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7)
王府里大夫給他包扎好手上傷口時,天色已然漸晚,裴昭臨倒了一杯酒自己仰頭一口喝了,這才轉頭看著賀顧,鼻腔里哼了一聲,道:你這人倒也奇怪得很,幫著三弟這許多年,如今好容易才熬出頭來了,卻又縱著這幫子言官在你頭上拉屎,今日那姓趙的不就是有個在御史臺的爹嗎?也值當你這樣忍氣吞聲?只憑這龜兒子今日在街上說的那些混帳話,哪一句不夠押他下十次大獄的? 賀顧理好衣袖,夾了一筷子炒牛rou,笑道:王爺也知道,不過是個龜兒子罷了,我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裴昭臨眉毛一挑道:怎么?和龜兒子便不能計較了?若是不和龜兒子計較,豈不是連龜兒子也不如? 賀顧: 賀統(tǒng)領實在沒興趣和忠王殿下爭論自己和龜兒子究竟孰強孰弱。 他道:罷了,不說這個了。 誰知他愈不愿正面作答,裴昭臨卻愈不依不饒,一筷子按在了賀顧要夾牛rou的雙箸上,篤定道:我知你在想什么,不過是覺著這三年,你替三弟料理了許多臭魚爛蝦,在朝中免不得得罪些貓貓狗狗,生怕如今又行差踏錯,惹得風言風語,給他招惹麻煩,是也不是? 賀顧被他說中心事,倒也不慌不惱,只轉了筷子去夾另一邊的炒青菜,道:看不出來二王爺這兩年倒是長進了不少,見事愈發(fā)毒辣了。 裴昭臨聞言,卻不知想到了什么,滿臉的得意神色,兩個鼻孔就差豎著朝天上去了,道:那是自然,本王得芳兒這般的賢妻,自然是如虎添翼。 芳兒,便是那位把忠王殿下給迷了個神魂顛倒王妃的閨名了。 賀顧正要說話,擺膳的小廳外卻傳來小姑娘一聲帶著點哭意的喊叫:爹爹!你怎么受傷啦? 賀顧一愣,轉頭去看,卻見門外站著忠王妃,左右牽著兩個奶娃娃,一男一女,左邊那個正是他閨女賀寶音。 寶音也不知從哪里得了消息,一見了賀顧便撲著竄進了他懷里,賀顧見寶音紅了眼圈,又拉著要看他手上包扎的傷處,趕忙拍著寶音的背安撫道:好雙雙,爹爹沒事,只是不小心蹭破了點皮罷了。 寶音定睛一瞧,賀顧藏在衣袖下的手果然裹了厚厚的紗帶,頓時哭了個梨花帶雨落花流水,滿臉鼻涕眼淚道:爹爹騙人來傳訊的小廝分明嗝兒分明說街上的壞人都嗝兒都拿刀把爹爹的手弄出血了爹爹的手嗝兒也裹成這樣了嗝兒 賀顧: 這丫頭片子哭的不知為何有些似曾相識 不過親閨女為著擔心自己哭成這樣,賀顧自然是窩心的,抱她起來摸了摸后腦勺好生安慰了一通,連連保證自己手上只是皮外傷,寶音這才窩在他懷里眨巴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消停了。 忠王妃在忠王身邊坐下,接了他遞過的一盞熱茶,這才道:今日街上的事,我都聽小廝說了,這趙默也是個讀書人,卻這般飲酒鬧事,做事全無一點讀書人的體面,的確可恨,幸而賀統(tǒng)領傷的不深,否則斷斷不能輕饒了他去。 賀顧此刻聽忠王妃提起這事,也有些費解,道:趙默其人,我倒早打過交道,他親娘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初顏大夫的醫(yī)館還被他娘砸過一回,只是今日他們口口聲聲,說什么我是jian佞之臣、讒言媚上這倒奇怪了,既都只是些國子監(jiān)的貢生,卻不知從何聽來這些話,難不成我如今竟已如此臭名昭著了嗎? 裴昭臨聞言,和王妃對視了一眼,也不知這夫妻倆在對什么暗號,轉過頭來看著賀顧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良久,他才道:不是賀子環(huán),你不會真的以為你和皇上的事,一點風聲都沒走漏吧? 賀顧一怔,抬眸看他,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道:我和皇上的事什么事? 裴昭臨: 他這樣眼神古怪的瞧著自己,一言不發(fā),賀顧不免被他瞧得有些背后發(fā)毛,坐立不安起來 忠王殿下那眼神,簡直仿佛在說你裝,你再裝。 無聲勝有聲。 忠王妃干咳一聲,大約是看不下去了,打圓場道:統(tǒng)領也知道,雙雙的身世朝中早有傳言吧? 賀顧低頭看了看懷里朝自己傻笑的閨女,道:早些時候似乎是聽過一些說雙雙是陛下的私生女,只是由我養(yǎng)著 他搖了搖頭嗤笑一聲,道:不過都是些無稽之談罷了。 裴昭臨沉默許久,聽了賀顧這句,似乎是終于忍不住了,表情古怪的看他一眼,道:你說的這些,早都是老黃歷了,如今傳的可不是這個。 賀顧聞言,有些意外,挑眉道:哦?那如今傳的是什么。 裴昭臨: 裴昭臨:說福承是你和三弟生的。 賀顧端起杯來正要飲茶,聞言驚得險些沒把手里的茶杯給摔了,道:什么? 這事是怎么走漏風聲的?! 裴昭臨見他竟然真一副乍然驚聞此事的樣子,不由得有些無語凝噎,道:你難道真當大伙是傻子不成?皇妹是何時沒的?福承又是何時出生的?她既不是皇妹生的,又長得這般像皇妹、像三弟那還能叫人不想多? 賀顧: 這些他當然都早知道,可是為什么這些人就能如此自然的聯(lián)想到他一個男人會生孩子這種事上? 裴昭臨道:你也別與本王東拉西扯的,你和三咳,你和陛下究竟是怎么回事,瞞得過旁人,可瞞不過本王,你若是不信本王,咱們也相交這許久了,應當知曉本王行事磊落坦蕩,本王對天發(fā)誓,決無絲毫以此事害你之心。 賀顧揉了揉眉心,感覺一個頭兩個大,嘆了一聲,道:我自然不是不相信忠王殿下,只是 也罷,裴昭臨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想必多半是已經對他和珩哥搞龍陽這事心知肚明,再掩飾也沒什么意義。 頓了頓,看了他夫妻倆一眼,道:所以王爺是早知道了? 裴昭臨和忠王妃又對視一眼,瞧著賀顧的眼神,十分默契的都帶上了幾分憐愛傻子的悲憫,道:如今,又豈止本王和芳兒知道自前兩個月,不知哪竄出一本叫《朕與將軍解戰(zhàn)袍》的促狹龍陽話本子,你與陛下有染的傳言,便飛便整個汴京城了。 賀顧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朕與將軍解戰(zhàn)袍》? 那不是顏姑娘的大作嗎? 所以是顏姑娘把他賣了? 不會顏姑娘的人品賀顧清楚,她是絕做不出這種事的。 賀顧道:既是個話本子,和我又有什么干系?難不成里頭寫的人物,與我和皇上同名? 忠王妃舉著手里帕子掩唇輕咳一聲,道:這卻不曾那話本子妾身倒也瞧過,里頭寫的一君一臣,與陛下、賀統(tǒng)領絕無任何相類之處,只是 賀顧道:只是如何? 忠王妃道:只是配著的花箋上的圖,卻卻實在是畫的傳神,恰是統(tǒng)領與陛下的模樣 賀顧: 他閉目吸了口氣,心道真是燈下反倒見了黑,多半是自家書坊刊印的話本,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種事,竟叫他今日才從別人嘴里知道,究竟是哪個狗膽包天的,畫他也就罷了,皇帝也敢畫,活的膩歪了不成? 雖說雖說珩哥的確生的好看,是絕世無雙的美人,想也是那人見過為之心折,倒也的確沒人更比珩哥適合入畫了。 賀顧忽然走神,那頭裴昭臨和忠王妃卻還渾然不覺,仍道:只是刊印了配圖的話本子,也只得文盛書坊最開始印售的一批,籠共不過百余本,后頭書坊管事便說是印錯了圖,賣的話本子也再沒什么畫像配圖了,哼,本王料他們卻也不敢再拿陛下圣顏玩笑,只如今十二衛(wèi)已不歸我管,否則定將這膽大包天的文盛書坊和它的東家拿了,這般大不敬,論罪流三千里亦不為過! 賀顧: 還好十二衛(wèi)統(tǒng)領如今是他。 他隱約感覺這事有些不對頭,但又說不出究竟哪里不對頭,看來還是得回去好好問問蘭宵,那話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過如今他和珩哥的事竟已這樣傳的滿城風雨,問與不問其實也沒什么太大區(qū)別了,聲譽比什么都難挽回,想來有他拉著皇帝下水搞斷袖的傳聞在,不但大大損了珩哥的名譽,更叫那些整日沒事也要找事的諫臣言官發(fā)了瘋,恨煞他這媚主的男狐貍精了 賀統(tǒng)領長嘆一聲,有些惆悵。 真是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他賀顧竟能和狐貍精三個字扯上關系,真是真是 大約是捅破了他和裴昭珩搞斷袖這一層窗戶紙,席間便氣氛不再如往日融洽,忠王夫婦二人顯然也有些尷尬,一時寂然無聲。 好在裴昭臨從來不是一個會長久做鋸嘴葫蘆的人,很快便憋不住控制不了好奇心,瞅了瞅賀顧、又瞅了瞅他懷里的寶音,道:所以福承真是你和陛下 他話音未落,旁邊的忠王妃便忽然干咳一聲,又在桌案下踩了自家夫君一腳。 賀顧自然都給瞧進了眼里,撓了撓鼻子,更覺尷尬,也難為王妃生的盈盈弱質、我見猶憐,這一腳竟能踩的如此瓷實,叫和他一樣習武長大的忠王都變了顏色 倒也實在是很為他賀某人的面子著想了。 只是既然他們都猜出來了,賀顧心覺寶音的身世他就是再矢口否認與珩哥無關,想必他們也不會信,正要解釋,外頭卻忽然傳來了年輕內官稍稍尖細卻并不刺耳的聲音: 陛下駕到 賀顧一怔,忠王夫婦二人則不約而同的嚇了一跳,立刻站起來望向了膳廳正門。 裴昭珩一身滾銀邊五爪龍紋玄裳,瞧這身衣裳,想是才從議政閣議事出來,只是不知為何,臉上帶著一股凜冽的寒意,眉宇輕蹙,薄唇微抿,顯然此刻心情并不太好。 他腳步急促,還沒進屋便能聽得袍袖衣擺上下翻飛之聲。 賀顧把寶音放下,撩開衣擺正要跪下,打算跟著忠王夫婦一道行禮,卻還沒彎下膝便被裴昭珩兩步沖進門來一把拉住了手 委實把他嚇了一跳。 自裴昭珩登基后,人前他兩個多少還是會演一演君圣臣賢的戲碼,珩哥也多少還算配合他,今日卻是頭一次見他這樣失態(tài)。 一走近,賀顧便聽見了他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裴昭珩的目光似乎在搜尋什么,很快便注意到了賀顧籠在衣袖下藏到身后的左手,沉聲道:伸手出來。 賀顧余光隱約掃到旁邊瞧著他倆,愣怔著嘴已張成了個圈的忠王殿下,多少感覺到有些尷尬,低聲道:我沒事,方才忠王殿下已叫府中大夫替我包扎過了。 裴昭珩卻不由分說,只一把拉過他衣袖下藏著的手,這下子賀顧掌心裹著滲透了血跡的紗帶便藏也藏不住了。 膳廳里一片靜默。 賀顧動了動嘴皮,道:真沒什 裴昭珩卻恍若未聞,只垂眸看著他受傷的左手,低聲道:好,趙家。 旁邊的忠王妃福身恭聲道:陛下息怒,五司禁軍已把那鬧事傷了賀統(tǒng)領的五個貢生捉拿了。 裴昭珩道:這些人如今到哪去了? 這卻是在為難忠王妃了,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賀顧連忙替她答道:都已解決了,這幾人當街尋釁鬧事,五司禁軍想是已經把他們押進衙門了,皇上不必擔心,臣的傷勢也已無大礙,臣 裴昭珩忽然轉頭道:來人。 承微自他身后站出來拱手道:臣在。 你親自到五司衙門去,告訴他們這幾人不許放還回家,即刻押入天牢,誰來了也不許放! 承微一句也沒多問,立刻領了命去了。 賀顧嚇了一跳,道:這他們只是國子監(jiān)的貢生,喝醉了酒才一時糊涂鬧事,押入天牢是不是有些太過了,這倒也不必 倒不是賀顧有心替那趙默求情,主要還是因著如今他和珩哥的風言風語傳遍了京城,若是再因為他把這幾人押進天牢重罰,恐怕又要惹得物議沸騰,攪得裴昭珩耳根子不寧靜了。 裴昭珩轉目看他一眼,道:哪里過了?他們敢當街造謠,說你的不是,難不成是眼中已然沒了朕這個君上? 賀顧: 好在方才沒在忠王夫婦倆面前矢口否認說他和珩哥是清白的,否則現在豈不是立刻打臉,那可真是尷尬壞了。 事既罷了,忠王和王妃要留裴昭珩與賀顧用膳,也只被推了。 賀顧被皇帝拉著帶著寶音離開了忠王府,等上了御輦落下車簾,才嘆口氣道:珩哥今日不是事忙嗎,怎么倒出宮來了? 裴昭珩道:不忙。 他又要看賀顧的手,賀顧無法,也只得讓他看了。 裴昭珩越看眉頭鎖的越深,到后來已然是牙關縮緊,腮幫微微顫了顫。 子環(huán)怎的沒躲過,還疼不疼? 賀顧縮回手道:一時不慎,我也不是齊天大圣,哪能回回都大敗各路妖魔鬼怪、毫發(fā)無傷呢?總之只是點皮外傷罷了,沒什么大不了,珩哥別這樣為我生氣,不值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