗。 可他面上卻始終未露分毫,只垂首道:大樹枝葉再繁茂,畢竟也是生于王土之上,陛下天命所向,主掌生殺,要如何修剪枝葉,自然都是陛下決定。 皇帝接過了內(nèi)官手中的茶,抿了一口,殿中寂然片刻,皇帝才道:不說這個了,昨日駙馬啟程,往宗山給長公主扶靈去了,王老所言果然不虛,這孩子真是秉性純良,一片癡心,唉倒是朕對不住他了。 王庭和聞言,沉默了一會。 他心知陛下今日說這話,多半也只是說說罷了,畢竟若是他真的心疼駙馬,大可將此事告知于駙馬,屆時駙馬知道了長公主真實身份,自然也不會如此悲慟難抑,又是為她服喪,又是要終身不娶了。 但真要細究,陛下自一開始,選了子環(huán)做這個駙馬,恐怕就早已經(jīng)料到了會有如今這一日,現(xiàn)在經(jīng)了這么一遭,不費一點力氣,也不用再行收買招攬,子環(huán)死心塌地于已逝的長公主,念念不忘亡妻,自然也會對她的親弟弟愛屋及烏,視若手足,心甘情愿的扶助于三殿下。這樣的真情,是經(jīng)得住患難考驗的,豈不要勝過了用財、用物、用權(quán)利誘威逼百倍去? 陛下早已經(jīng)算的清清楚楚了,還用的著他多嘴嗎? 王庭和垂首低眉道:陛下也非有意如此,不必自責,就算他日駙馬盡皆知曉,也必能理解陛下苦衷。 皇帝卻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頓了頓又道:對了,朕私下遣了一衛(wèi),讓他們此行跟著駙馬前往宗山,隨行護衛(wèi),到了那兒再順便查一查,當日屠寺的那伙馬匪,究竟是什么來路,元兒叫人去查了回來,說什么也沒查到,早已經(jīng)都跑了,朕卻覺得,一伙馬匪罷了,未必就有這么大本事,能跑的如此干凈,可以一點痕跡也不留吧? 王庭和道:這恐怕還得等駙馬回京才能知道了。 皇帝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忽然道:朕常以寬仁馭下,遇事也總留三分情面,總會給個機會,朕是不是做錯了? 王庭和聞言,忽然站起了身來,顫顫巍巍一揖道:陛下怎會如此自傷?陛下厚德,是國朝之幸,他們不知珍惜陛下給的機會,是他們的過錯,與陛下無干,萬望陛下勿要因此傷感悵懷,累及圣體。 皇帝嘆了一聲,沒在回答。 賀顧走的瀟灑,卻不知道他前腳剛走,后腳朝中便熱鬧了起來,十多名文官、御史言官聯(lián)名上奏,齊參二皇子受命統(tǒng)御玄機十二衛(wèi),cao辦除夕宮宴、負責宮中巡衛(wèi),卻疏忽不力,這才致使皇后受驚,大病一場。 又道聞家本是外戚,聞修明身為聞貴妃的哥哥,二皇子的親舅舅,掌著兩處鎮(zhèn)守大營兵符,已是手握重兵,玄機十二衛(wèi)巡防關乎皇宮、禁中安危,舉足輕重,陛下當初將十二衛(wèi)、大營兵符皆放在二皇子和他舅舅手里,實在是不妥,如今看來二皇子年輕,還不具備統(tǒng)轄十二衛(wèi)的條件,請求皇帝暫時革去二皇子差事,將十二衛(wèi)交由其他可信,且有武德之將統(tǒng)御。 彈劾聞家恃寵而驕、二皇子不孝,目無嫡母皇后的折子,也如雪片一樣飛往皇帝的御案,皇帝卻始終沒回準信,不發(fā)一言。 只過了好幾日,才下了一道詔書。 冊封皇二子裴昭臨為忠郡王、皇三子裴昭珩為恪郡王,各次府宅,著司天監(jiān)則吉日行冊封禮,一應事務皆交于內(nèi)務、內(nèi)廷二司cao辦。 這下可算是一滴水落進了滾油里,一石激起千層浪,朝野上下頓時炸了鍋。 皇帝顯然并沒有把眾臣的諫言和彈劾聽進耳里,裝進心里,不僅如此還十分倔強,偏要在這個時候和群臣對著干。 皇子封王,自然無甚不妥,天經(jīng)地義,都是早晚的事。 可按照舊例,即使要給皇子封王,也是得有功才能晉封,即便有時皇子并無實功,但為了面上過得去,皇帝也總會找個差事給兒子辦辦,如此才好名正言順,這也都是默認了的老規(guī)矩了。 三殿下剛剛從江洛回來,此次,這位從金陵歸京的三殿下可謂是叫眾臣工刮目相看,江洛的差事辦的十分漂亮,且雖然早前還有人擔心他年輕氣盛,去了會牽扯出些不該牽扯的事來,平白兜了麻煩,惹禍上身,誰知這位年紀輕輕的皇子,卻能既處理好帝王交代的差事,等回京來了,也不曾得罪過一個人,叫江洛二地官員,皆是交口稱贊。 他封王也是理所應當,眾望所歸了,但是二殿下呢? 不僅無功,還剛剛有過,群臣彈劾,陛下不僅不責罰稍作懲戒,還偏要在這時候給他封王,就差把對二皇子和對聞家的寵幸寫在臉上了。 同封二王,本該依照生母身份有所區(qū)別,二殿下是聞貴妃所出,三殿下卻是皇后所出,品階上卻都是封了郡王,論理以三殿下出身、和此次治災功績,封個親王雖然稍微高了些,但也不算過分,放在平常若給三殿下封親王可能還會有人上奏,念叨三殿下太年輕,暫時封的高了,可今時不同往日,陛下這回,心已經(jīng)快偏到天上去了,竟然不論出身、無視功過,要硬生生讓二殿下和三殿下二人平等? 文官的火氣一上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時上奏的上奏,聯(lián)名的聯(lián)名,死諫的死諫,甚至還有老大人假借奏稟之命進了攬政殿,就跪在那,抱著殿中的庭柱拉都拉不走,一定要皇帝區(qū)分二王爵位,以免敗壞綱常。 一時直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熱鬧的離譜,這般雞飛狗跳了一連好幾日,皇帝終于忍無可忍、無計可施、無可奈何了,終于在上朝時,追加一道詔書,改了原本定下給三殿下的郡王爵位,拔為親王。 終于取得了初步勝利,群臣稍覺欣慰,卻不敢懈怠,還想乘勝追擊,又開始逼著皇帝革去二皇子手中差使,誰知許是兔子急了也咬人,這回實在給皇帝搞得煩不勝煩,忍無可忍,竟然一刀切,索性直接將所有皇子、連帶太子手中的差使,全給革去了,說要直接全部重新分配。 太子人在東宮坐,鍋從天上來,什么都沒做錯,卻被裴昭臨帶累的丟了原來觀政吏部,這個最為吃香、要緊的肥差,便是他一向氣量涵養(yǎng)好,卻也忍不住氣的不輕,只拍著桌案怒道:孤早說過了,叫他們見好就收,父皇性子雖然仁和寬厚,卻也不是泥團兒,任他們捏圓搓扁的!如今倒好了,你們便真以為父皇不知道你們與孤的聯(lián)系嗎?惹怒了父皇,連孤也要被你們帶累! 只是無論他如何惱怒,皇帝圣旨已下,畢竟也是木已成舟,再難更改了。 只是不曉得,這回皇帝又要如何分配給三個兒子的差事。 京中斗得雞飛狗跳,亂糟糟的一鍋粥,賀顧卻渾然不覺,他趕了幾日路,到宗山的時候大雪初停,吩咐人刨了宗山腳下,前一隊人給長公主做的墓,卻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只有一個衣冠冢。 隨行的除了征野,還有一隊皇帝派來的護衛(wèi),見狀都猜到多半是長公主死無全尸,或是死狀太過凄慘,這才無法收斂,上一隊人馬也只得給她做了個衣冠冢,便都有些同情起親眼瞧見這情形,遠行來扶靈,卻連妻子一副完整尸骨,都不得收斂的小駙馬來,紛紛安慰起他來。 至于宗山上的蓮華寺,發(fā)生了這么一樁慘事,自然也是無人敢再問津,此處又是北地,快到關外了,冬日里無人清掃打理,已是讓厚厚的積雪埋了一半,什么都看不出來了。 賀顧沉默了一會,帶著眾人在蓮華寺前磕了個頭,又帶人冒著鵝毛大雪,將宗山腳下那些姑子們的墳塋好生修繕了一番,去了隔壁小鎮(zhèn)子上請人來做了法事超度,這才帶上了長公主衣冠冢,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一路上他和這些個皇帝派來隨行,出身十二衛(wèi)的年輕軍士們混了個熟,賀顧本來上輩子就是在軍營中打滾的,和他們相處自然是如魚得水,十分閑適自如,且又有共同話題,路上休憩時一道在北地積滿雪的樹林里架起篝火、烤個兔子、野味,喝點小酒,談天說笑,聽他們吹吹家鄉(xiāng)風土人情,深覺放松親切。 此刻便是賀顧最輕松自如的狀態(tài),不必想那么多,不必cao心京中鋪子是盈是虧,賀誠以后的媳婦在哪,賀容以后的夫家又是誰,也不必沉湎于情愛、或者是為了誰的皇位撓禿腦袋。 只要喝酒、烤火,放放馬,偶爾和這些個兄弟們過兩招 雖然沒人干得過他就是了。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的特別快,盡管足足去了一個多月,等賀顧扶靈回到汴京城中時,卻覺得只過了短短幾天功夫。 再帶著人馬,車隊,前往洛陵,主持喪儀,安排衣冠冢下葬,又花了小幾個月。 等一切都cao辦妥當,賀顧再回到京城時,竟然已經(jīng)快要七月了。 他剛一到京城,估計皇帝就知道了,立刻遣了王忠祿來公主府傳旨,大概意思是皇帝很欣慰,贊許駙馬恩義重情,破例許他在公主長住,不在收回府宅了。 為他破例,這的確是天大的恩典。 但恩典似乎不止于此。 除此以外,皇帝竟然在圣旨中,命他七月前往京郊西山,參與弓馬大會。 西山弓馬大會三年一度,太祖高祖年間,還只是大越朝勛貴子弟比武的尋常秋獵大會,但后來因著皇族也開始參與,且皇帝總會在大會上擇取武勇過人之輩,選為營將拔用,到后來逐漸發(fā)展成了與文臣科舉相類的,變相的武舉,只是要更加聲勢浩大,更加熱鬧有趣兒,便是年紀沒到,不是沖著選官的,也可以去湊個熱鬧,博個彩頭,在天家面前混個臉熟。 賀顧三年前年紀沒到時,就去混過一回。 只是這次陛下親自下旨,命他前去,那就基本相當于明著告訴賀顧,只要他別表現(xiàn)的太現(xiàn)眼、只要他別整什么幺蛾子,肯定是會給他個一官半職的了。 賀顧叩頭接了旨,送走了王內(nèi)官,心中卻不由得嘆了口氣。 其實他也并不是很想去謀個一官半職的實在沒啥意思。 王內(nèi)官傳旨的地方,是在公主府外院正門口,賀顧正要轉(zhuǎn)身進門去,身后卻傳來了個小廝的聲音。 駙馬爺! 賀顧扭頭過去,便見到叫他的是個青衣小廝,這小廝顯然等在此處許久了,方才見宮中內(nèi)官來傳旨才不敢打擾,只一直候在邊上,賀顧看他衣著,不像是公主府上的,也不是長陽侯府的,一時有些疑惑,問道:怎么了,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