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徽禛一挑眉，問蕭硯寧：“他說的是誰？”

    蕭硯寧道：“應(yīng)當(dāng)是明慧表妹，她向來擅長這些?！?/br>
    謝徽禛隨口一問而已，沒往心里去，打發(fā)了那管事離開，拿筷子夾起一塊，示意蕭硯寧：“張嘴?！?/br>
    蕭硯寧：“少爺自己吃吧，我想吃會拿?！?/br>
    謝徽禛撇嘴一笑，擱了筷子：“我不吃，這糖粘牙，我不愛吃?！?/br>
    后頭便一起出了門，但沒去外頭，就在這徐府的園子里逛了逛。

    徐府后邊這座園子是典型的江南園林風(fēng)格，建造得十分別致精巧，很有看頭，他們走到一處臨水的游廊下，聽到前邊有歡笑聲，放眼望去，是徐家的一眾小輩們聚在那邊正玩耍，有男有女，很是熱鬧。

    謝徽禛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徐家這些小輩們果真有精力，這么冷的天還一塊聚在水邊玩耍?！?/br>
    徐長青也在那群人中間，遠(yuǎn)遠(yuǎn)看到蕭硯寧和謝徽禛，迎了過來，說他們在玩投壺，問他二人要不要去看看。

    “弟弟meimei們不知道小郎君的身份，小郎君在這里不必覺得不自在。”徐長青笑道。

    謝徽禛漫不經(jīng)心地點(diǎn)頭：“那便去看看吧?！?/br>
    水邊聚集了七八少男少女，身后跟了一堆仆從，圍著他們玩兒投壺，中間蒙著眼睛站于壺瓶前的，是一正值妙齡的姑娘，碎花短襖下是青綠色長裙，梳了個(gè)簡單的隨云髻，另一側(cè)垂肩的長發(fā)襯出少女輪廓柔美的下半張臉，即使用綢布蒙了眼睛，也瞧得出這姑娘長相必定不俗。

    少女手中捏著的卻不是箭矢，而是一枝梅花枝。

    謝徽禛與蕭硯寧走過去，徐長青與他們解釋：“投壺他們時(shí)常玩的，已沒了什么新意，這才換了花枝代替箭矢?！?/br>
    他話音剛落，少女手中的梅花枝擲出去，卻偏了方向，堪堪砸在剛走近的謝徽禛衣裳下擺上，再落至他腳邊。

    周圍響起低呼聲，少女一手揭下綢布，神采飛揚(yáng)如盈盈秋水一般的雙眼望向了謝徽禛。

    看清楚自己砸中了何人，少女似微微一怔，她身旁一更小一些的小姑娘咋咋呼呼地沖謝徽禛喊：“你是誰?。看骿iejie的花砸中了你，你快幫大jiejie將花撿起來啊?！?/br>
    謝徽禛垂眼看向地上的梅花枝，目光一頓，無甚表情的臉上看不出情緒。

    少女低呵身旁小姑娘：“三妹不得無禮?！?/br>
    她走向謝徽禛與蕭硯寧，福了福身子：“昨日聽母親說蕭家表兄與好友來了家中，原是真的，明慧見過表兄、錢小郎君?！?/br>
    蕭硯寧溫聲問候了一句：“許久不見，表妹可還安好？”

    少女笑道：“一切都好。”

    謝徽禛卻未吭聲，目光落在少女臉上，似在打量她，眼神里卻沒什么溫度，全無其他人初見她時(shí)的驚艷。

    若是換個(gè)別的知禮數(shù)的人，這時(shí)也該客氣寒暄兩句，再幫之將花撿起來，但謝徽禛沒有，他就這么大咧咧地看著面前的徐明慧，既無避諱也不出聲，氣氛一時(shí)有些說不出的尷尬。

    蕭硯寧欲要彎腰去撿那花枝，被謝徽禛攔住了，他示意身后下人撿了還給徐家小姐，從頭至尾一句話也未與她說。

    “走吧，我們再去別處看看?！敝x徽禛轉(zhuǎn)身示意蕭硯寧。

    徐明慧輕咬住唇，徐長青有心想說點(diǎn)什么，但謝徽禛沒給他機(jī)會，只道：“你們玩吧，我與硯寧去別處再轉(zhuǎn)轉(zhuǎn)?！?/br>
    蕭硯寧也有些尷尬，走遠(yuǎn)之后小聲與謝徽禛道：“明慧畢竟是姑娘家，少爺就算不喜表兄，也不該這般?！?/br>
    謝徽禛斜他一眼：“硯寧，你是忘了孤的身份了嗎？”

    他突然變了自稱，蕭硯寧一愣，隨即白了臉，后退一步拱手請罪：“臣說錯(cuò)話了，臣不該這般逾矩，殿下恕罪……”

    “行了你，”謝徽禛打斷他，“逗你的，你還當(dāng)真了?！?/br>
    蕭硯寧低著頭沒動，謝徽禛無奈道：“好吧，是我說錯(cuò)話了，不該又故意嚇你，你膽子怎么這么小，我隨便說一句，你又開始君君臣臣那一套，累不累，別跟我賭氣了，聽話。”

    蕭硯寧沒什么底氣地爭辯：“……我沒有?！?/br>
    “你說我為何不給你表妹面子？”謝徽禛問他。

    蕭硯寧：“我猜不到少爺心中所想?！?/br>
    “你太天真了，猜不到的事情多了，”謝徽禛輕嗤，“這般冷的天，特地聚在水邊玩投壺，倒是有興致得很，那幾個(gè)小點(diǎn)的孩子鼻子都凍紅了，徐長青這個(gè)做兄長的可當(dāng)真是一點(diǎn)不體諒人?！?/br>
    蕭硯寧聽不明白謝徽禛到底想說什么，也不敢再為徐長青說話，沉默不語。

    謝徽禛看他一眼，搖頭：“算了，走吧，去前頭看看?！?/br>
    傍晚，西街上燈會開市，徐長青再次來邀，說家中小輩都打算去，請他二人一起。

    蕭硯寧轉(zhuǎn)達(dá)了謝徽禛的意思，說他們用過膳食晚點(diǎn)再出門，讓徐長青帶其他人先去，徐長青只得道：“那一會你們過來了，在街上見。”

    蕭硯寧道：“好?！?/br>
    他二人出門時(shí)，夜火已上，天邊最后一絲夕陽余暉業(yè)已收盡。

    西大街上一路明燈，望不到頭。

    下車后他們順著人潮往前走了一段，便聽見前面?zhèn)鱽黻囮嚭炔事暎x徽禛派內(nèi)侍去看，片刻后內(nèi)侍過來回報(bào)說是前頭有人在對對子，只要對出來便可拿一盞花燈，有人已連續(xù)拿下了六七盞：“是徐府的大小姐，那些對子又刁鉆又怪異，只有她對得上，許多人在圍觀?！?/br>
    蕭硯寧尚未說什么，身邊謝徽禛忽然笑了聲，蕭硯寧轉(zhuǎn)眼看向他，就聽他道：“這徐家人，還真有些意思?！?/br>
    他說的不是徐明慧，不是徐長青，是徐家人。

    蕭硯寧不解：“少爺何意？”

    “今日一日之內(nèi)，少爺我已聽人提了三回這徐家大小姐，次數(shù)多了便不是起巧合了，徐家人就這般迫不及待想攀龍附鳳，要將女兒嫁進(jìn)宮？”謝徽禛道。

    蕭硯寧陡然變了面色，想要解釋：“不是，舅舅他們絕不是這樣的人……”

    “為何不是？”謝徽禛目露不屑，“清早先是派人送來灶糖，做得那般精巧別出心裁，特地讓人提是出自徐明慧之手，是告訴我這姑娘賢惠，讓我對這個(gè)名字留下些印象，接著我們逛園子時(shí)碰上他們玩投壺，大冷天的不在屋子里烤火，跑去水邊玩是故意在等我們經(jīng)過，那枝梅花枝砸在我身上，是暗示我與她有緣，少爺我若是個(gè)好色之徒，見到徐明慧那樣貌的，說不定就驚鴻一瞥暈頭轉(zhuǎn)向了，這會兒在這燈會上她再展現(xiàn)出這樣出眾的才情，更會叫人刮目相看，試問有才有貌又賢惠且出身書香世家的姑娘，做個(gè)太子妃做不做得？”

    蕭硯寧面色幾變，接不上話，謝徽禛好笑道：“我說你天真現(xiàn)在信了嗎？”

    “……他們也未必知道我們這個(gè)時(shí)候過來，且正巧就能看到明慧表妹在與人對對子，”蕭硯寧仍不愿相信，“再者說，也未必就是舅舅他們的意思。”

    謝徽禛卻道：“我們方才是坐徐家安排的車過來的，什么時(shí)候到，在哪個(gè)地方下車，他們都能提前得知，至于說不是你舅舅的意思，你覺著說得通嗎？徐明慧她是如何知曉的我的身份？今日之事徐長青也參與其中，若非他爹授意他敢這么做？”

    蕭硯寧啞口無言，舅舅與外祖母他們是貪圖權(quán)貴、攀龍附鳳之人嗎？他不敢信，他遍尋自己記憶，似乎找不出半點(diǎn)端倪，難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嗎？

    他們就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身后的燈火映著蕭硯寧逐漸黯下的神情，謝徽禛沒再多言，前頭徐長青已帶著一幫弟妹朝他們走了過來。

    每人手里都提著一盞花燈，徐長青還遞了兩盞過來給謝徽禛和蕭硯寧，蕭硯寧伸手接了，打起精神與他寒暄：“表兄你們怎么買了這么多只花燈？”

    “不是買的，”徐長青笑道，“是明慧方才跟人對對子贏的?！?/br>
    那幾個(gè)小些的孩子跟著附和：“大jiejie好厲害，幫我們贏了好多花燈?！?/br>
    蕭硯寧看向徐明慧，少女畫了桃花妝，面紗遮了半邊臉，但擋不住她燦若星辰的眼睛，夜火下她笑得格外動人，目光幾次晃過謝徽禛。

    蕭硯寧心思一沉，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謝徽禛說的是對的，徐明慧在人前向來驕矜傲氣，不會如現(xiàn)在這般。

    即便是少女懷春、情竇初開，若無家人默許，她不敢這樣，徐家人更不會幾次有意將她往謝徽禛面前推。

    徐長青問他們要不要去街邊茶樓坐一會兒喝口茶，謝徽禛道：“我與硯寧才剛來，先走走?！?/br>
    徐長青猶豫道：“我隨小郎君您與硯寧一起吧，燈會上人多眼雜，父親先前交代過，讓我一直跟著您，小心一些總是沒錯(cuò)的?！?/br>
    謝徽禛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隨你。”

    徐長青安排了下人帶一眾弟妹去茶樓，跟上了謝徽禛與蕭硯寧一起。

    謝徽禛興致勃勃逛起來，這燈會還挺有意思，規(guī)模不輸京城的上元節(jié)燈會，風(fēng)情卻截然不同，來這一趟確實(shí)不虧。

    蕭硯寧卻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沉默不語，徐長青幾次看他，問他道：“硯寧，前頭有你喜歡吃的甜糕賣，我去給你買些來吧？”

    蕭硯寧尚未開口拒絕，他身旁謝徽禛先道：“好啊，我也想嘗嘗，麻煩徐表兄跑這一趟了，我們在這等你。”

    蕭硯寧便也點(diǎn)頭：“有勞了。”

    徐長青說了句“你們稍等一會兒”，往前走去。

    他二人站在街邊，身后是一道暗巷，蕭硯寧仍有些神思不屬，謝徽禛忽然牽住他一只手，將那兩只花燈交給身后侍衛(wèi)，拉著他走進(jìn)了暗巷里。

    在拐角處停下，謝徽禛將人抵在墻邊，抬手拂了拂他的臉：“不高興了？”

    蕭硯寧沉默看了片刻頭頂月色，再看向謝徽禛的眼睛，輕聲道：“即便，舅舅他們真想讓明慧表妹嫁進(jìn)東宮，她也是合適的人選吧，少爺不愿考慮一下嗎？”

    謝徽禛在他耳邊笑：“為何要考慮？她是長得不錯(cuò)，不過美人我見多了，她還不及樂平呢，硯寧這是又吃醋了嗎？”

    蕭硯寧：“……殿下說笑了?！?/br>
    “沒有說笑，”謝徽禛道，“別人硬要塞給我的，我偏不要?！?/br>
    蕭硯寧心里浮浮沉沉的，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傻子，”謝徽禛提醒他，“你當(dāng)他們是一家人，他們心里未必沒藏著別的想法，別太相信人了?！?/br>
    “……畢竟是我外祖家。”蕭硯寧嘆道。

    謝徽禛：“記住你自己姓蕭不姓徐，別人的事情跟你無關(guān)。”

    蕭硯寧還想說什么，暗巷外忽然有腳步聲漸近，再是徐長青的聲音：“硯寧，你們在里頭嗎？”

    蕭硯寧下意識想要應(yīng)聲，謝徽禛的親吻覆下，將他的聲音吞入腹中。

    蕭硯寧被他用身體緊抵著，一動不能動，被迫承受他的親吻。

    他的心臟跳得瘋快，徐長青的腳步聲越走越近，仿佛下一刻就會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心跳到嗓子眼時(shí)，外頭的聲音終于停住，片刻后再響起，卻已是折返回去逐漸走遠(yuǎn)。

    暗巷之外，謝徽禛帶出來的兩個(gè)侍衛(wèi)等在旁邊的鋪?zhàn)娱T口，徐長青進(jìn)去又出來，再次問他們蕭世子與那位少爺去了哪里，回答他的依舊是倆人面無表情的冷臉。

    徐長青低了頭，用力捏緊拳頭，眼里有一閃而過的狠戾。

    第38章 男扮女裝

    之后蕭硯寧與謝徽禛便安心在徐家住下了，轉(zhuǎn)眼到了年后，徐府收到總督府送來的帖子，總督府的老夫人八十大壽，設(shè)宴擺酒，廣邀賓客。

    “時(shí)間是初九那日，你舅舅方才過來問我們?nèi)ゲ蝗ァ！敝x徽禛隨口將消息說與蕭硯寧聽。

    蕭硯寧問他：“少爺打算去嗎？”

    謝徽禛道：“自然是要去的，我們一直留在蒼州這邊，為的不就是探一探那位江南總督的底，如今有機(jī)會光明正大進(jìn)他府上，豈能放過。”

    蕭硯寧猶豫道：“總督府老夫人做壽，怕是江南官場的官員都會去捧場，我們?nèi)羰歉司巳チ?，要如何說少爺你的身份？”

    “就按一直說的便是，”謝徽禛并不擔(dān)心這個(gè)，“我仍是忠義伯府的錢郎君，你是徐氏旁支，我的表弟，我父親與徐大人是好友，知道我們來江南，徐大人特地邀請我們來家中做客，如此就算有人從前在徐家見過你，也說得通?！?/br>
    蕭硯寧點(diǎn)頭，也只能這樣了，好在他在這邊時(shí)本就甚少出門，念書也是在徐氏家學(xué)里，外頭人并不認(rèn)識他。

    他們說著話，走到了園子中的演武場里，徐長青正帶著幾個(gè)小弟弟在這邊練劍。

    徐長青演示了一遍劍法，其他人跟著學(xué)，與蕭硯寧先前在東宮里舞的是同一套劍法，但徐長青的一招一式更剛勁些，不如蕭硯寧身姿靈逸、矯健颯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