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沒看過工部的賬，不知道工部窮不窮，但工部這樣的衙門，貪墨案年年發(fā)生，可確實(shí)不少崗位連一點(diǎn)油水都撈不到，還得任勞任怨。

    沈嘉帶著何彥進(jìn)門，門口的守衛(wèi)不知去哪了，他直到進(jìn)門才裝上一個手里抱著一疊圖紙行步匆匆的男人。

    這一撞，圖紙散了一地，對方嗷了一聲跳起來，趕緊跪在地上撿紙張，你怎么走路不長眼啊，知道這些圖紙多重要嗎？

    沈嘉蹲下去幫他撿，隨意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一座行宮的設(shè)計圖，而他并未聽趙璋說要建新的行宮。

    他把紙張遞過去，笑著說：抱歉，請問這是哪里的圖紙？

    對方抬頭，看到沈嘉的臉愣了愣，再挪到他身上的官服，正三品的孔雀服，整個工部能穿這樣官服的人也只有左右侍郎了。

    他啪的打了自己一巴掌，雙腿跪直了，抱著圖紙給沈嘉磕了個響頭，沈大人恕罪，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是有意辱罵您的。

    沈嘉并沒有生氣，將最后一張紙遞給他，說：起來吧，你還沒回答本官，這是哪里的圖紙？還有，你是哪個部門的？

    小人不算工部的人，是瞿師傅的學(xué)徒，這些圖紙這些圖紙是男人支支吾吾的不肯說，沈嘉原本只是隨便一問，沒料到還有內(nèi)情。

    他抽出一張仔細(xì)看了看，剛才那一眼只看出是一座面積不小的行宮，這張則是小花園的具體設(shè)計圖，非常雅致，可以預(yù)見造價不菲。

    如果是趙璋要建行宮，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滿朝上下，除了皇上和后宮那幾位主子，誰還能吩咐工部建造宅院？

    沒想到自己第一天上班就碰到貓膩了，沈嘉板著臉，威嚴(yán)地問：你想清楚，是現(xiàn)在告訴本官還是等本官去請你師傅來盤問。

    那人嚇了一跳，看看左右，這個時間還早，工部上衙的時間與別的衙門不太一樣，多數(shù)人都在外頭跑動，所以時間比較隨性，此時大院里只有他們幾個人。

    他忙說：小人說，這圖紙是北陳王私下請師傅繪制的，北陳王要在郊外建一座宅子，要的急，師傅他老人家為此忙碌了三個月才繪制出來的圖稿。

    可有上折子請示過？

    這您有所不知，那個，大家私底下都會接些私活，這些是不用請示的。

    沈嘉明白了，這大概就跟設(shè)計師私底下接私活一個性質(zhì)，倒也不算什么，只要別耽誤了正經(jīng)工作就行。

    好了，本官知道了，你去忙吧。

    多謝沈大人。

    那人抱著圖紙?zhí)右菜频呐荛_了，何彥砸吧砸吧嘴，說：有才華的人到哪都不愁沒飯吃，老爺，您說我現(xiàn)在去拜師學(xué)藝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啊，你如果真想，我給你牽橋搭線，不過得學(xué)出本事來，否則會丟老爺?shù)哪?。沈嘉一本正?jīng)地回答。

    呵呵，我開玩笑的。

    兩人進(jìn)了大堂，里頭空蕩蕩的，沈嘉都要懷疑自己記錯上班時間了。

    他今天特意沒去上朝，就是為了提早來工部認(rèn)人的，等高品級的官員們回來，就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何彥轉(zhuǎn)了一圈，大聲吼了一句：來人！有沒有人在??？

    吵什么吵？這一大早的誰在？一個提著水壺的老頭子從外頭走進(jìn)來，他穿著一身灰藍(lán)色打著補(bǔ)丁的短褐，腳上一雙草鞋露著腳趾，頭發(fā)灰白灰白的，一點(diǎn)也不像在六部里任職的官員，可要說是下人，又太理直氣壯了些。

    你誰??？何彥底氣十足地問，如今沈嘉可是三品侍郎，在這工部里幾乎可以橫著走，他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漲船高。

    你們又是誰？對方反問道。

    何彥懶得與一個糟老頭說話，頤指氣使地說：去把你們這兒管事的叫來，你還不夠格與我家老爺說話。

    嘿，這工部上到尚書，下到看門的此時都不在，你們要找人可找不到，除了我就沒別人啦。

    什么？他們?nèi)ツ牧?？這都什么時辰了，總不會還沒應(yīng)卯吧？

    那老頭找了個位置坐下，提著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喝，然后說：一部分人被禮部借走了，說是要搭建什么什么臺，工期緊，好多天都沒回來了，一部分人上街巡視去了，也不知哪個吃飽了撐著說長安城的路面下藏著寶藏，順天府來人說不少百姓偷偷挖地，把街道都挖開了，官爺們不得去瞧瞧么？還有一些人到城門去了，皇上下旨加固八方城墻，這是目前工部最重要的任務(wù)了。

    沈嘉走過去朝他做了個揖，在下沈嘉，敢問您可是工部尚書喬大人？

    何彥瞪大了雙眼，指著那邋遢的老頭說不出話來。

    可沈嘉斷定自己不會認(rèn)錯，雖然他很少在朝會上見到工部尚書，見到的也是儀容齊整的喬大人，與眼前這個糟蹋的老頭有著天壤之別，可是人的氣質(zhì)是改不了的。

    哈哈，沈大人的眼神不錯啊，老夫這樣你都認(rèn)得出來，不愧是人人夸贊的后生。

    沈嘉無奈地問他：喬大人怎么這么一副打扮？

    喬大人嘿嘿一笑，拍了拍褲腿上的泥巴說：昨夜去地下尋寶去了，總不能穿著官服去吧？我家老婆娘非得讓我穿上這一身，沒辦法，窮啊。

    沈嘉不知道他窮不窮，不過地下的地道難道真的被發(fā)現(xiàn)了？您是說長安城地下有密道？

    喬大人聳聳肩，是密道，不過年代久遠(yuǎn)，許多地方都堵塞了，你來了正好，寫份折子上報皇上吧，不過想來錦衣衛(wèi)更早一步就把消息傳進(jìn)去了。

    沈嘉心跳加速，深怕他家的密道也被發(fā)現(xiàn)了，雖然知道走密道不是長久之計，但還是希望能堅持到他們找到后路再廢棄。

    大人準(zhǔn)備如何處理那些密道？

    喬大人小口啜著茶水，先各處查一查，不少密道里還藏著尸骨，時間有長有短，最近順天府和大理寺有的忙了。

    那咱們工部要做什么？

    配合他們找到密道，繪制圖紙，事后咱們還得把密道補(bǔ)上。喬大人歇了一口氣，放下茶杯站起來，老夫得繼續(xù)挖土去了，嘿嘿，昨天在密道里挖出了一套寶貝，今天說不定還能有收獲，走了。

    喬大人擺擺手就去角落扛著鋤頭走了，看得沈嘉主仆倆一愣一愣的，何彥驚訝地問：這真的是工部尚書？不是冒牌貨吧？

    當(dāng)然不是，不過忘記問了，老爺我的辦公室是哪間??？沈嘉在衙門里逛了一圈，最后看到一間屋子外掛著右侍郎的牌子，直接推門走進(jìn)去。

    之前的右侍郎是陳勉，如今已經(jīng)調(diào)任左侍郎，所以這間屋子原本應(yīng)該是陳勉的，里面的東西似乎還沒帶走，沈嘉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坐下來。

    算了，去外頭隨便找個空桌，給我準(zhǔn)備好筆墨，先把折子寫了。沈嘉就在院子里坐下，把上奏的折子寫了，寫完后門口終于來了一撥人。

    打頭的那個就是工部右侍郎陳勉，看到沈嘉坐在院子當(dāng)中嚇了一跳，大步走進(jìn)來，朝他拱拱手：沈大人今日來應(yīng)卯了？

    沈嘉回了禮，看陳勉面色尷尬，知道他是記著當(dāng)初自己拒絕陳家求親的事情，笑著說：陳大人是剛下朝嗎？

    對，路上遇到吳大人就一起來回來了。陳勉轉(zhuǎn)身向工部官員介紹沈嘉，大家早聽說了沈嘉的大名，紛紛上前見禮。

    大家認(rèn)了個臉熟后，陳勉親自帶著沈嘉去認(rèn)門，看到里面還有自己的東西臉色更尷尬了，抱歉，最近事情太多了，這里還沒來得及整理。他忙招呼隨從來把東西搬出去，然后讓人去內(nèi)務(wù)府領(lǐng)一套新的家具來。

    陳勉陪著沈嘉喝茶，又與他說了今日朝上發(fā)生的事情，韃靼的降書已經(jīng)送來了，約定了在這個月底最后一天在長安城舉行獻(xiàn)虜儀式。

    鎮(zhèn)遠(yuǎn)侯生擒了韃靼大王子的妻舅，也是陣前大將軍，這個人韃靼大王子不可能舍棄，最后將會用真金白銀將人贖回去。

    然后沈嘉告訴他喬尚書去挖地道了，陳勉一副我早知道會如此的表情，嘆氣道：喬尚書年紀(jì)越大，玩心也越大，正經(jīng)事已經(jīng)很少管了，沈大人能來工部太好了，否則本官真的快頂不住了。

    工部事情又多又雜，而且許多權(quán)貴還會強(qiáng)壓私人任務(wù)過來，想拒絕都拒絕不了，可主事的人卻沒多少，有能耐的都被派去外地督促工程去了，他一個人壓力實(shí)在太大。

    沈嘉恭維了他幾句，兩人表面上還是很和氣的，也沒發(fā)生給他下馬威的事情，比他當(dāng)初去戶部上任和睦多了。

    不過如今朝中大臣都知道，沈嘉是皇上的心腹寵臣，他到哪都必定是代表皇上的，一般人可真不敢為難他，為難他不就等于為難皇上嗎？

    而且在沈嘉來之前，工部上下都通過氣了，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賬全都要處理干凈，手里不干凈的也要收斂起來，否則被他逮著了可沒有情分可講，他知道也就意味著皇上知道，再看他當(dāng)初去北邊辦的案，那雙火眼金睛可把大家嚇壞了。

    沈嘉第一天也沒干什么，找了以前的公文來熟悉崗位職責(zé)，中午請在崗的同僚吃飯，大酒樓直接送了席面來，連在外忙碌的喬尚書也趕回來了。

    好酒好菜啊，今日沈侍郎初上任，本官就破例一次，該吃吃該喝喝，但過了今日，可就不允許上衙時間飲酒了。

    眾人高興地應(yīng)下來，工部幾位大人都是窮摳窮摳的，請客吃飯都只是普通的飯菜，可吃不到如此上等的席面。

    而且他們剛才可是看見了，那是酒樓掌柜親自來送的飯菜，對沈大人的隨從都點(diǎn)頭哈腰的，原本說要記賬，結(jié)果那隨從說現(xiàn)在沈大人調(diào)到工部了，不能再記戶部的賬，那掌柜竟然直接說這單免單，算是他送給沈大人升遷的賀禮。

    這可真是大禮了，他們也給沈嘉送過賀禮，但基本都是一百兩之內(nèi)的賀禮，而這樣檔次的席面恐怕得好幾百兩呢，真是豪氣啊。

    吃了一頓大餐，下午大家也沒心思做事了，聚在一起談天論地，說的最多的也就兩件事，一是西北大捷，二是長安城下發(fā)現(xiàn)的密道。

    有專業(yè)的人下去看過，說：那密道必定是前朝留下的，甚至更早，里頭埋葬著不少尸骨也不知是什么時候的，就在剛才，還有百姓在自家的地窖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處密室，里頭的尸體還新鮮著呢，因?yàn)榇耸?，百姓們?nèi)诵幕袒蹋疾桓以偻叵峦诹恕?/br>
    可不是，這要是自家的地盤里挖出尸體來，那可真說不清是誰做的案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還不是因?yàn)橹坝腥送诔隽藢毼?，所以許多人便想試試運(yùn)氣，沒想到運(yùn)氣有時候是霉運(yùn)。說話的官員拿余光看了眼正在閉眼打呼嚕的喬尚書，顯然挖出寶物的那個人就是他。

    沈嘉好奇地問：挖出了什么？能讓一部尚書都喜歡的東西肯定不是普通貨色。

    嗨，咱們也只看了一眼，似乎是把寶劍，有些年頭了，這樣的東西我們可不敢碰，說不定帶煞呢。

    陳勉也點(diǎn)頭附和：寶劍再如何也是兇器，這樣的東西咱們文官還是少碰為妙。

    喬尚書的呼嚕聲停了，閉著眼說：老夫都這把年紀(jì)了，還怕什么煞氣啊，那東西至少是一千年前的玩意兒了，你們就不好奇它為什么會被遺棄在密道里？那密道最多不超過五百年。

    定然是有人帶進(jìn)去的唄，也許是逃難的時候掉了。

    這說法不合理，什么樣的人會在逃命的時候把保命的武器掉了？八成是劍的主人遇害了。

    可是在寶劍的附近并沒有發(fā)現(xiàn)尸骨啊。

    那也有可能是劍主人受了重傷，堅持逃了一段后才咽氣的。

    大家對于這樣的故事總是格外上心的，不少人甚至慫恿喬尚書將寶劍拿出來檢驗(yàn)檢驗(yàn)，說不定是史上有名的武器呢？

    喬尚書又響起了呼嚕聲，眾人齊齊切了一聲，顯然是習(xí)慣了這位老大人的saocao作了。

    沈嘉渾身輕松地坐在椅子上，聽著大家不分尊卑暢所欲言，就像是開了一場茶話會，這種感覺在戶部是不可能有的。

    戶部的官員時時刻刻都保持著一種神經(jīng)緊繃的狀態(tài)，做事麻利，腦子精明，性格油滑，想要這樣聊天是不可能的。

    真好，他想。

    ?作者閑話：昨天發(fā)表的文放在草稿箱忘記發(fā)了，好郁悶，今天兩章合一章發(fā)。

    第一百二十章 半路救人

    當(dāng)天放衙后，沈嘉還有心請工部的人聚一聚，人情往來是官場必不可少的，他不準(zhǔn)備做孤臣，也做不了孤臣。

    不過大家中午吃了他一頓大餐已經(jīng)很不好意思了，只說下次有機(jī)會再回請沈大人，今日就免了，畢竟大家也都忙。

    回家的路上，沈嘉想到趙璋喜歡吃東街頭盧老頭家的燒餅，便讓馬車拐個彎去買幾塊燒餅回去。

    盧老頭家的燒餅皮薄餡大，rou是純正的豬rou餡和羊rou餡兩種，趙璋這樣的貴胄原本是不吃豬rou的，只因在蜀州時，沈嘉沒少慫恿他吃，漸漸的也就愛上了。

    回去的路上經(jīng)過一處巷口，斜巷里沖出了一個少年，后頭跟著幾個手持木棍的大漢，眼看那少年就要撞在馬車上，護(hù)衛(wèi)急忙上前撈人，抓著他的衣領(lǐng)呵斥：哪來的小兔崽子，走路不長眼嗎？

    那少年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被抓住了衣領(lǐng)提起來，氣得手抓腳踢，抬頭瞪著抓他的侍衛(wèi)，快放開我！

    嘿，你知道自己沖撞的是誰家的馬車嗎？沈嘉出門還是很低調(diào)的，并沒有像有些高官那樣擺出儀仗，一輛外貌普通的馬車，一個車夫幾個侍衛(wèi)而已，這樣的陣勢長安城里隨便一個富家公子出門都比不過。

    后頭追來的大漢見到此也不慫，走過去朝那侍衛(wèi)說：兄臺，這小子是我們要找的人，請還給我們吧？

    沈嘉的侍衛(wèi)都是暗衛(wèi)出身，如何會將幾個打手看在眼里，只說：他現(xiàn)在在我手上，還不還還得看我心情。

    馬車簾子掀開，何彥露出腦袋看過來，不耐煩地問：怎么回事？馬車怎么不走了？

    那侍衛(wèi)趕緊松手，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何管事，有個孩子差點(diǎn)撞上老爺?shù)鸟R車。

    何彥往少年那瞥了一眼，突然咦了一聲，指著他說：帶過來我瞧瞧。別看何彥年紀(jì)不大也沒官職，但隨著沈嘉官職越來越高，他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在沈府里也是人人巴結(jié)的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