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揪住衣襟，瞥了一眼壓在她肩頭的男人，哼哼唧唧道：“殿下好了嗎？我想回屋了?！?/br>
    都到這份兒上了，她覺得再去忤逆就功虧一簣了。粉潤的指甲不停撓著榻上的薄毯，忐忑煎熬著。

    繚繞周遭的茉香讓宋筠感到心寧，并不想這么快松手，右手還無意識地搭在她芃芃的發(fā)頂上，蜷縮起手指。

    容綿被按在透著沉香的金絲素錦華袍上，臉蛋被金絲繡線刮得有些疼。她嘟起嘴，感覺宋筠說話不算話，可身體本能地認(rèn)慫，不敢推開他。

    適才那一巴掌，加上之前的種種，夠她被皇家砍十次頭了?？伤娓襾碛驳模透袷惴?。

    那雙大手還在背上流連，似乎在描摹她蝴蝶骨的輪廓。

    容綿再也受不住，將他重重推開，又兇又慫道：“殿下說話不算話?！?/br>
    宋筠眄了她一眼，赤足走到茶桌前，拎起水壺澆在自己臉上，試圖緩解不適。

    容綿看得目瞪口呆，余光瞥見敞開的門扉，沒做他想，一溜煙地逃跑了。

    匆忙間，還丟失了裙帶上的小物件。

    宋筠沒有阻攔，彎腰撿起香囊放在鼻端輕嗅，有股清茶的香氣。

    將香囊塞進(jìn)枕底，他濕著衣衫躺在榻上，單手搭額，深邃的眼底拂動著繾綣深意。

    翌日微風(fēng)和煦，容綿躲在偏房里不敢出來，生怕宋筠找到算賬。

    前半晌，軍醫(yī)進(jìn)進(jìn)出出竹屋，被冷呵幾次，不得已，才減少了補(bǔ).陽的藥量，“這樣下去，殿下會落下病根的！”

    一旁吃果子的夏歆閉目道：“不這樣，殿下會七孔流血而亡?！?/br>
    這時(shí)，灶房外傳來柳時(shí)易的聲音：“竟說混賬話?！?/br>
    夏歆走出來，坐在對面的石凳上，“柳都尉，咱們何時(shí)行動？”

    按照宋筠的意思，他們只要悄無聲息地拿下三皇子夫婦就好，最次，也要拿下三皇子。

    在柳時(shí)易看來，葉姒羽沒有興風(fēng)作浪的本事，不如直接攻取宋廖一人。

    而且昨日傍晚，他同宋筠提議，宋筠應(yīng)允了。

    “十日后行動，你可有把握？”

    夏歆嗤笑一聲，盱睢道：“我夏歆自幼隨父出征，殺敵無數(shù)，這點(diǎn)小陣仗能嚇退我？”

    冷艷大氣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輕狂，也不避諱男女之別，擼起袖子，大秀自己的肱二頭肌。

    柳時(shí)易搖開折扇，擋住她生猛的架勢，“行了，跟我炫耀沒用，那人在你身后。”

    夏歆一愣，扭頭看向站在不遠(yuǎn)處的荀染，挑起月棱眉，大喇喇走過去，“我說荀染，今兒怎么不躲我了？”

    她上前勾了勾荀染的下巴，惹得年輕男子面色通紅。

    “沒規(guī)矩！”荀染紅著臉避開她的手，眼底顯露出厭惡。

    夏歆笑笑，看起來沒心沒肺的，“看在你這張臉的份兒上，我可舍不得跟你置氣。”

    荀染冷哼一聲，大步離開。

    夏歆聳聳肩，跟宋筠商量后，回到驛館，與欽差們打成一片。她觀察著宋廖每日的行蹤，做起了周密的部署。

    *

    這日夜里，宋廖與當(dāng)?shù)囟嘉撅嬀茪w來，臂彎摟著一名教坊舞姬，“美人兒，本王家中有珠玉，不是你能比擬的，咱們換個(gè)地方快活去?！?/br>
    舞姬扭著楊柳腰，指了指驛館旁邊的深巷，媚眼如絲，“去那邊？”

    宋廖喜歡刺激的，當(dāng)即摟著舞姬沒入黑暗中，讓侍衛(wèi)把守在巷口。

    羞人的氣喘驚飛了墻頭的麻雀，引來了蛐蛐。

    聽見蛐蛐的聲音，舞姬更為熱忱，壓低男人的肩，吐氣如蘭道：“三殿下，有位故人想見你。”

    宋廖還在興頭上，低笑道：“哼，又是你的哪個(gè)姐妹？”

    自打來到洛陽，他隔三差五就會出沒教坊瓦肆，明面上酒桌談事，實(shí)則是尋花問柳。

    對于他的風(fēng)流，葉姒羽選擇漠視，一來給足了夫君顏面，二來也能得一賢惠之名。比起二皇子夫婦，他們夫婦在老皇帝面前，表現(xiàn)得極為和諧恩愛。

    而那位冷傲的二皇子妃，根本不屑于與二皇子做戲。

    宋廖問話時(shí)，只感眼前發(fā)昏，身體搖墜，待反應(yīng)過來時(shí)，已經(jīng)被舞姬劈暈在地。

    夏歆從墻的另一頭翻過來，勾勾美人耳垂，“做的漂亮，等著小爺回頭兒打賞?！?/br>
    舞姬福福身子，攏好衣衫轉(zhuǎn)身離開。

    夏歆力大，扛起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宋廖不費(fèi)力氣，就這樣越過倒地的侍衛(wèi)，將人帶去了竹屋。

    更闌人靜，萬籟俱寂，唯有溪邊的蛙聲不斷。

    宋筠今夜沒有按時(shí)服藥，頭腦清晰地坐在柿子樹前的秋千上，眄視逐漸清醒的宋廖。

    宋廖單手杵地維持平衡，甩了甩沉重的頭，待仰起下頦時(shí)，眼眸登時(shí)一瞠。

    “阿...筠...”

    怎會是他？

    宋筠坐著沒動，勾起薄唇，那抹唇線弧度冷炙凜然，“小弟死里逃生，躲過一劫，吊著一口殘氣特來與三哥見面，三哥怎地如此恐慌？”

    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宋廖站起來，快步走到秋千前，握住宋筠搭在膝上的手，“為兄一直在派人尋找你，總算是功夫不負(fù)有心人?！?/br>
    對方情真意切的虛假面具讓宋筠覺得惡心，恰又有軍醫(yī)催促服藥，宋筠懶得虛與委蛇，抽回手，淡淡道：“三哥還真是玲瓏雙面，小弟很想知道，當(dāng)初你和另兩名皇兄密謀除掉我時(shí)，是怎樣的嘴臉？”

    宋廖大驚失色，“阿筠哪里的話，為兄們怎么可能密謀害你？”

    宋筠涼薄一笑，站起身沒再廢話，抬腳蹬在他膝頭。

    骨節(jié)的震裂讓宋廖痛苦呻.吟，慘白著臉跪在地上，“呃......”

    那種疼痛讓他顧及不得儀表，微張著嘴巴流出涎水，額頭的汗珠也跟著大顆大顆地滴落。

    宋筠撩袍蹲在地上，執(zhí)起他的右手，“三哥這只手，是用來握筆的還是用來殺人的？”

    宋廖渾身無力，顫著眼睫看向這個(gè)涅槃重生后有些陰鷙陌生的皇弟，訥訥道：“你誤會了?！?/br>
    宋筠點(diǎn)點(diǎn)頭，長眸含笑，笑意卻不達(dá)眼底。他扯下鑲玉革帶，撩開衣襟，指了指腹部的幾道深淺不一的傷疤，“這是你們送給我的生辰禮，三哥還想狡辯嗎？”

    那凹凸的腹肌上，幾道猙獰刀疤橫貫其中，可想而知，當(dāng)時(shí)的宋筠有多疼痛。

    宋廖無力地?fù)u晃，嘆道：“你聽我解釋，這件事我毫不知情，你遇襲時(shí)，我還在......”

    “你還在狡辯！”

    宋筠打斷他，眸子像翳了一層陰霧，攝人至極。他與宋廖十指相扣，聲調(diào)平平：“三哥杞人憂天，怎會覺得小弟會阻擋你的儲君之道呢?！?/br>
    說著，忍不住冷笑，旋即壓平唇角，用力叩動宋廖手腕。

    “?。。?！”

    一道慘叫響徹夜空，驚飛了偏房窗前的小珍珠。

    容綿躲在軒窓內(nèi)偷偷打量外面的情景，被宋筠狠辣的手段驚得背脊發(fā)涼。生在溫室的她，哪里見識過這么殘忍的場景。

    她跌倒在地，聽著外面的慘叫，和宋筠、柳時(shí)易等人淡漠的命令聲，久久緩不過來。

    屋外趨于寧靜時(shí)，她聽見宋筠對柳時(shí)易道：“交給你了，有生之年，我都不想在長安見到他?！?/br>
    容綿不知柳時(shí)易是如何回答的，只知道自己與宋筠根本不是一類人。

    他是生活在殺戮暗流中的獵隼，覓不得食便會墜下高空，這樣一個(gè)位高權(quán)重的人，自己當(dāng)初怎會覺得他面善心慈呢。

    容綿站起身，顫著身子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屋里傳來老酌的鼾聲，似乎世間如何，都與他無關(guān)。

    “咯吱?！?/br>
    窗欞被推開，宋筠嵌在夜色中，一瞬不瞬地看著小丫頭，“出來?！?/br>
    容綿本想拒絕，可一想到剛剛的場景，就不寒而栗。等她走出房門時(shí)，發(fā)現(xiàn)小院內(nèi)已經(jīng)沒有其他人的身影了。

    燈前的浮塵極為清晰，偶有飛蟲靠近，嗡嗡幾聲便被小珍珠嚇走。

    容綿絞著手指，不確定地問道：“殿下找我何事？”

    宋筠面容俊漠，上前一步拉住她手腕，“陪我沿著溪邊走走?！?/br>
    剛下了狠手，心里過意不去，想要散散心嗎？容綿趔趄著跟上人高腿長的男人，暗地里想要抽回手。

    察覺到她的排斥，宋筠心中不喜，硬是與她十指相扣，“跟上?！?/br>
    溫?zé)岣稍锏氖终茮]有給容綿帶來溫暖，反而讓她陣陣發(fā)寒。方才，他就是這么掰斷那人手骨的。

    小娘子涉世未深，此刻滿心滿眼都覺得宋筠是個(gè)修羅，“殿下，那人是誰？”

    宋筠沒有立即回答，等走到一片廣袤草地，才道：“我三哥?！?/br>
    后半晌下過一場小雨，這會兒草地茵濕，吸引了成團(tuán)的流螢。宋筠抓住幾只，用錦帕包裹住，系在容綿的腰間，跟她講起了自己的經(jīng)歷。

    身為皇族，多半身不由己，容綿能理解，可是，他為何要同她傾訴？

    容綿心里排斥，悄悄向后退，“殿下，夜深了，該回去了?！?/br>
    都說溫軟的姑娘善解人意，可這小丫頭似乎總是跟他杠著來。

    宋筠氣悶，手臂一撈，將人撈回跟前，拉著她繼續(xù)沿溪漫步。

    容綿欲哭無淚，掌心泛起一層細(xì)汗，急中生智道：“殿下，我要出恭?！?/br>
    出恭總能回去了吧。

    宋筠攥緊那只意欲逃離的小手，攏在兩掌中，“四下雜草叢生，便于遮擋，你請便，我?guī)湍憧粗！?/br>
    一口氣沒順過來，容綿氣得直打嗝，“哪有...姑娘家在野外出恭的？”

    小丫頭嬌軟的聲音里摻雜著不耐煩，似被捕獸夾困住的兔子，快要炸毛了。

    宋筠笑笑，瞥見一塊雜草叢生的空地，忽然攬住她的細(xì)腰，將人往那邊帶：“人有三急，我能理解。”

    容綿蹲在地上，焦急道：“我騙你的，我不想去?！?/br>
    宋筠將她拉起來，平靜問道：“知道騙我的下場嗎？”

    腦海中又浮現(xiàn)剛剛的場景，容綿咬了下舌尖，顫抖起來。

    見她如此，宋筠攏起劍眉，上前半步抱住她，附耳道：“不許怕我?！?/br>
    容綿不老實(shí)，被男人俯身抱緊，不給她躲避的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