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7)
“喂!林淵!你開著車睡著啦!?” 彬靈只是走了一小會兒神,回頭卻看到駕駛座上的男人緊閉雙眼,眉頭緊皺。忙伸手推了一把。抓鬼,她可以,開車?她可不會! 好在只是瞬間,男人就睜開了眼睛,手里的方向盤還是穩(wěn)穩(wěn)把著,只一滴冷汗順著下顎的弧度滑入衣領。 林淵拉開車前屜,哮喘噴霧就躺在最外面,觸手可及。他小心不讓自己的喘氣聲太過急促,但鼻息里放松的意味很明顯。 彬靈回過味來,看著強自鎮(zhèn)定的男人生出了些心軟:“又進鬼域了?”一只手繞過林淵腦后,用食指和中指幫他緩緩揉著。 天有天道,人有人事,鬼行鬼域,叁界自有其運行秩序。但偶爾,也會出現(xiàn)像林淵這樣的人,秩序認不出他來。用今天的話來說,大概就是出廠程序設置上出了bug,林淵就是那段無法被識別的代碼。他不是什么“林家派來的人”,而是她的雇主,也是她這次來香港“要嫁的人”。 天道早消,能士難窺,塵世唯余人鬼兩界。天道既已不可窺,那么像林淵這樣的,不知某時某刻就會被卷進鬼域之中的人,只能面對相似的慘淡的結局,或因意外而過早夭亡;或失魂魄而瘋瘋傻傻——雖然秩序認不出他們,但那些向來喜食精氣的鬼物又怎么可能錯過這主動送上門的一頓大餐。 好在林家家大業(yè)大,近兩年又和彬家有了生意上的往來,有一次項目出了事,這才知道彬家除了明面上的產(chǎn)業(yè),還有暗處的機關。雖說彬家暗羽佛道相融,不似正道,但畢竟是個希望。 有些溫暖的涼意落在兩邊的太陽xue上,帶來久違的平靜舒適。林淵直視前方,不想示弱,只含混“嗯”了一聲。鬼域的虛無、恐怖遠不是電影和文字能夠描述的。那種無垠虛空像是存在的縫隙,一旦你落入其間,便不再享有空間與時間。因與存在相悖,自我本身就成了無處不在的毒液,帶著腐蝕性,一點一點吞食自身。 鬼域里有時候會有危險,有時候就只是讓人在茫然中失去方向。這種永遠被困在噩夢中的感覺林淵體會過太多次。每次,都是一個人。 他總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林淵”的消散只是遲早。但現(xiàn)在,一點希望的火苗在他心中燃起。 路燈隨著車子行駛明滅,車內(nèi)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卻是松弛的,就像是躺在清涼明亮的草地上,頭頂剛好有一片樹蔭。 很快,黑色的奔馳停在一條巷口。巷子太窄,車開不進去,兩人只能步行。 彬靈看了眼自己的緊身牛仔褲和寬大T恤,又看了一眼旁邊男人的西服和氈帽。 “你這么穿不熱嗎?” 林淵有些尷尬地壓了壓英式禮貌的帽檐。其實…真挺熱的。 還好,云吞店到了。已經(jīng)兩點過半,店里卻還很熱鬧。彬靈挑了張靠外的桌子坐下,托著腮看了一圈。 右邊坐著一家叁口,七八歲的小男孩手里拿著一只油汪汪的炸雞腿,父母都穿著統(tǒng)一樣式的工作服,兩人眼下一圈淡淡青黑。 最里面坐著的兩個女人涼衫熱褲,豐滿的乳溝間一層薄汗。正用帶點口音的普通話聊天,隨便聽兩句就能知道她們的工作內(nèi)容——吃腿兒飯的。兩人還挺努力,什么香什么粉,研究的都是怎么留住客人。 身后,吃完宵夜正起身準備離開的兩個混混一邊剃著牙,一邊往里桌那兩對白嫩嫩的胸脯上瞟。 幫彬靈點了一碗招牌云吞,林淵回頭道:“你先吃,店主說隔壁巷子的炸雞店還開著,我去買個雞腿?!?/br> 彬靈臉上瞬間有些發(fā)燒。她覺得自己剛才看那只雞腿的眼神還是挺含蓄的。 “嘿啦,佢家的雞肶真的出名,我們街坊都系從小食到大的,靚女你男朋友真?zhèn)S體貼啦?!?/br> 開云吞面店的是一對夫妻,妻子打趣彬靈的時候,丈夫就只是在一邊憨憨地點頭陪笑。林淵也笑。 “老板,要叁碗云吞面,一碗咖喱魚蛋?!?/br> 沒想到已經(jīng)快關店,還有人來。女人嬌嗲嗲嗓音讓正好走到門口的兩個男人渾身一酥。一對眼睛像是黏在女人身上似的,從上到下,掃了好幾遍。本來普普通通的連衣裙,裹在她身上,就有些緊了。讓人眼饞。 兩人里的黃毛用手肘捅了捅那缺了一顆門牙的同伴,曖昧地笑了笑:“今天不是收租了嗎?要不要松松筋骨?” 缺牙卻是一下僵了,一下打在黃牙的背上,神色緊張,壓低了聲音只催促:“死衰仔,走塞,快走。” “阿潘、阿May,你們倆先帶阿仔進去坐?!?nbsp; 女人對身邊的姐妹交待完,回過頭沖黃毛撩了撩頭發(fā):“小哥兒,來玩嗎?我們住得近,等阿仔吃飽了,就好好伺候伺候兩位?!?/br> 隨風飄來的濃郁香水味差點讓彬靈打了個噴嚏。她饒有興味地扭頭,發(fā)現(xiàn)那女人雖然是沖著兩個男人說話,但那雙眼睛,竟是直直望著自己的。 黃毛還要再調(diào)笑,被身旁的缺牙拉住。缺牙現(xiàn)在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光用“不好看”來形容了,一雙竹竿樣的細腿甚至打起了擺子。 “不…不用了。我們一會兒還有事要做。下次,下次一定光顧。”話是從牙縫里勉強擠出來的,缺牙滿頭大汗活像剛干完苦力。 彬靈迎著女人的目光,臉色也沉了下來。她看到女人脖子上一條極細的紅繩,燈下覆著一層油光,顏色發(fā)黑——尸油繩。 她回頭看向已經(jīng)在里屋坐下的女人的兩個同伴。一共叁個人,但她們桌上擺了四副碗筷。 阿潘和阿May似是察覺了她的視線,一起抬頭望過來,折彎點頓,如同牽線木偶。眼里瞳仁泛著灰,像是發(fā)了霉,卻又亮得嚇人。 兩人咧嘴笑沖彬靈笑。 彬靈收回視線。彬家信條,雇主第一,沒必要招惹閑事。何況那個黃毛身后一群女鬼,恨怨鎖身,想賴活也活不了多久。 奔馳車就停在二十米開外,她打算等林淵一回來就走。 “小弟弟,這么晚出來吃宵夜啊。明天不是還上課嗎,這樣怎么起得來?!?nbsp; 缺牙摸在男孩頭上的手掩不住顫抖,硬扯出來的笑容真是比哭還難看。 咦?這人不是已經(jīng)看出來什么了嗎。還不跑? “要走你自己走先。彬哥今天我可是要好好犒勞犒勞自己?!?/br> 缺牙還要再勸,卻冷不丁對上了女人的眼睛。他的氣一下xiele。忙跟著才剛結完賬的一家子往巷子深處走。 紅衣女人笑了笑,沒說什么,也不管一旁的黃毛彬哥差點把眼睛貼在自己身上,默默坐下吃起了面。 彬靈等了五分鐘,林淵還是沒回來。反而是剛剛打趣她的老板娘又來了。 “靚……女……怎、么、不、食、啊?” 老板娘的聲音啞了不少,喉間沙沙地,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擠著。她一邊說著話,一邊竟是用勺子撩起一個云吞,要往彬靈嘴邊送。 眼看小半個拳頭大的云吞離自己越來越近,彬靈腦中那根預示危險的弦,繃了起來。 其實彬靈作為彬家暗羽年輕一代里最出色的獵手,不管是靈覺還是反應都很出眾,像剛剛林淵進鬼域,或是老板娘異變這種事,她早該察覺。只是不知怎的,自從上了飛機,她就總有一種和外界隔了一層的感覺,像久不上油的轉(zhuǎn)軸,身體也有些遲鈍。 她微側過身,一只手抵在桌沿,眼睛緊緊盯著云吞。勺子就停在唇邊半?yún)?,極薄極透明的云吞皮下幾團暗影鼓動著,里面有什么活物正要出來。 彬靈沒有動,余光全部集中在店內(nèi)的那叁個女人身上。 鼓脹的云吞皮被擠破,最先出來的是一對觸須。接著是一對復眼,上下左右反打著圈。 這怪蟲長長的身子和蜈蚣類似,在云吞里纏了好幾個圈兒。它一點一點地往外擠,云吞就一起一伏地扁下來,直到在勺子邊緣掛了快一指長。原本的孔洞處,又有第二對、第叁對觸須擠出來…… 余光里,紅衣女人還慢悠悠地吃著面,而她身邊的兩個女人已經(jīng)拱著背站了起來。 十多對細足刺破兩人腰側,女人四肢擰折,從兩個方向爬上了天花板。細足蜷曲著插入墻體,兩具軀體頭顱180°后翻,一齊盯住了彬靈的方向。