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預(yù)想好了怎么回答中午電話沒接的問題，就說自己睡著了，剛醒，問題也不是很大。

    如果不是蔣依云多此一舉，他甚至打算一覺睡到半夜十二點，再去微信上跟鐘斯衍說：“不好意思啊，忙忘了，沒看手機?！?/br>
    然而對面并不是鐘斯衍的聲音，甚至不是一個男生的聲音，聲音來自于一個女性，這個女性說：“喂，您好，是小魚嗎？”

    方頌愉心頭掠過一陣疑惑：“是我，怎么了？”

    “您好，手機的主人出了車禍，而他身上沒有任何可以確定身份的證件，出于被迫，我們用他的手指指紋開鎖，看到您是他的第一個聯(lián)系人…… 請問您能來一下南辰第三人民醫(yī)院嗎？”

    方頌愉瞳孔瞪大，激動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你說什么？誰出了車禍？”

    “不好意思先生?！?nbsp;陌生女音說，“這個手機的主人出了車禍，現(xiàn)在處于昏迷狀態(tài)，撞擊到頭部，大失血，現(xiàn)在急需證件和親屬陪護。”

    鐘斯衍…… 出車禍了！

    這樣的認(rèn)知嚇得方頌愉的手都在發(fā)抖，他薅掉自己頭發(fā)上的假發(fā)，扔在一邊，然后強裝鎮(zhèn)定，說：“好的，我知道了，我不在南辰，我會盡快聯(lián)系他的家人的。麻煩您看看他的手機里有沒有jiejie，爸媽…… 或者鐘斯諾這樣的備注，先聯(lián)系他們，他的身份證號碼我可以報給您暫作登記……”

    說著，他跟醫(yī)院的工作人員交接了鐘斯衍的個人信息。

    方頌愉哆哆嗦嗦地從化妝凳上站起來，拿起手機開始定去南辰的票，蔣依云看方頌愉失魂落魄的樣子，也有點被嚇到了，拽住他胳膊問：“發(fā)生了什么？”

    “鐘斯衍出車禍了?！?nbsp;方頌愉定完最快的機票，說，“我買了機票，我要去南辰?！?/br>
    他甚至不敢想象血rou模糊的鐘斯衍…… 大出血，醫(yī)生說大出血，鐘斯衍會有生命風(fēng)險嗎？

    方頌愉格外害怕如果此時不去他就會再也見不到鐘斯衍，他可以和鐘斯衍老死不相往來，或者愛恨到至死方休，然而卻不能接受一個禮拜前的和鐘斯衍的分別是他們之間的最后一眼…… 他甚至，躺在床上裝睡，壓根沒有看鐘斯衍的臉。

    蔣依云能理解方頌愉的心態(tài)，但不免有些擔(dān)憂：“那你還能趕回來入職嗎？”

    “這會兒說這個還重要嗎？” 方頌愉拉出行李箱，動作飛快地往里面裝衣物，“他會死的！”

    十五分鐘后，方頌愉拎著箱子就出了門。坐在出租車上的時候，他擔(dān)心醫(yī)院到現(xiàn)在也沒有聯(lián)系上鐘斯衍的家屬，還打電話給他媽讓他媽幫忙查了鐘斯諾的電話，打給了鐘斯諾。

    鐘斯諾接通電話，聲音里帶著疲憊：“喂？”

    “你好，我是方頌愉…… 鐘斯衍的朋友?！?nbsp;方頌愉猶豫了一下，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剛剛醫(yī)院打電話給我…… 您知道他出車禍現(xiàn)在在醫(yī)院的事嗎？”

    鐘斯諾說：“我剛知道，謝謝你啊?！?/br>
    “那就好……” 方頌愉欲言又止，“我想知道…… 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那頭靜了一會，緩緩才開口：“他現(xiàn)在在醫(yī)院里搶救…… 我也不知道他會怎么樣。”

    “你是我弟弟的…… 男朋友吧？”

    “他車禍昏迷前的最后一個電話，是打給你的?！?/br>
    第65章

    “你是我弟弟的……男朋友吧？”

    “他車禍昏迷前的最后一個電話，是打給你的。”

    這句話對方頌愉的殺傷力之大，遠勝于他聽到鐘斯衍出車禍。

    “我們看了事故發(fā)生地的監(jiān)控記錄，一點十五分左右出的車禍，大貨車右轉(zhuǎn)，下雨天打滑，撞上直行的鐘斯衍，一點十六分，鐘斯衍給你打了電話，估計是車禍之后他還有一點清醒，也可能是想說遺言……一點二十分，路人打了醫(yī)院電話送鐘斯衍急救，就是這樣?！?/br>
    “但我……”方頌愉的聲音很苦澀，“但我沒接?！?/br>
    鐘斯諾不知道方頌愉沒接電話的原因，很通情達理地說：“如果在忙沒接到電話，也是常有的事……你先不要自責(zé)了，這邊鐘斯衍如果醒過來，我會通知你的。”

    可是……怎么能不自責(zé)呢……

    如果他能接了那個電話，如果鐘斯衍真的因此去世，他也能聽見鐘斯衍最后的聲音。

    鐘斯衍在預(yù)知到自己的死亡之前，一定很想跟他說些什么吧，就像鐘斯諾說的那樣，可能是遺言……可他卻因為個人情緒沒有接。

    方頌愉想，他壓根不敢讓鐘斯諾知道他沒接電話的原因，如果知道了，鐘斯諾還會這么通情達理地對他嗎？

    方頌愉有些哽咽：“現(xiàn)在……嚴(yán)重嗎？醫(yī)生有說什么嗎？”

    “只是說可能會變成植物人或者去世……不過搶救過來的希望還是很大的，讓家屬不要太擔(dān)心?！辩娝怪Z嘆了口氣，電話兩邊的氣氛都變得凝重起來。

    植物人……或者去世……

    過了一會兒，方頌愉說：“我知道了……我現(xiàn)在在飛過來的路上，jiejie不要太擔(dān)心了，我晚上一落地就飛過來?！?/br>
    鐘斯諾嘆了口氣：“你幾點落地，待會我讓人去接你?！?/br>
    “九點十五。”方頌愉說，“還有其他人在嗎？我需要回避嗎？”

    “就我一個人?！辩娝怪Z說，“爸媽都不在，一時半會也趕不過來，你別擔(dān)心，先來了再說?！?/br>
    鐘斯諾的體貼讓方頌愉愈發(fā)內(nèi)疚起來，他開始后悔為什么沒有跟著鐘斯衍離開，跟著鐘斯衍去南辰又怎么樣呢，他那點面子、理想，難道比鐘斯衍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重要嗎？方世軍就真的那么難搞定嗎？

    如果他陪在鐘斯衍身邊，會不會徹底阻攔了事情的發(fā)生，修正了世界線。又或者他們一起出車禍，不用他現(xiàn)在在這里一個人焦急失措，兩個人一起進急救室，未免不是另一種好的結(jié)局。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在每一個選擇的節(jié)點上，都選擇了錯誤的一個的？

    悔恨的情緒積壓在方頌愉心頭，方頌愉完全無法原諒自己的所作所為，只能不斷地祈禱，祈禱上天可以垂青鐘斯衍一次，讓鐘斯衍平平安安地從急救室里出來。

    他愿意用他一生的好運氣去換鐘斯衍平安。

    晚上九點，方頌愉落地南辰，飛機比他預(yù)想得更快一些落了地，按照鐘斯諾jiejie的安排，他坐上了鐘家司機的車，一路直奔鐘家的私人醫(yī)院。

    方頌愉迫不及待地給鐘斯諾打電話，那邊卻是忙音，鐘斯諾不接。

    于是他問司機：“鐘斯衍……他怎么樣了？”

    司機是鐘家的老人了，談及此事，也嘆了一口氣：“我來接您的時候，少爺還在手術(shù)室里，聽說是骨頭斷了……”

    聽著就痛，方頌愉倒吸一口涼氣。

    鐘斯衍意識清醒的時候，不知道該有多痛……他的心又揪了起來。

    恰逢此時鐘斯諾打電話過來，方頌愉接通，鐘斯諾對他解釋：“需要血，剛剛?cè)カI了點?！?/br>
    這個時候她還能開得出來玩笑：“幸好不是什么特殊血型，不然現(xiàn)在我可能要四處找血了……”

    方頌愉咬住嘴唇，聲音里滿是苦澀：“辛苦jiejie了，我坐上車了，很快就會到?！?/br>
    “你也不要，心理壓力太大了。”鐘斯諾說，“剛剛我問過醫(yī)生了，其實再有個個把小時就可以出來了，手術(shù)還是成功的，沒事的，不要急?！?/br>
    “小時候我爸媽請人給鐘斯衍算命。算命的說他命硬著呢，會活得很長很長的?！?/br>
    會活得很長很長的。

    鐘斯諾聲音很溫柔，不知不覺間，方頌愉的焦慮不安像揉皺的紙團被展開那樣，被鐘斯諾一點點撫平了。

    “我先掛了?！辩娝怪Z說，“處理點別的事，跟我爸媽也匯報一下情況，等下來了再說啊，弟妹～”

    還沒等方頌愉反應(yīng)過來，鐘斯諾就把電話給掛了。

    弟妹……方頌愉內(nèi)心只有無語問青天。

    司機聽他們打完了電話，忙著問方頌愉：“怎么樣啊，鐘少爺還好嗎？”

    “再有一會就從急救室里出來了。”方頌愉又轉(zhuǎn)過去安慰司機，“會好的，手術(shù)很順利?！?/br>
    “那我加緊開?！彼緳C笑呵呵地說，“早點看見少爺平安?！?/br>
    晚上十點半左右，方頌愉終于到了醫(yī)院，他把行李箱扔在司機的車?yán)?，從醫(yī)院大門狂奔到鐘斯衍的手術(shù)室，手術(shù)室上急救中的牌子已經(jīng)熄滅了，于是他又詢問了護士臺，一路狂奔到病房，推開病房的，頭上纏著繃帶的狼狽的鐘斯衍映入眼簾。

    鐘斯衍本人很白，眼下卻是沒有血色的蒼白憔悴，和往常不一樣，緊閉著雙眼，嘴唇干裂，身上更是四處纏著繃帶縫了線。

    方頌愉突然眼淚就掉下來了。

    知道鐘斯衍出車禍的時候，方頌愉沒有哭；知道鐘斯衍有生命危險的時候，方頌愉沒有哭；知道鐘斯衍能活下來的時候，方頌愉沒有哭……

    他是在看見鐘斯衍在他面前昏迷不醒的時候，忍不住落下眼淚的。劫后余生，鐘斯衍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此刻能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實屬艱難。

    人類總是要經(jīng)過失去才懂得珍惜。

    那一刻，方頌愉想的是，他不想入職蘭印了，他要陪鐘斯衍在南辰甚至出國……

    人生還有多少年可互相陪伴？他差一點點就失去鐘斯衍了，他不想再經(jīng)歷一次失去了。

    作者有話說：

    鐘斯衍出車禍這件事有意外的成分也有鐘斯衍故意的成分，不完全是鐘斯衍一手策劃，就是他故意受重傷來讓方頌愉心疼他，本來可以受輕傷的。

    這個后面會寫。

    反正鐘斯衍是真的瘋批又變態(tài)。

    第66章

    鐘斯衍是在第二天下午醒來的，醒來的時候病房里只有方頌愉。方頌愉以一種別扭的姿態(tài)趴在床邊。他其實本可以不必如此，里間有休息室，有床，這里是最好的病房，單間，苦不了他，但是醫(yī)生說鐘斯衍可能會在這個時間段醒來，他就只想等著鐘斯衍醒來，想等著塵埃落定。

    鐘斯諾不在，因為有別的事情要處理，本來鐘斯諾就是來南辰出差的，手頭事一堆，不可能一直陪著弟弟。

    所以方頌愉在陪護的話，她也樂得撂挑子去做別的事。

    萬幸的是鐘斯衍的確在醫(yī)生給出的時間段里醒了。否則可能會有別的危險。

    方頌愉趴在床邊其實約等于沒睡著，所以病床上的人一有風(fēng)吹草動，他就能醒來。假裝休息只能安慰自己的身體，精神仍舊是高度緊繃的。

    不過了解了鐘斯衍的實際情況之后，方頌愉也沒有一開始在桐城得知鐘斯衍出車禍時那么緊張和擔(dān)憂了。說得輕松一點，鐘斯衍只是撞斷了好幾根肋骨導(dǎo)致大出血而已，因為醫(yī)學(xué)生的直覺，用手護住了自己的頭，所以左臂也斷了，別的問題倒也還好。

    那天下雨打滑的貨車至少是按照交通規(guī)定行駛的，沒有超重也沒有違規(guī)貨品，速度不快，所以給鐘斯衍留了一條命。

    鐘斯衍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有些迷茫，眼前從一片虛無變得清晰起來，他開始回憶那起車禍。方頌愉所知道的那些事全部來自于鐘斯諾的調(diào)查，也就是說，是第三方視角的記錄，而他，才是真真切切面對了那一起事故的人。

    ———

    事故發(fā)生前，那只是一個平常的下著瓢潑大雨的一天。南辰經(jīng)常下雨，卻很少有從夜里下到白天下午的時候，排水系統(tǒng)不堪重負，老城區(qū)已經(jīng)有很多地方淹了。

    鐘斯衍心情不好，因為方頌愉已經(jīng)敷衍對待他很多天了。他熟知方頌愉的脾氣，方頌愉消極以待，幾乎給二人宣判了死刑，就是不好意思自己說分手，等鐘斯衍說，然后好聚好散。鐘斯衍再熱情也沒有辦法挽留方頌愉，方頌愉抗拒異地戀。

    下著雨，他漫無目的地開車在南辰街上晃，晃著晃著路過一家中學(xué)，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他想去南辰二中看一看。

    鐘斯衍想看看方頌愉曾經(jīng)生活的地方。

    按照導(dǎo)航上的路線規(guī)劃，此刻他應(yīng)該掉頭，正打算打方向盤的時候，鐘斯衍瞥見左側(cè)方有一輛貨車正在往前開，而且不斷朝他這側(cè)漂移。

    如果這會兒他能夠當(dāng)機立斷把方向盤往右打，兩輛車壓根就不會相撞……然而有那么一瞬間，鐘斯衍想，如果我死了呢？

    如果我死了，方頌愉是不是就會來南辰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