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9)
見他終于松口,宗凌也不好再死纏爛打了,這回終于乖乖應了是,賀顧這才離開。 夜里睡到一半,又被肚子里的小祖宗一腳踹醒,折騰了半天才重新入眠。 第二日晨光一亮,回京的人馬行裝已經(jīng)準備妥當,賀顧依照圣命把兵符交由柳見山保管,一行人便整裝出發(fā)。 踏上返程之路,時間便過的飛快,賀顧的眼皮卻跳得厲害,他的擔心無人知曉,也無人可說,倒暗地里盼著這車馬走得慢些 只是京中皇帝催得急,行軍人馬本也都是賀顧親信,動起身來迅捷有素,速度自然慢不下來,沒幾日就已行到了京郊。 賀顧喝了顏之雅開的藥,動身后孕中不適本來還稍稍和緩了一天,結(jié)果一進昆穹山脈,路程顛簸,那藥頓時也沒了效用,一連三日,他日日吐個一發(fā)不可收拾,七暈八素,本來心中還在七想八想,擔心這擔心那,這下子也沒功夫閑想了,昏頭轉(zhuǎn)向,再不敢盼著路上多折騰幾日,只想趕緊到京城,好叫他別再繼續(xù)過這昏天黑地暗無天日的日子。 婦人生育,果真是不易。 好在出了昆穹山脈,進了西山草原,地勢逐漸平緩,等到京郊時,他才終于好多了 一行人抵達京城時,是第四日的晌午,日頭高照,賀顧在車馬里睡得昏沉,外頭征野撩開馬車窗簾喊了一聲:爺!咱們到家啦! 賀顧這才悠悠醒轉(zhuǎn),瞇著眼睛回了會神,探頭到車簾邊一看,果然遠遠瞧見前方汴京城北門已經(jīng)映入眼簾 征野見他清醒,喜道:爺這幾天可算是睡了個踏實覺了,咱們到京城啦,小小姐肯定盼著見您呢! 征野一直管寶音叫小小姐,雖說小丫頭的頭銜已經(jīng)在福承郡主和福承公主里變了個來去,在他眼里卻沒什么分別,都一樣是他家侯爺?shù)膶氊愰|女,賀家的小小姐罷了。 俗話說近鄉(xiāng)情更怯,但想起寶貝閨女,賀顧嘴角也不由得帶了三分笑意,道:這個鬼丫頭,想必這些日子,肯定把外祖母煩也煩死了。 話語間已經(jīng)到了城門口,征野勒馬轉(zhuǎn)身去和城門守衛(wèi)準備報路引文牒,賀顧便在馬車里閉目養(yǎng)神等著,卻不想那頭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小人等奉旨等候?qū)④姸鄷r,恭迎賀將軍凱旋返京! 賀顧一愣,那頭征野似乎也嚇了一跳,勒著馬回到了馬車邊上,道:爺,你快出來看看,好家伙,這是 賀顧撩了門簾彎腰鉆出馬車一看,卻見城門前兩側(cè)不知何時已經(jīng)烏壓壓跪了一片,那領頭的他自然認得,正是玄朱衛(wèi)的衛(wèi)首 再定睛一看,此人旁邊還站著一個玄黑甲胄打扮的中年短須將領,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的京畿五司禁軍都統(tǒng)李秋山。 李都統(tǒng)見賀顧終于從車馬里露出了個腦袋,遠遠朝他一拱手,笑道:賀將軍,可真是叫我好等,果真是貴人步遲啊。 賀顧轉(zhuǎn)頭低聲對征野道:怎么這么大陣仗?你路上叫斥候提前進京去和陛下報過我們什么時候到了? 征野十分冤枉,道:天地良心,爺叫我不必去,我怎會自作主張,真沒有啊。 賀顧只得低低嘆了口氣 他不愿和裴昭珩報行程,便是怕他這樣,雖說此番的確是得勝凱旋而歸,但萬一皇帝恩寵太過,風頭過盛,到時候平白又鬧得言官們不痛快了,又是一番雞飛狗跳、雞犬不寧,實在很是不必。 也不知道李都統(tǒng)究竟是怎么知道他們會今日晌午到城門的,但既然人家已經(jīng)等在這了,算品級李都統(tǒng)還是他的上峰,又是皇帝給的面子,賀顧自然不能不要,立刻從馬車上跳下來,走到李秋山面前拱手笑道:賀顧見過都統(tǒng),竟然勞您親來迎賀某,實在愧不敢受 李秋山笑著擺手道:如今你可是凱旋班師回朝,這回立了大功,一得知你動身,陛下日日惦記著,特特叫我親迎,今日的儀仗規(guī)制可不低啊,賀兄弟年紀輕輕,不像我這個糟老頭,日后前途定然是不可限量,我還巴望著往后你青云直上了,咱們老哥倆多多相互提攜呢。 賀顧轉(zhuǎn)眸看了看城門里列隊的儀仗,只略略一估便看出李秋山所言不虛,珩哥這是搬出大越朝迎將返京最高的儀仗等他回來了,這儀仗比照親王亦是不低,又豈止是不低,如此恩遇厚待,簡直是新朝頭一份,承平年間開門紅了。 也難怪一向穩(wěn)重老練如李秋山,位極武臣,如今也要忍不住對他說那樣的客套話示好了。 旁邊的玄朱衛(wèi)衛(wèi)首見這二位爺總算客套完了,才小心翼翼拱手道:還請將軍入城,陛下也在宮中等候?qū)④姸鄷r了,咱們這便動身吧? 自然沒人敢讓皇帝多等,又有倚仗相迎,七搖八晃的馬車肯定不能再坐,征野如今倒是很有眼力見,見狀趕緊叫人把云追牽來了,賀顧翻身上馬,朝李秋山略一點頭微微示意,便打馬在前,李秋山跨馬在后,二人一道進了城門。 方才未進城門,賀顧便隱隱約約聽見了里頭人聲喧嘩,等騎著云追穿過長長的城門門洞,撲面而來的便是兩側(cè)百姓夾道的歡呼聲,想是這樣大陣仗的熱鬧,又是國朝年少將軍得勝而歸的大喜事,百姓自然都愿意來瞧,皇帝又無意壓著,自然是整條街人頭攢動,歡聲鼎沸。 已入四月,時進暮春,今年的春天卻仿佛去的尤其慢,汴京城的桃花還未有敗謝之跡,竟仍還開得鮮妍嬌艷,賀顧在滿街芳菲落雨之中被簇擁著往宮門行進,這樣大的陣仗和禮遇,百姓們洋溢在臉上的愛戴和歡喜不是作假,此刻沒人再關心這位少年將軍和天子之間那點纏綿悱惻又香艷難言的桃色傳聞,只是真心的感謝他替新朝消除了北地一個長久糜爛的瘡疤,讓這個國家得以休養(yǎng)生息,臣民不必身陷受人踐踏凌虐、流離失所之苦。 賀顧看著這樣一張張面孔,心里也一片溫熱,說不高興那是假的,此時此刻,美好的叫他如同身墜夢境,前世裴昭元對他也不乏禮遇,可卻沒人比賀顧自己更清楚,那些手足相殘、同朝起戈的廝殺,不過是為了一個人的權力欲望,而這一世,他的浴血奮戰(zhàn)才似乎終于有了正確的意義。 畢竟出生在賀言兩家這樣門第的男兒,骨子里若沒有一腔赤誠的熱血,那又怎么可能? 最后賀顧勒馬駐足在宮墻下,抬頭遠遠看著皇城門上那個瞧不清面目的人影,卻一眼認出了那是誰 雖然遠遠隔著高高的城門,可那人的身形輪廓,笑貌英容,卻宛在眼前。 這一刻,分明應該看不清裴昭珩的神色,賀顧卻覺得自己好像清晰的看見了。 珩哥看著他,在笑。 這一刻,他一路行來,滿街的芳菲落雨,歡聲雷動,都好像失去了顏色和聲音,天地間只剩下了城門上低頭看著他的那個人,和城門下抬頭看著那個人的他。 賀顧的嘴角一點點揚起,從馬背上躍下身來,對著城門跪下,拱手抬頭一瞬不錯的定定瞧著那人,揚聲朗朗道:陛下!臣賀顧幸不辱命,得勝回京了! 第135章 饒是李秋山早知此番賀將軍得勝回京,皇上十分看重,更給了賀顧新朝武將里,頭一份的鄭重禮遇,可卻也絕沒想到,皇上竟會親自在宮門城樓上相迎,眼下瞧見這情形,不由也有些吃驚 只是此時此刻,那頭的賀將軍,瞧著倒是分外恰然自得,似乎并不意外的樣子,一路夾道跟隨到此的百姓們見此情形,更是歡聲雷動,紛紛山呼皇上萬歲,好不熱鬧非凡。 直到賀顧一行人進了宮門,那朱紅色、高的望不見頂?shù)慕写箝T,才再次緩緩閉合,外頭的百姓卻仍然聚集不去,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巴望著再瞧哪怕只有片刻的熱鬧 賀顧卻不知道后頭的情形,進了宮門,他一眼便瞧見了裴昭珩和他身后跟著的幾位議政閣老大人,一時有些意外,但還是很快回過了神,立時跪下叩首道:臣賀顧叩見陛下,歸京來遲,恭問陛下圣安。 賀顧方才本來還叫這汴京城里的融融春意和滿街芳菲弄得有些醺醺然,此刻見了這幾位老大人,倒是立刻清醒了過來 他這一番跪禮問安,倒是從頭到尾一絲不茍、絲毫不曾含糊,沒有分毫居功自傲的意味,叫人半點挑不出錯來。 裴昭珩道:朕躬甚安,將軍平身吧,雁陵返京路長,卿一路可好? 幾位老大人見狀,都有些怔然,半晌才不約而同的悄悄交換了個眼神,彼此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賀子環(huán)也就罷了,自打與陛下出了那些傳聞,他是一貫裝傻充愣、假作不知的,方才這番做派倒也不叫他們意外。 可陛下往常待賀子環(huán),優(yōu)容從來甚于旁人,實在明顯得很,分毫不加掩飾,叫人不多心都難,否則往日那些風言風語,也不至傳的滿城都是,怎么今日倒好像忽然疏遠起來了? 難道他前些日子在朝會上,允了選秀充盈后宮一事,竟真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真的迷途知返,愿意回到正途上,不再和賀將軍整男風那檔子事了? 幾位老大人心里一時又喜又有些生疑,只是這三分喜意,還沒等他們在懷里揣熱乎,便在跟著皇帝賀顧二人進了攬政殿后,很快煙消云散了。 攬政殿賀顧也來了不止一回了,但在珩哥登基后這樣與幾位議政閣大臣奏事,兩世來倒還是第一次。 先帝在時,這殿宇中的濃厚藥味,已然一掃而空,此刻殿中縈繞在賀顧鼻翼的,卻是某人身上那股一貫淡漠、似有若無、卻從來不曾消失的清淺檀香味。 裴昭珩在御案前落座,又吩咐內(nèi)官一一給在座諸位大臣賜了座,這才開口道:今日正好諸卿入宮奏事,眼下事也已談完,子環(huán)既回京來了,不若一起在朕這里吃個茶,北地戰(zhàn)事如何,正好一道講與幾位老大人聽聽。 賀顧這趟去北地,本就是奉命平亂,此刻回京來,第一件事自然便是給皇帝復命,聞言便站起身來行過禮,把這兩個月在武靈府與北戎人的戰(zhàn)況說了一遍。 其實軍情如何,每隔幾日都有八百里加急上京答復兵部和議政閣,此刻也不過是走個流程,賀顧自然說的十分簡略,并不細述,幾番險死還生的廝殺,在他嘴里也不過寥寥數(shù)語。 裴昭珩聽完,點了點頭,卻并不置可否,反而轉(zhuǎn)頭看了看下首的龔昀、余亦承二人,忽然勾起唇角,溫聲笑道:龔老、余老? 龔昀和余亦承二人萬沒想到皇帝會在這時候叫他們,一時都有些意外,趕忙顫顫巍巍站起身來拱手道:老臣在。 裴昭珩擺了擺手,只笑道:朕又沒叫你們起來,二位年事已高,坐下說話便是。 他這樣一派春風化雨的和煦模樣,別說幾個議政閣大臣,愈發(fā)摸不著頭腦,就連賀顧也開始有些弄不明白,暗自琢磨起他今日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么藥了。 賀顧雖想不明白,其他人卻立刻覺出了究竟是哪里不對來。 這位自在潛邸時,便一向行色淡淡的新帝,往日何曾露出過這樣笑意盎然的好模樣? 叫他們一時都有些看得晃了眼。 新君畢竟承了他母親陳太后的好容貌,這副皮囊莫說是男子,便是在女人里,也是萬中無一的顏色,只是往日,無論是恪王、還是新帝這兩個身份,光環(huán)都難免太重,旁人在乎的,自然也從來不是他的容貌 這朝野上下,有人嫉恨他、有人擁戴他、有人畏懼他、有人輕蔑他,最后叫人不小心忽略了的,反而是這副好皮囊。 裴昭珩也從來不是一個會委以顏色達到目的的人除卻一個賀子環(huán),自然是從沒有人見過新帝這樣的笑容。 可今日真的見了,老成如龔昀、余亦承二人,心中卻也不免惴惴起來。 等那頭二位老大人依言,重新緩緩坐下,裴昭珩才笑道:方才賀將軍奏報的北地軍務,二位大人也聽見了吧? 龔昀干咳了一聲,才恭聲緩緩道:回陛下的話,臣等都聽見了,此番北地戰(zhàn)亂,多虧有賀將軍請纓,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實是實是功不可沒。 裴昭珩修長手指捻著一封合上了的杏黃色奏折,聞言在御案桌沿上輕輕拍了拍,垂眸淺淺一笑,道:余老以為呢? 余亦承不想那頭龔昀已經(jīng)回答過了,皇上竟然還不放過他,非要他也親自開口夸一回 他張了張嘴,本想答一句臣附議,話到嘴邊,心中卻忽然靈光一閃,猜到了皇帝的心意,立時頓了頓,改口道:臣以為,此番我國朝新君登基未久,北戎人便舉兵來犯,想在陛下根基未穩(wěn)之時趁虛而入,亂我北地,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若真讓他們得逞,北地百姓苦矣,失了武靈府諸城,更不知何日才能奪回幸而駙馬得勝而歸,又把北戎汗王擒獲,有他在手,想必北戎人無論另立新王,還是派遣使節(jié)進京談判,陛下都可立于先發(fā)之地,北地也可得長久休養(yǎng)生息了。 駙馬之功,實不可沒,理當厚賞。 裴昭珩聞言,手上捻著的那本奏折,這才被他輕輕扔回了案上,他狀似不經(jīng)心的淡淡哦了一聲,道:那諸卿以為朕該如何厚賞? 那頭余亦承顯然又被問住了,正和龔昀與另幾位議政閣大臣眉來眼去,這頭賀顧瞧著他們當著自己的面這樣商量如何賞他的事,卻實在有些按捺不住,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袍單膝跪下道:北地平亂,是陛下的旨意,也是臣的本分,至于擒獲穆達,也非臣一人之功,厚賞實在不必,臣 裴昭珩抬眸瞥了他一眼:朕可沒有在問賀將軍的意見。 賀顧一哽,只好垂下腦袋,閉口不言了。 不知怎的,他心里總有些毛毛的,感覺今日議政閣這幾位老大人在此處,似乎并不是巧合,珩哥方才問他們的話,好像也別有深意,這么大費周章,到底是 賀顧閉了嘴,那頭余亦承卻似乎仍然沒想出答案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這不知此事,皇上可否交由兵部,讓諸位臣工們議一議?如此,除卻駙馬,也好仔細給此次武靈府戰(zhàn)亂有功的將士們一一論功行賞 裴昭珩卻沒出聲,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才幽幽道:余老,以后不必再叫子環(huán)什么駙馬了,皇姐已逝多年,總這般提及駙馬不駙馬的,倒戳了他的傷心事。 賀顧: 余亦承愣了愣,訥訥道:這這倒是老臣思慮不周了,陛下提點的是,老臣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