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景手上動(dòng)作不停，呼吸都都改，笑道：“人生在世，誰能不老呢？我倒巴不得和舟舟白頭到老，可你看我，連這點(diǎn)也做不到。”

    她似有遺憾，薄唇輕抿：“舟舟老了，也是我的舟舟。我喜歡你一切的表現(xiàn)?！?/br>
    這話燙了憐舟的耳，她眉目春意浮動(dòng)：“油嘴滑舌……”

    “可不是？”晝景反以為榮。

    就是這一副理直氣壯的口吻，羞得憐舟閉了眼，沒敢看她。

    白駒過隙，又過去很多年。

    走在偏僻的小路上，婦人白發(fā)橫生，不再細(xì)嫩的手被人小心握緊，晝景白袍如雪，青絲如瀑，好一個(gè)九州第一殊色。

    來來往往，這對鮮明的「祖孫」二人成為眾人眼中鮮明的一道風(fēng)景。

    大周在李繡玉的執(zhí)掌下變了樣，隱有萬朝來賀的昌盛氣象。風(fēng)氣開放，人文氣息濃郁。男男女女，談笑風(fēng)生。

    時(shí)值盛夏，晝景在路邊茶攤要了一碗涼茶，店小二不明真相，隨口說道：“客官，帶長輩出來玩啊。”

    憐舟秉性溫和，不覺冒犯，晝景卻冷了臉，暗暗發(fā)了好大一頓脾氣。店小二不知哪里招惹了她，駭?shù)猛吮苋帷?/br>
    涼茶被喝，晝景氣得帶人走開。

    “你和他生什么氣？他說的也是眼睛看到的事實(shí)。”

    “事實(shí)？”不知觸動(dòng)她腦子里哪根不能碰的弦，晝景壓著她在纏滿青藤的墻壁索吻，吻得憐舟喘不過氣，這才放了她。

    路人看傻了眼。

    晝景怒道：“看什么看！回家看你媳婦去！”

    她很多年不動(dòng)怒，此次發(fā)脾氣，憐舟倍加憐惜她的不易，柔柔牽了她的手和她十指相纏：“莫要惱了……”美人遲暮亦是難免之事。

    “什么亂七八糟的事實(shí)！你明明是我的妻！怎么就由著旁人胡言？”晝景眸光一閃看清她唇下被己沖動(dòng)咬破的細(xì)小傷口，登時(shí)滿肚子火氣煙消云散，心疼地皺了眉：“疼不疼？”

    “不疼……”她道：“阿景，我想早點(diǎn)回書齋。”

    “好，我?guī)慊丶??！?/br>
    她們這兩年安頓下來，委實(shí)是憐舟年紀(jì)大了去不了太遠(yuǎn)的地方。

    春明書齋是她們現(xiàn)在的家，走不了幾步是一家私塾，舟舟每日都在私塾與人授課，來的人很多，有的甚至不遠(yuǎn)千里前來聽她一席話。

    回到書齋，憐舟松了一口氣，一頭雪發(fā)白得刺眼，晝景嫌棄地看了眼己烏黑滿有光澤的秀發(fā)，心底生出陣陣的悲涼。

    她知道，舟舟時(shí)日無多了。

    可她連與她一同老去都做不到。

    舟舟喜歡看她年輕貌美的容顏，幾番開導(dǎo)都沒徹底解開她的心結(jié)。索性作罷。

    住在偏遠(yuǎn)的小山村，人剛回來，住在私塾的少女以最快速度跑過來：“師尊！景前輩！”

    她看著晝景心里的小鹿一頓亂撞，憐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阿梓，私塾怎樣？”

    “一切都好，都在等師尊回來呢。”

    晝景不耐煩她們一來二去的閑談：“你家?guī)熥鹄哿?，我扶她去里面休息，你且便?！?/br>
    她對這少女沒什么好印象，也可以說，她對除了舟舟以外所有戀慕她的姑娘都沒什么好印象。她脾氣沖，攙扶著人往內(nèi)室走。

    穿著粉紅衣衫的少女眸子生出一片黯然，末了想到師尊對她的教誨之恩，一巴掌扇在己左臉：“不知廉恥！”

    “阿梓心不壞的?！边~入內(nèi)室憐舟同她說道。

    晝景同她過了這許多年，知她良善，清冽冽的眸子含笑：“是不是她把我搶走了你才覺得后悔？”

    這話委實(shí)有些重了。

    憐舟沉默下來，噙在唇邊的笑微僵，這些年她為人師表，極其和善，此刻氣息微亂，柔和的美目掀起滔天巨浪，她字字清晰，又重若千鈞，反問：“她搶得走嗎？”

    她動(dòng)了肝火，晝景心頭的火氣卻跟著滅了，笑吟吟：“當(dāng)然搶不走。我是你的?！?/br>
    深深地看她一眼，憐舟輕聲嘆息：“阿景，你生得太美，世人有幾人逃得過色相網(wǎng)羅，我教她多年，若連她為人秉性都看不透，枉為師。”

    “是，是，你說的有道理。”

    “阿景，我想沐浴?！?/br>
    “好，我給你燒水。你等我一會。我馬上回來?！?/br>
    看她離開的背影，憐舟笑得溫柔。

    熱水倒進(jìn)木桶，兌好冷水，晝景為她寬衣解帶抱她跨進(jìn)浴桶：“我?guī)湍阆?，累的話你可以睡會。?/br>
    多年的妻妻，憐舟心里還是一陣泛羞，卻沒說什么，點(diǎn)點(diǎn)頭，閉了眼，沒半刻鐘，人已經(jīng)睡倒在她懷里。

    一滴淚砸進(jìn)溫?zé)岬乃?，晝景虔誠地親在她指尖。

    半晌，抹去眼角淚漬，細(xì)致地為她擦洗身體的各個(gè)角落。

    她甚至比舟舟己都熟悉她的身體。熟悉她里里外外的每一寸，哪怕老了，她的靈魂也深深吸引著她。

    和舟舟的似水柔情比起來，她的愛慕如不起眼的陳年酒釀，初時(shí)暢飲不醉，后知后覺，余味悠長，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私塾傳來朗朗讀書聲。

    喜鵲在枝頭亂叫，蟬鳴陣陣。陽光熱烈，透過窗子照在人身上頭發(fā)絲都是熱的。

    午后，白發(fā)蒼蒼的婦人在高臺專注授課，底下的學(xué)生背脊挺直聽得認(rèn)真。

    晝景坐在樹上心不安穩(wěn)，兩條長腿晃蕩著，隔著窗子望那站在高臺的婦人，眼睛一陣酸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